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小糖用力的点点头,“那会儿段溯公子正驾着马车赶往城郊,小糖心里一
急,就跳出来拦住了马车,想央求段公子替小糖去寻找小姐,谁知道,小姐早已在段公
子的马车上了。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小糖说着,向她挤眉弄眼的眨了眨眼睛。
段溯……是怎么找到她的呢?
戴觅云有一秒钟的失神,她一度以为没有了戴府之后,她便已经没有家了。低声的
沉吟了片刻,她想起了那一日晕倒之前,听到的那一道焦虑的声音。
那声音,分明就是段溯的。
人只有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才能听到最真挚的言语。如果不是段溯,她真的不敢想
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戴觅云抿了抿干涸的唇瓣,眼睛里的警惕彻底瓦解了,转
而放松的靠在了枕头上。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由衷的感谢过段溯,或许患难时递过来的水,尝起来才是最
甘甜的吧。
“原来是这样。”戴觅云咀嚼着嘴里的蜜饯,又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那段公子呢?他
现在人在哪里?”
“段公子啊,段公子一直都在外头替小姐看着炉子上的火候呢,小糖劝说了好几次都
不管用,段公子执意要亲自上阵,说是这药的火候可是至关紧要的,需专业的人来掌
控。小糖是谁呀,在戴府的时候,这些活儿……”小糖见戴觅云气色有所好转,心情也跟
着明朗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两片弯弯的月牙,添油加醋的说道。
“小糖,”没有等她说完,外头的人就温声的打断了她,“就数你这小嘴最会编造。”
段溯撩开浅色的袍子,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一进屋子,段溯便毫不避讳的把视线投向了戴觅云。见她只穿着单薄的
中衣,当下就皱了皱眉头,扭头嘱咐满脸幸灾乐祸的小糖:“小糖,去把我晒
在后院里的大氅给你家小姐取来,只穿这么-点点,一会儿又该打喷嚏了。”
“是,”小糖屈膝,话中有话的说道,“段公子对我家小姐可真好呢,就像是家人一
般。”
“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把在下当做是你们的家人吧。”段溯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笑
容和煦。
她从来都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微笑也能让人浑身生出暖意。
戴觅云怔怔的看着段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段溯清咳了一声,眉眼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小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拿大氅?”
“是,奴婢这就去。”小糖欢快的点点头,回头偷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戴觅云,转身便跑
出了屋子。
待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戴觅云才张了张唇,声音嘶哑的道谢:“段溯,谢谢你。”
“云儿你这又从何说起?你我之间的交情,你若是再讲谢字,那就太伤感情了。”段溯
一脸委屈的说道,“再说了,我老早都同你讲过,你要真的想谢我,只要以身相许便
可……”
段溯说完这话,就负着手等她跳起来辩驳,谁知道,戴觅云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急着
与他划清关系。
这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勾唇一笑,紧接着问:“怎么?难不成你真的想以身相许了
吗?若是如此,连日子都不用挑了,正月里头都是吉日……”
他那里兀自说得兴奋,连眼睛里的神采也开始飞扬了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的脸上沾
满了灰。
他平日里就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几时像现在这般的邋遢过,戴觅云看着
看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段溯那里正说着情话,她却对着她莫名其妙的发笑,实在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溯悠闲的双手环臂,饶有兴致的问她:“怎么了?我方才说的话很好笑吗?”
“不不是。"戴觅云拼命的摇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从前都是他
捉弄自己,今天这样好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过段溯。戴觅云掀开了
被子,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陪我到园子里走一走吧。”
段溯足足愣了一分多钟,然后才回过神,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的盯着她。戴觅云莫不
是睡糊涂了?怎么一觉睡醒,像是变了个人般。
“你啊……”段溯无奈的叹了口气,转眼间已经看到她下了床,毫不顾忌的穿着中衣站
在自己的面前。寻常的女子有哪一个会像她这般的不修边幅,难道她不知晓,被一个男
子看见她这个模样,是要那男子负责的吗?
只是,她难得露出这样的笑脸,更何况还是在历经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段溯舒展了
眉心,没有多说什么,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仍不见小糖回来,于是干脆解下了自己的外
衫,替她轻轻的披上:“你要去园中游赏,段某自然是奉陪到底,不过,得先穿上衣服。
外头风大。”
戴觅云低下头,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替自己穿好衣衫,又将衣衫前的缎带打了一
个漂亮的结。
段溯的外衫是用狐皮而制,内里则是添了狐毛,此刻衣衫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披
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浑身瞬间淌过了一阵暖流。衣领上头还有淡淡的果香,与她在被
褥上所闻到的一模一样。
戴觅云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随后不等他带路,就已经率先跨出门槛。
出了门,一阵清甜的香味便随着微醺的暖风迎面扑来。戴觅云只觉得前几日的情仇
全都被吹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迎接这大好的阳光,和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梨园,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绿荫小道,隆冬将
过,初春刚至,这种万物复苏的景致,才是最漂亮的。
园子里的梨花开得十分整齐,缀在枯黄的枝头,美得令人窒息。
古人的诗句当中,多是赞赏梅兰竹菊,却鲜少有人赞美梨花,也便只有段溯了。段
溯这人偏爱宁静雅致的东西,梨花的纯白与素净,正是与他的品格一样。
而在梨园的正中,有一张石桌,奇怪的是只有一张石椅。
“这里明明种满了梨花,为什么要叫断水园呢?"戴觅云步履轻松的步下阶
梯,好奇的问他。
“断水园是原来就有的名字。"段溯与她并肩走着,耐心的给她解说,“这
园子是我从一-位孤家老农那里买来的,老农一耔未曾娶妻,就守着这个园
子,到后来生了病,也没有钱医治,我机缘巧合得知之后,便给了他一笔钱
去看大夫。
“哟,没想到你还是个热心肠。”戴觅云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段溯笑了笑:“我倒真的是出自好心,只是那老农如何也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说什么
也要把这园子抵押给我。”
“这么说来,是被你捡了一个大便宜了?”戴觅云挑眉。用来治病的钱就买了这么大一
座园子,那老农可是亏大了。
段溯眨眨眼,没有否认戴觅云的话:“后来我又差洪伯送了些银子给他,但是老农早
已经离开了京都境地,没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只晓
得断水园的名字取自‘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两句诗中。我瞧着意味挺好,
便也舍不得改了断水园的名字。至于这些梨树,都是后来我命人栽进来的。”
戴觅云一步一步的踩着小道上的青石阶,头也不回的说:“原来如此,因为老人家是
孤家寡人,所以园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件……”
方才醒来的时候她就仔细观察过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单数的,一桌一椅,一杯
一壶,无一不彰显着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独居者。
走到一半,戴觅云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段溯:“那你为
何不多添些家具呢?”
段溯笑道:“这断水园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天地,一年也住不了几日,又何必去添那
些不必要的东西呢。说起来,你还是这断水园的第一个客人。”
第一个……
戴觅云的眼底掠过一抹感动,忍不住停下来认真的看着他。这一看,便又看到了他
鼻尖以及眼睛之下的那些尘埃。
段溯虽然总是捉弄她,但对她却是极好的,她若是再捉弄他,未免有些太忘恩负
义。
见她突然停下来凝视自己,段溯也跟着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我的脸
有这么好看吗?"
“别动。"戴觅云踮起了脚尖,一只手钩住段溯清瘦的肩膀。
突如起来的亲密动作让段溯浑身都动弹不得了,僵硬的弯着腰,更方便她靠近自
己:“云儿,咳,你突然这般热情,在下有些……”
“嘘……”戴觅云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的道,“你的脸上有东西。”
原来仅此而已吗?知道真相之后的段溯有一些失落,旋即就感觉到那双温热的小手覆上了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