段溯的身子轻轻的震颤了一下,瞳孔中女子的身影在不断的放大。
“喏。”戴觅云浑然没有察觉到段溯的情绪,揩了一把他眼角的尘埃,笑着说道,“你
怎么这么不小心,沾了满脸的灰,都要变成大花猫了。”
段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一张俊脸慢慢的靠近了她。
漫天梨花下的她,双颊绯红得如同是天边的朝霞,可爱得令人发指。
梨树下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微妙。
戴觅云试图挣开他的手,可是她只是稍稍一用力,手腕却被段溯攫得更紧了。
光是如此,段溯似乎还觉得不过瘾,身子微倾,另一只手勾起了戴觅云小巧的下
巴。
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戴觅云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了——段溯想要吻她!可恶
的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段溯那双温热的薄唇马上要亲吻上她的嘴角的时候,小糖明亮的声音从树后传
了过来。
“段公子!你让奴婢找的大氅找到了。”小糖急切切的从屋子后面跑来,手里头小心的
捧着一条深灰色的兔毛大氅,一脸委屈的埋怨道,“段公子家的后院可真大,让小糖一番
好找……”
话说到一半,小糖才发现两个人之间有些奇怪,当下捂着嘴,从指缝间悄悄的
说:“哎呀,小糖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小糖说完,扭头就要朝里屋跑去,却被戴觅云厉声喝住了。
“小糖!”幸好小糖及时出现,否则她就要被段溯这无赖吃干抹净了!若是
放在从前,她早就用拳脚回敬了段溯,想要吃她豆腐的男人向来都没有好下
场,可今日不知是因为还病着的缘故,或是因为段溯于她有着相助之恩,所
以一直都下不了手。
戴觅云自然的从段溯掌心里抽离出左手,不动声色的看向她:“你真是越来越没有体
统了。都是我平日里把你给惯坏了。”
“小姐……”小糖无辜的挠了挠脑门,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在她看来,小姐与段公子是情投意合,是命中注定,乃是天命也,就算这会子没有
在一起,但往后是迟早都要成为家人的。小糖是把段溯当做了姑爷看待,所以才会这样
口无遮拦。
难道……小姐心中还惦记着那个曾经和她提起过几次的神秘人吗?
小糖委屈的抿了抿唇,小声的说:“小糖错了。”
“是,小糖,你家小姐说的对,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段溯的掌心落了空,微怔了一会
儿,便刻意的板着脸,走到二人中间说道。
小糖原本只是觉得有些委屈,这下子却被说得想要落泪了,低垂着脑袋,没有说
话。
段溯几步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小糖的背后,负着手,在她身侧停了下来:“哼,在下
的脸上沾了灶灰,你也不提点提点,竟然让你家小姐看我的笑话,刚才我可是被她笑了
好一阵子。你害的我出了丑,该罚!就罚你快去给你家小姐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午膳,
若是做得不好,今天的午饭你就不用吃了。”
这哪里是什么责罚,段溯只是在找个由头把她打发走而已。小糖咬着下唇,不敢马
上就答应下来,而是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言不发的戴觅云。
戴觅云的唇色依旧是苍白的,只是因为站在这雪白的梨树之下,才显得她的脸上有
一丝血色:“快去吧。”
“是。”得到戴觅云的应允,小糖这才把大氅交给段溯,然后小步的走向厨房。
段溯接过沉甸甸的大氅,在手里掂了掂,动作轻柔的替戴觅云披上:“起风了。还是
披上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那一句责怪不过是为了化解方才尴尬的气氛而已。所以他就
顺便给了小糖一个台阶,亦是给了她一个台阶。
戴觅云暗暗的握住了大氅的一角,这会子头脑已然彻底恢复了清醒。好
在小糖及时出现,否则,她真不晓得今后该如何面对段溯了。
只是,比起这个,更让她觉得讶异的是,在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时
候,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一个人,竟然是夏侯骏烨。
一幕一幕,全是他与她在一起的画面。
他和她一起捞河灯,一起坐在河堤。不像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君臣,就如同亲密的老
友一般。
甚至在晕厥之后被段溯抱起的那一刻,她也误以为那个人是夏侯骏烨。
只有夏侯骏烨,才有着那样炙热如火的体温,能将她这座冰冷的山川慢慢的瓦解。
事实上,那一日救她的人,的确是夏侯骏烨。
那天夏侯骏烨逃出戴府之后,心中仍觉得不放心,于是便摘下了面罩,徘徊在戴府
的周围。他知道戴觅云是从矮墙那里翻进院子的,必然还会从矮墙那儿折回来,于是一
直在附近未曾走远。
他在冰冷的屋檐下足足等了半刻钟,等得手脚都麻木了,才看见戴觅云有气无力的
从矮墙上跳下来。
她的步伐略微有些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夏侯骏烨在一旁看得是提心吊胆,咬了咬牙,正想不顾那些纷纷扰扰的念头去与她
说话,却又见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涣散无神,紧接着,下一秒,戴觅云的身子一软,就
直直的向地上倒去。
夏侯骏烨当下便从屋檐下飞窜了过去,在她的身体接触到地面之前揽住了她。
直到那一刻,他那悬了一整天的心才算是搁回了肚皮里。
夏侯骏烨原想把她安置在就近的酒家中,可刚抱起戴觅云,又听见了附近有人在询
问她的消息,那人正是段溯。
他心中虽不大喜欢段溯,但段溯对戴觅云的无微不至,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与
其把戴觅云交给陌生的酒家,倒不如交给段溯,至少段溯会悉心的照料她,更会替她找
大夫。
戴觅云的性子他十分清楚,他若是擅自将她带回宫去,只怕她会记恨自己,更何况
宫里头的人仍紧盯着她,比起皇宫,眼下段溯那里是她更好的去处。
夏侯骏烨权衡良久之后,便偷偷的把她抱到了戴府的门口,直到看见段
溯将她抱上马车,才折回宫去。
段溯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早已经湿透了,冰冷得如同是万年不化的
冰窖,虽然昏迷着,她的嘴里却在胡乱的念叨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诸如“不要杀我”,“姜琳,不要开枪”之类的胡话。
他只直到舞刀弄枪,至今还未听说过枪还能用来“开”的。
比起在戴府门口见到她的那会儿,如今她的气色显然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还有些虚
弱,但想必调养个几日就能痊愈。
看到她又生龙活虎的,段溯觉得十分欣慰,微微眯着眼,笑道:“断水园这里远离京
都闹市,周遭都是山山水水,最适合养病了。你就只管在这里住下。”
“那么……你呢?”戴觅云谨慎的抬起眼皮子,问他。
段溯笑了:“我自然也是也是住在断水园。兄长现在只怕是巴不得看不见我,免得我
给段家丢人现眼。”
段家的那些个亲戚,全都与段樾一般,日夜划算着如何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撕掉,
等到那时候,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把他驱逐出京都了。
可惜,他段溯并非是这种轻易认输的鼠辈。
所以断水园的另一个用途,便是供他暂时躲避段家的纷扰。
“段溯。你不该这么想。”戴觅云看着他骤然之间变得失落的模样,劝说道,“也许,
段家也有人正在盼着你回去。”
譬如说洪伯。
洪伯于他来说,大抵就像是小糖对于自己吧——是这世上仅存的家人。
“怎么,”段溯挑了挑眉,不怀好意的眯着眼睛,“你如此急切的想要赶我走,莫非是
怕我晚上同你睡在一张床上?”
“什么?”戴觅云闻言,脸色一变,瞪了他一眼,“你……你要同我睡在一张床上?”
段溯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着,直至看见她的头顶隐约冒出了青烟,才忍俊不禁的笑
道:“自然是耍你的。你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我自有其他的安排。”
戴觅云暗中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这无赖,如今越发的会说些胡话了,
之前的愧疚和感激眼下也全部都一扫而净,只剩下了满心想要打他的冲动。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段兄的好意了。“好不容易压制住她的暴脾气,戴觅
又担心的追问道:“对了,你这断水园,当真只有你一人知道吗?”
段溯毫不迟疑的点点头:“除了我也就只有从前的那位老农了。这里的一桌一椅,一
草一木都是我亲自搬来的,你与小糖是第二人与第三人。”
段溯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你放心吧。在断水园,绝不会有外
人来打扰你。来的路上我已经再三注意了,并没有人跟着我们。”
“那便好。”戴觅云安心的松了口气。
她只怕那个在戴府里跟踪她的黑衣人会跟至此处,来打探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