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忘了……
这两个词本就是自相矛盾的。
她既然是条鲜活的生命,又怎么能忘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屈辱呢?
戴觅云振奋的握紧手中的信,骨骼之间咯咯作响。
小糖烧完热水,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看到戴觅云坐在床榻上,三千青丝飞散,一脸
魂不守舍,不知皇上临走之前都与她说了些什么,让她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小糖轻轻的扣了扣门,端着一套干净的衣裳,柔声唤道:“小姐。”
想来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夜之间痛失双亲,定然是不好受的吧。小糖默叹了
一口气,对于自家小姐在茶馆中发生的那惊魂一幕仍旧是毫不知情。
“小糖,是你啊。”戴觅云缓过神,拉了拉自己肩头上的衣裳,才发觉夏侯骏烨竟然没
有把他的貂皮大氅取走,于是顺势握紧了衣裳。
“小姐,洗澡水已经烧好啦,请您移步到浴堂里,让小糖伺候您洗漱吧。”小糖小声
说。
戴觅云想起了在茶馆之中遭到那恶贼的凌辱,便不由自主的凛起了眉头。她是该好
好的西一洗澡,洗去这一身晦气和霉气,好重新打起精神,打理戴家的事宜。
戴觅云撑着床沿,勉力试了一下,却还是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力气站起来,那失心散
的药效果然厉害,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未散尽。
这味药于她来说倒是颇有些用场,等眼下的风波过了,她定要去找一找这神秘的失
心散。
戴觅云无法站立,便干脆放弃了挣扎,向小糖招了招手:“小糖,你扶我过去。”
“是。”小糖忙放下衣裳,跑过来将她搀扶而起,说来也怪,前些天她要服
侍自家小姐洗澡,还被小姐狠狠的教训了-顿,说什么她自己有手有脚,这
等小事不用她来费心,转眼才没过了小姐这变化末免也太大了一
些。
小糖仔细的搀扶起戴觅云,便发现今日小姐的身子沉的厉害,软绵绵的,似是使不
上力气,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小姐……是不是茶馆中出了
什么事儿了?”
“没有。”戴觅云愣了愣,却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向浴堂的方向走去,对她来说,小糖
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家人了,多日相伴下来,小糖如今更像是她的妹妹,而非
是丫鬟。
且自己的事告诉小糖,也并无什么益处,只会给她平添几分焦虑和担忧罢了,所以
戴觅云并不打算把今日之事告诉小糖。
小糖嘟了嘟嘴,声音甜糯的说道:“哼,可是皇上的眼神里分明并不像没有事情发生
的样子,小姐你是不知道,皇上看着你的眼神有多么的怜惜,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别处的
时候,眼底便是一片萧杀。”
“是吗?”一直朝前走着的戴觅云突然停了下来,小糖还未反应过来,险些将她给绊倒
了。
“是呀。”小糖干脆也止住脚步,等戴觅云调整好情绪,再度迈动步伐,“所谓当局者
迷旁观者清,小糖总觉得……皇上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子杀气呢,仿佛是谁得罪了他似
的,小姐,该不会是,你又得罪了皇上吧?”
“没有。”戴觅云笃定的摇摇头。
“说的也是,”小糖兀自说道,“要是小姐得罪了皇上,皇上定然是不会这样好声好气
的把您给抱回来的。该不会……”
小糖咬住唇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红,语气娇羞的说:“该不会,小姐是
被皇上临幸了吧?”
“小糖!”戴觅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捂着胸口厉声干咳了几声,瞪了她一
眼,“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与皇上是清白的,这话你可不要出去乱说。更何况,临幸那
都是后宫嫔妃的事儿,又怎么会临幸我一个戴罪之身的臣女呢?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奴婢知道了。”小糖委屈的瘪了瘪嘴,“可是,奴婢敢确定,皇上是喜欢小姐的。只
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不断的做着反常的事情呀。”
“好了。你要是再敢胡乱说话,我就要把你逐出戴府了。”戴觅云故作生气
的叉腰道。
小糖这下子彻底的闭了嘴,比划了几下,声如蚊虫的说:“小姐不要赶小
糖出府!小糖再也不敢了。”
“这才是。”戴觅云满意的露出一个微笑。随着小糖一同走入了浴堂。
浴堂里早已生起了暖炉,小小的屋子里烟雾缭绕,热气四射,让人仿佛一下子从冬
天走入了春天。
戴觅云在小糖的伺候下褪去了衣衫,钻入硕大的木桶之内,水中还特地添加了一些
安神助眠的药材,闻起来芳香扑鼻。
温热的温度仿佛是拥有魔力一般,洗退了她一整日的疲惫和不安。
戴觅云伏在木桶之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闭上眼,少刻之后便开始打盹了。
混沌之际,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话。
“可是,奴婢敢确定,皇上是喜欢小姐的。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不断的做着反常的
事情呀。”
反常的事吗?素来不会被轻易感动的她,却被夏侯骏烨感动了,还在他的面前一直
掉眼泪,这算是反常的事吗?
若是这么算起来的话,她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夏侯骏烨呢?
明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扑向了他,这就是世
人口中所念着的爱情么?
戴觅云不知自己是何时出浴的,又是何时被搀回了房间,只知晓一觉醒来之后,自
己已经躺在了宽敞柔软的大床之上,屋子中间摆着一只大火盆,里头的炭火看起来已经
燃烧了好一会儿了。
戴觅云揉了揉眼睛,透过纸窗看了一眼外头,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应当是凌晨三
四点的样子,不远处偶尔传来农家的犬吠和鸡鸣之声,随后马上就恢复了寂静。不久之
后,屋檐上淅淅沙沙的,像是下起了小雨。
戴觅云枕着这烟雨声,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而再度醒来时,是被外头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外头的雨却是下得越发的大了,她听到院子里有数
十个人跑过的声音,还有陌生男子的低嚷声。
“全部都封锁!”
戴府所有的物事都要充公,一件都不要落下!”
“是!”
这些声音时近时远,扰得戴觅云太阳穴微微酸胀,经由昨夜的泡澡,身子已经是松
泛了许多,失心散的药效总算是全部都驱散了。戴觅云披了一件衣衫,顾不得整理仪
容,便匆匆的打开了窗。
只见几列身穿盔甲的禁卫军正手持着武器,宛如雕塑一般的站在园子的各个角落之
中,她目光所及之处,皆被贴上了带有“封”字的白条,戴府所有的奴仆都被带上了枷锁。
而一支军队正向着她房间的方向走来。
戴觅云挑了挑眉,便看到小糖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拦着那些个咄咄逼人的禁
卫军,摇头道:“不行!你们不能封了我小姐的房间!是谁让你们来的?明明还有两天期
限,你们怎么提早来了?”
“让开!”被挡住了去路的禁卫军不耐烦的用手中的长枪碰了一下小糖的手臂。
小糖本就孱弱,哪里守得住这样的撞击,整个人登时跌坐在地上,手臂之上顿时擦
破了一层步,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小糖急的当下就跳了起来,大步的向前跑去,还想继续再去拦那些人的去路。
为首的禁卫军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嘴里头警告着她:“这是皇命,你要是再敢干涉
公务,我们连你也一块杀!”
小糖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眼眶里含着眼泪,只好急巴巴的跟在众人的身后,
祈求戴觅云快些醒来。
就在禁卫军的队伍欲要破门而入的时候,戴觅云房间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氤氲的烟气从屋子里涌了出来,吹拂得人浑身一暖。
戴觅云此刻已然穿戴整齐,因昨日得知了双亲的死讯,今天她特地换去了一身新
衣,穿上了一套素净的孝衣。
浑身素白的她,看起来颇有些威严,让那些欲要闯入房间的军士们都纷纷一愣。
外头的雨滴滴答答,仍下个没完没了,低洼的院子里不一会儿便攒了一
地的水。
戴觅云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淡漠的问:“这里是戴府,没有我的准
许,是谁让你们在此造次的?”
“戴大人。”为首的禁卫军是个面生的,他先是对戴觅云抱了抱拳,随后又对旁边一名
手捧着锦盒的将士招了招手,道,“您醒来得正好,一早皇上便命小的带来了圣旨,既然
您醒了,那小的便把圣旨念给您听一听。九儿,把圣旨呈上来。”
“是。”手捧锦盒的那名少年向前一步,乖乖的打开盒盖,取出了里头那明黄色的绢布。
为首的禁卫军看了戴觅云一眼,见她蹙了蹙眉,跪了下来,旋即摊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戴冠生贪污户部银两,盗掘皇陵一事,证据确凿,故满门抄斩,其女戴觅云因与朕有约定,暂免除死刑,且念其治水有功,特饶恕侍女小糖,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