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站了小半刻之后,擂鼓再度被敲响。
监斩官戴觅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她的前夫——段樾。
由于斩刑一事十分伤元气和阳寿,若不是家中紧缺银子或是命格硬朗的人,也不会
来当如此折寿的官职。刑部原是有监斩官的,只是这次不同寻常,几十人在午门同时问
斩这等情况并不多见,故此需要一名能镇得住气场的人来出面,段樾驰骋沙场,双手沾
满了血腥,不畏邪气,加之他自告奋勇,夏侯骏烨便把这项差事交给了他。
段樾随着声声号响登上了高台,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台
下的每一个人。
虽然他看不清底下每一个人的面貌,但是他知道,戴觅云一定隐藏在其中。
他被她欺压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是找到了时机来报复她!今日的差事,就是他刻意
向夏侯骏烨央求来的,不能手刃戴觅云这女子,能斩杀她的家仆,倒也是令人解气的。
段樾负着手,眼看着香炉里的香燃到了尾端,才执起令牌,扔在地上,朗声喝
道:“午时已到!开斩!”
“是!”数十名刽子手齐声应罢,纷纷端起了酒坛子,仰头抿了一大口酒,而后把酒喷
洒到银光闪闪的刀子之上。
这样的场景戴觅云小的时候曾经在电视中见过,初时的她,总是别过头去不敢细
看,到了后来,也便逐渐麻木了,更别提进了组织之后,她还要亲自操刀杀人。
若是从前的那个戴觅云,或许会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如今这具身躯里面住
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位深居高阁的废柴闺秀,而是早已历经炼狱的女杀手!
当段樾的声音回荡在拥挤的广场上的时候,方才那些说着闲言碎语的人
们全都紧张的瑟缩作了一团,或是拥着对方,或是盯着足尖,皆不敢正视眼
前的情形,唯独只有戴觅云执拗的仰着头。
此时此刻的场景无疑是悲壮的,银闪闪的刀锋在正午的日光下折射出刺
眼的光芒,明晃晃的,让人须用手遮掩住眉头才能看得清眼前的景象。
片刻前还逞强着不肯走的小糖这会子后悔不已,怯弱的抓紧了戴觅云的衣袖,小声
的说:“小姐……小糖求你了,我们快走吧。”
纵然是七尺男儿,也会受不了如此可怖的场面,更遑论她家小姐还是一介女流呢?
不过,小糖担心的不止是这些。
她知道戴觅云心肠好,若是亲眼见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家仆因她而死,定会自责一辈
子,她怕的,是小姐以后都会留下阴影。
可无论小糖如何哀求,戴觅云就是纹丝不动,她仿佛是已在此处扎了根。
“小姐!”小糖挽着她冰冷的手臂,用力的晃了晃,“不要看……小糖求你了,不要
看。”
然而,当她听到一阵阵凄厉的哀嚎声的时候,便知道,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小糖松开了戴觅云的衣袖,只瞧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于是乎壮壮胆子,扭头去
看身侧的法场。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粘腻的血红,触目惊心,又如同摇曳多姿的昙花。
空气中四处都是叫人作呕的腥味,不少人发出了尖叫,也有不少人唏嘘不已,而小
糖只觉眼前一黑,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戴觅云顺手捞起了险些瘫倒在地上的小糖,喃喃自语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
了。”
虽然她的面上波澜平静,心中却早已是潮流涌动。在这样嘈杂混乱的情况下,没有
人发现她的身子像一把筛子一样,正在轻轻的发颤。
戴觅云动作僵硬的戴上了黑色的斗篷,转身,扶着小糖向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就在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渐走远之后,高台上的段樾满意的嗅了嗅这一地鲜血,步下
了阶梯。可是,光是杀了她的家仆,这还不够,有朝一日,他定会让她也死在自己的手
下!
在旁侧等候了一小会的监斩官姚大看见段樾走过来,战战兢兢的缩了缩脖颈,小心
迎上了前去,双手抱拳的叩拜道:“下官见过段将军。”
“姚大人,"段樾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欣喜和畅快,饶是旁人都能感受得
到,此刻他的心情不错,段樾脚步轻快的在姚大身旁停了下来,颇有深意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得可真准时啊。本官的任务完成,该去向皇上复命
了,这里的残局,便交给姚大人来处置了。
“段将军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下官的本分。”姚大捏了把冷汗,满脸堆笑的说道。对于
这个手上沾满了血腥,且脾气阴阳古怪的杀人狂魔,他片刻也不敢怠慢。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告辞了。”段樾傲慢的勾了勾唇瓣,执起了手中的令牌,带着一
大群随从,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法场。
姚大摇摇头,视线追随着已经走远了的段樾,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在同旁
边的小厮说话:“这段樾终有一日会有报应的……”
谁不知道戴冠生为官清正,一丝不苟?别说是盗掘皇陵此等滔天大罪了,平素里就
是叫他去烟花楼吃酒,戴冠生也是从来都不去的,分明是背后有人在陷害戴家。
皇上今日上朝之时问起谁愿去监斩,朝中百官为了避嫌没有一个敢主动招揽的,只
有段樾巴巴的把这活讨了过来。段樾是不知晓,下了朝之后百官是如何议论他的,甚至
还有人猜测,当初戴觅云与他的弟弟段溯被捉奸在床也是他亲手策划的。
戴觅云到宫中数月,品格是颇受赞赏,倒是段樾,益发的露出了他丑恶的面貌。
“大人您说什么?”一同而来的小厮显然是没有听清楚姚大的话,一脸好奇的问。
姚大回过神,收敛了心思,脸色便严肃了起来:“没有什么,本官是让你把罪犯戴枚
庭带上来。他的时辰也到了,是该送他上路了。”
也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杀的都是他们戴家的人,这个戴枚庭,据闻是戴觅云的
堂兄,不晓得犯了哪门子事,在天牢里吃了没几个时辰的牢饭,就要被问斩了。
“是。”小厮恭恭敬敬的埋着头,转身吩咐刽子手,“快带罪犯戴枚庭。”
两名凶神恶煞的刽子手点点头,把戴枚庭从囚车里拉扯了下来。
娇生惯养的戴枚庭哪里受过牢狱之苦,在湿冷的牢里头待了几个时辰,精神已有些
恍惚,双目涣散的盯着地面,任凭刽子手拖曳着自己的身躯。
“跪下!”两人把戴枚庭推上了法场之后,厉声喝道。
戴枚庭踉跄的跪倒在地,双目之中没有一丝光彩。他仿佛早已失去了魂灵,直到听
见不远处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才蓦地缓过神,抬起了头。
“庭儿!我的庭"李美娇在重重的拦阻之外,撕心裂肺的高喊着,围
观的人群已经少了很多,但仍旧是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两名侍卫用银枪架住了她的脖子,李美娇却一点儿也没有畏惧,顺势抓
住了二人的手臂,低声的哭诉道:“二位军爷,庭儿是我们戴家的三代单传,
是独苗啊,还请二位军爷行行好,放了我们家庭儿吧,这事不怨庭儿,都怨
那个戴觅云!是那个贱女人魅惑庭儿的。
被押上刑场的人,有哪一个不说自己的冤枉的,这种话他们已经听得多了,两名侍
卫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推搡了她一把:“走开走开,别在这里碍事!戴大人也是你这种
人能辱骂的吗?”
戴觅云在京都救死扶伤,撇开朝廷不说,民间对她那是好话多过坏话。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不耐烦的推开她。
李美娇被这强劲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身子一个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李美
娇干脆无赖的大哭起来:“我儿子是清白的呀。”
“娘!”戴枚庭伸长了脖子,努力的张望着,事到如今,他不是不后悔的,若说起来,
将他推上法场的罪魁祸首并不是戴觅云,正是这位口口声声替他求情的李美娇。
要不是她寻常没有限度的纵容他,宠爱他,如今他也许便是一位正人君子。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现在他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了。
戴枚庭泪流满面,隔着乌压压的人头,哽咽的说道:“娘,你就权当没有生过我这个
儿子吧,儿子死后,你与爹爹莫去寻堂妹的麻烦,这一切都是儿子自作自受。还有……”
“来人,”姚大瞧了瞧沙漏,对着李美娇厉声道,“本官对你们已经算很是仁慈了,时
间到了,若是误了时辰,你也难逃死罪!快把这位夫人拖出去!”
“是!”方才随着姚大一起来的小厮高呼一声,马上带着一支队伍,匆匆忙忙的跑下了
阶梯。
李美娇挣扎着从地上跳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
是……”
“我管你是谁,法场之上岂容你胡闹!”姚大也是个正直之人,当下站了起来,高声怒
喝,“刀斧手!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