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溯大概想不到,从他安寝的这座宫殿里望出去,便是戴觅云休息之处——芳菲苑。
龙泉苑的位置紧挨着芳菲苑,只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
平日里的时候龙泉苑无人居住,就只是一座空宅,虽然如此,却还是有宫女们日日在此打扫,将四下里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刚走进龙泉苑的那会儿,段溯只觉得宫中果真是奢靡,光是让他这个小小的琴师暂住的行宫,规格便是如此之大,龙泉苑算起来足足有两个段府那么大,且不说当中的亭台楼阁休憩得有多么的精致和华美,光是一个卧房,便是描金勾银,极度的奢华。
但是,最最让他觉得满意的,并不是这豪华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住处,而是,只要从他的窗子里眺望,就能看到对面的那片小竹屋。
段溯之前已经站在窗口看了好一会儿了,直到戴觅云进屋去吃饭,才走开,去沐浴间写了个热水澡,更换了一套衣衫。
龙泉苑里除了留着一个小太监照应着他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因此他可以穿的随性一些。
段溯洗完澡,拿着一块干燥的汗巾,一边揉搓着湿漉漉的青丝,一边继续注意着芳菲苑里的情形。
这一看,他不由得浑身一震。
只见戴觅云正送着一位身形修长的黑衣人从竹屋里走出来,那黑衣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能看出来他是个男子之外,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以及神情。
黑衣人?
段溯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心中一惊,她会不会有危险?但是几秒之后,他便浑身松懈了下来,只因为他看见戴觅云与他有说有笑的,模样十分的亲切。
这么说来这黑衣人与她是认识的……
非但认识,而且关系不错,至少他与她相识这么久,她从未对他露出过那种笑靥,温暖得如同是阳春三月的日光,让人睁不开眼来。
段溯暗自握紧了拳头,视线一刻也未从那黑衣人的身上移开。
而更让他觉得惊讶的是,那黑衣人竟然像是感觉到了他一般,忽的朝他这边扫视过来。虽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莫名的觉得森冷无比。
段溯浑抿了抿唇,便放下了手里的汗巾。
那黑衣人足足看了他一分钟左右,才离开芳菲苑。段溯心下一横,旋即披上外衫,匆匆的往外走去。
服侍他的小太监急忙快步追上前去:“段大人,您要去哪儿?”
“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就回来。”段溯头也不回的说。
小太监哪里走得过他,很快就落下了一大截,一边小跑,一边喊道:“可……可是,皇上让奴才寸步不离的照料着段大人的,段大人,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哪里是照料,说的好听了是服侍他,说得难听,便是派个眼线盯着他罢了。
段溯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让他住在龙泉苑,想来也是夏侯骏烨的别有用心了,这个皇帝还果真是如戴觅云所说的那般,疑心太重。
只不过,他如今已经将小太监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倒不如趁着此时出去,追上那黑衣人看一看。
方才那黑衣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在挑衅他。
段溯一口气跑出了龙泉苑,果然如他所料,方出门,他便在墙角看见了那名黑衣人。
那人正双手抱着剑,慵懒的倚在墙角,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峻,见到他衣衫不整的跑出来,黑衣人忽的就站直了身体,朝他看了一眼,旋即往一个漆黑的方向跑去。
段溯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快步跟了上去。
好奇怪……这个人,似乎是在刻意引导着他……
可是,他才进宫,在宫中认识的人除了戴觅云之外,就只剩下段樾了,段樾此时约莫还不知晓他已经入宫为官的消息,否则,依照他那个暴脾气早就找上门来了。
那么,此人会是谁?
既与戴觅云熟识,又知道他住在何处,还向他发出了挑衅。
段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如今他身上连一点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带出来,若是动起手来,必定会处于下风,不过,段溯便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这个黑衣人不会伤害他。
若是黑衣人想杀他,早在他冲出门的时候,就应该被偷袭了,而黑衣人却并没有这么做。
段溯一路快步的追着,一下子,两人就从龙泉苑跑到了一座荒废的宫苑前。
跑出这么远,段溯此刻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的撑着自己的膝盖,严肃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引我到这里?”
此人好像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一路以来,走的都是鲜有人迹的小道。
那黑衣人双手环臂,似乎笑了笑,随后一言不发的拔出了剑,向他刺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人在紧急的时候,都会有条件反射的反应,段溯亦然,在闪着寒光的剑刃向他的喉头飞来的时候,他一个马步躲了过去。
如此迅捷的速度,若不是习武之人,根本来不及躲避。黑衣人在段溯瞪向他的时候又收回了剑,默不作声的插回腰间。
段溯顿时知道自己上了当,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功夫。外头的人,包括戴觅云和段樾,都是以为他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罢了。
这个人根本不想杀他,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功底。
段溯当下有些不悦,抿着唇瓣,目光幽深的看着那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那个人派你来的吗?”
他想来想去,想要暗中调查他的人,只有夏侯骏烨和段樾两个人。
黑衣人摇了摇头,仍旧没有说话。
段溯这才反应过来,此人一直不说话,应当是个哑巴。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黑衣人便用剑鞘在地上比划着——没有人派我来。
段溯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忽然之间,又看到他如同一只迅猛的黑豹似的,踮脚一跃,就跃上了屋顶。那人的虽看起来与他一般的高,但走在瓦片之间,却如同微风拂过一般,丝毫没有发出声音。
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极深的内力。
段溯仰头,便看见黑衣人朝自己招了招手。
“怎么?你想打架?”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
黑衣人点头,又拍了拍双手,示意自己绝不使用武器,而是与他赤手空拳的交手。
得知他并无恶意之后,段溯便恢复了一贯的彬彬有礼,对他略施一礼,道:“这位兄台,你我无冤无仇,何故要打架?”
黑衣人显然已经忍不了了,倏地从高处跃了下来,一把抓起了他的衣襟。
段溯整个人一下子就被用力的拎到了空中,蹬了几下腿,便干脆不再反抗了。
这数十年来,他一直隐瞒着自己会武术的这件事实,为的便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今看来,有的时候就算他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来。
“想打架,先告诉我一个理由。”段溯不屈不饶的说。
黑衣人无奈,叹了一口气,指着芳菲苑的方向。
“她?”段溯沉吟。他早该想到,跟戴觅云有关。若是跟她扯上关系的话,他的确想好好的揍这个人一顿。光是和戴觅云聊的那般开心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嫉妒。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段溯说着,旋即撩开袍子,摆出了一个就绪的姿势。
黑衣人抱了抱拳。
屋顶的风比平地上还要大上几分,呼呼的冷风沿着屋檐毫无规律的吹来,将两个人的衣角吹得如同迎风飘起的船帆。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同是俊雅无双,仿佛是天上降下的两位神子。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互相点头致意之后,黑衣人已然一个鹰勾拳划了过来,段溯一个鲤鱼打挺,弯腰跳起,风一般的窜到了黑衣人的背后。
他伸出掌心,使出了五成的力气,往黑衣人的脊背上打去,却被黑衣人一记漂亮的后空翻躲了过去。
二人约莫缠斗了半个时辰有余,互过了一百多招,却仍是不分上下。
二人越打越恼,分别使出了各自的看家绝活,终于,又打了半刻之后,段溯败下了阵来。
黑衣人一掌将他打在了地上,旋即跳下屋檐,用剑鞘指着他大汗淋漓的脖颈。
“你是在警告我,往后都不要靠近她是吗?”段溯双手撑着地面,也顾不及方才白洗了一次澡了,微微喘息着,笑问道。
黑衣人默默的点了点头,剑鞘稍一用力,就插入了段溯身旁的泥土之中。
“对不起,我办不到。”段溯大笑,“你连身份都不敢亮出来,就妄想警告我?”
黑衣人显然也有些倦了,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将剑插入了鞘中。
不得不承认,此人的内力十分的深厚,光是用内力将剑鞘从泥土之中震出来这一招,估计寻常人都要学上个二三十年,而此人的年纪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与他一般。
真人不露相,大抵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黑衣人用手对着他比划了一番,似乎在说日后还会再来找他,紧跟着,就跳上了屋檐,很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