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江被他这一句话吓得瑟瑟发抖,他没料到,夏侯骏烨竟然已经知道了。
冯江正欲向夏侯骏烨坦白,又只见他眯了眯狭长的双眼,神色平淡的说道:“朕和段樾一起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她乘着段府的马车回来。”
说是段府的马车,实则,段樾与他说的却是“段溯”的马车。
这个女人……竟是出宫去找段溯的吗?
一想到这一点,夏侯骏烨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险些被段溯害死,她还这么巴巴的赶去找他?该不会,当初的那一切根本就不是误会,只是段溯还未得逞,所以索性就把罪名都推托到了她的身上……
冯江咂了咂嘴,他原以为是夏侯骏烨看透了自己,没想到,却是戴觅云自己撞上了枪口。这大抵就是命吧,今日的她,注定是要败露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失信于戴觅云,冯江双手抱拳,低声道:“属下无能,没有能够完成皇上的使命,半路将戴大人跟丢了。”
“不妨事。”夏侯骏烨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他倒宁愿自己不知道,若是不晓得,也就不会这么心乱如麻了。
夏侯骏烨又想起了段溯写给她的那封信,字字句句里都透露着客套,却又渴盼着她能够去见他。现在想起来,那哪儿是什么客套话,分明就是情意绵绵。
夏侯骏烨暗中握紧了拳头,平复掉胸口的情绪,微微侧过头问:“对了,朕交给你的另一件事办好了没有?”
“微臣已经发动了身旁的人去打听了,他们都说,京都之中琴技最好的人,是段樾段将军的庶弟,段溯。”冯江按照下属回禀给他的答案,综合总结了一下,告知了夏侯骏烨。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骏烨的目光骤然收紧,微微沉吟道:“段溯……又是他。”
他早就该召他进宫来见一见了,自打上一回他替戴觅云在太后的洗尘宴上说了谎之后,便萌生了要招用段溯的意思,只奈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既然这个段溯这么的不可或缺的话,那就请他进宫来吧。
“据传言,段溯的琴声悠扬绵长,行云流水,如出谷黄莺,空灵婉转,但凡听过的人,全部都是过耳不忘。”这些个文绉绉的词,冯江背了好久才背下来,他是个粗俗的人,也不爱听这些儒雅的东西。
于他来说,舞刀弄枪远远比抚琴奏乐要有趣的多。
“冯江,你再替朕出宫一趟。”夏侯骏烨摩挲着指尖上的茧子,这是他日复一日练剑所留下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这么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夏侯骏烨转过了子,负着双手,“传朕的口谕,宣段溯带着他的琴进宫。”
“是。”冯江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忽然又抬头道,“可是,皇上,微臣听说,那个段溯之前因为戴大人受了重伤,如今伤还没好全呢,此刻召他进宫,是不是……”
“哦?”为了戴觅云受伤?这可真的是感人肺腑,无怪乎戴觅云会这样争分夺秒的跑到段府去。夏侯骏烨面不改色的朝前走了一步,“那就派一顶轿子去吧,务必要让段溯舒舒服服,毫发无损的入宫来。”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酸溜溜的,冯江哭笑不得,只好领了命,再度出宫而去。
正坐在屋子里吃得开怀的戴觅云突然就打了一个喷嚏,随后揉了揉鼻子,望向了栅栏外。
疏密不匀的栅栏外,似乎闪过了一道影子,那人穿着明黄色的衣裳,戴觅云再定睛去看的时候,便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树冠了。
戴觅云用力的摇了摇头,许是最近太累了,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幻觉,有一日,她竟然还看到了姜琳的影子,也穿着宫女的衣裳,着实有些惊悚。
而躲在树干之后的夏侯骏烨,微微喘了口气,继而缓慢的向御书房走去。
段溯很快便入宫来了,夏侯骏烨只等了约莫两柱香时间,就听见了守在外头的小福子进来通告:“皇上,段溯来了。”
夏侯骏烨正在翻动着书卷的手指顿了顿,动作仔细的翻过了手头上的一页,心神不宁的挑了挑眉:“宣。”
“是。”小福子忙跑到殿外,对着段溯高声念道,“宣段溯进殿。”
段溯闻言,儒雅的向小福子低头示意,便背着他的琴款步走入殿内。
他的琴非常特别,并非是京都的琴行里随便买的,而是请了赵国最有名的老师傅,花了大半年寻找适宜的木材和琴弦,又精雕细琢了好几个月,这才造就了他的这把琴,因着琴尾像是凤尾,故取名为青凤。
青凤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价格不一定是赵国最昂贵的,但款式却绝对是最精致的。
正是因为材质的精细,所以弹出来的音质也是一流的。
这是段溯第一次进宫,得知夏侯骏烨要召见他,他特地在打扮上也花费了一番功夫,素来都随性的他,今日将青丝一根不剩的卷入到玉冠之中,衣裳是祥云钩月图纹的,采用了天青色,既不失礼,也不抢眼。
段溯心想着,他的兄长是个高官,他头一次入宫,自然是不能丢了他的体面。
从殿外到殿内,段溯觉得自己走了足足有一刻那么久,一路以来,他也不敢四处观望,只盯着地面,井然有序的行走着。
走进书房之后,段溯马上跪了下来,温文尔雅的向着夏侯骏烨行了个礼:“草民段溯,参见皇上。”
“嗯。”夏侯骏烨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他在自己面前跪下,才不紧不慢的移开,他眯了眯眼睛,又过了少刻,才继续说,“请起。”
方才他看得真真切切,仔仔细细,这个段溯哪里像是受伤的样子?身子站得笔直,脸色也红润而匀称,分明就是个健康完好的人,看来信上写的那些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得到了夏侯骏烨的准许,段溯才敢慢慢的起身,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从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夏侯骏烨,在夏侯骏烨出外巡游的时候曾远远的见过,当时只觉得这位皇帝年少有为,且眉目冷峻,今日这么近距离的看来,方觉得夏侯骏烨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无形的霸气。
或许,这就是传言中的王者之气吧。
一身明黄色的金龙献瑞龙袍,服帖的勾勒出夏侯骏烨完美的身形,再加上他五官俊美,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
夏侯骏烨见段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亦是不甘示弱的回望着他。
哼,难怪戴觅云会对这个段溯如此上心,原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瞧着倒是有几分姿色,不知他的琴技有没有像外头所传的那般精湛。
不过,令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段樾和段溯竟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是五大三粗,相貌平平,一个则是细皮嫩肉,风流倜傥。
夏侯骏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旋即笑吟吟的道:“素闻段樾段将军的弟弟是个风雅的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皇上谬赞了,草民深感惶恐。”段溯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夏侯骏烨勾唇一笑:“你不必太自谦。你可知道,朕今日召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草民不知。”段溯依旧埋着脸,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态。
夏侯骏烨眸光淡淡的扫过他的脸颊,声音平稳而有力:“太后的寿辰宴上需要一名琴师,只奈乐府的琴师突然病倒了,无人填补空缺,且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一时要找再寻一名合适的候补着实是一件难事,朕又不想扫了太后的兴,朕听人说,你的琴技是京都之中第一人,召你进宫,就是想听一听,你的琴音究竟如何。”
段溯听罢,谦逊的答道:“草民不过是略懂音律而已,只怕是会让皇上失望。”
“失不失望,朕一听便知。”夏侯骏烨道,“你就在这里弹一首曲子给朕听听吧。”
“草民遵旨。”段溯说罢,便将自己的琴在御书房里摆弄开来,席地而坐,恭敬的问,“不知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便弹你最拿手的吧。”
“是。那草民便弹奏一曲《凤求凰》。皇上,草民献丑了。”段溯微微低了低头,旋即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待等呼吸平稳之后,才重新睁开双目,纤纤十指抚弄上琴弦。
夏侯骏烨见他准备就绪,便绕回到书桌之上,兀自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品尝了起来。
屋内燃着西亭进宫而来的沉香,袅袅的白雾缭绕在空中,与茶的热气竞相追逐,缠缠绵绵,难舍难分,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竟是意外的让人舒心。
夏侯骏烨抿了一口茶水,便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串琴音。
平缓的音律如同高山上的流水,慢慢的流淌了下来,恍然之间,夏侯骏烨仿佛看见,在一座耸入云端的高山之上,立着一株梧桐树,上头安静的栖息着一只凰。
那只凰正静静的梳理着自己的羽翼,似乎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