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过,男女有别,我再留一刻就走。”戴觅云面向楚楚可怜的段溯,第一次松了口。
段溯登时喜笑颜开,如羊脂般白皙细致的俊脸之上蔓延开一丝温暖的笑容,他这一笑,仿佛将满庭的景色都比了下去。
就是在现代见惯了帅哥的戴觅云,也觉得段溯生得是十分出众的,单凭他这相貌,其实本来不该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有的时候,戴觅云会有一种错觉,觉得段溯这个人,不应当是像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这才是,朋友之间应该礼尚往来嘛,段洪,快去准备一壶热茶和一些点心,一会儿送至湖心亭。我与戴姑娘,今日要好好的叙叙旧。”听闻她留下来,段溯连说话的语调也轻快了几分,便是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尾音是微微上扬的。
戴觅云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方才还泫然欲泣的人瞬间就眉开眼笑了,段溯的演技还真是不可估量,他不生在现代,去当演员,实在是浪费了他这幅好皮囊。
段溯在前面拄着拐杖,慢慢的引路,戴觅云则是紧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搭把手。戴觅云实在搞不明白,分明受伤的地方是心脏,为何他要拄个拐杖呢?
不过,很快戴觅云便看清楚了,段溯的右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她记得当初请大夫给段溯号脉的时候,便顺带给他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彼时,老中医可未曾说过他的腿有伤。
因为行动不便,段溯约莫走了小半刻才走到湖心亭,两个人依着石椅坐下来的时候,段溯已经累得浑身冒出了湿冷的汗珠。
两个人刚坐下不久,段洪就端着新鲜的果汁和茶饮、零嘴而来。
段溯将拐杖放在一边,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掉紊乱的气息,替她斟了满满的一杯茶,浅浅笑道:“云儿一路劳累了吧?是走路来的,还是乘马来的?”
让一个伤患伺候她喝茶,戴觅云倒是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捧着茶杯,小抿了一口:“走路来的。”
她先前还觉得段溯是不是深藏不露,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真本事,毕竟能躲得过八荒一掌的人并不多,可是如今看来,是她多想了,段溯这幅模样,哪里像是个习武之人。
“外头这样冷,你就在府上多坐片刻,一会儿我让段洪给你备好马车,让他送你回宫去。”段溯光顾着给她倒查,自己却是没喝,只笑吟吟的看着戴觅云,眼底是数不尽的温存。
戴觅云被他看得不大自在,微微侧过身子,大口大口的吞着茶水。
她自己便是个懂茶之人,便清楚段溯是拿出了最顶尖的茶叶来款待她的。段溯替她想的这么周到,相较起自己的冷漠,戴觅云登时自愧不如。
品完一杯茶,戴觅云缓缓的放下杯子,语调自然的问他:“方才见你走路的模样有些奇怪,你的脚怎么了,是什么时候伤着的?”
“哦,这是小伤。”段溯没有想到戴觅云会关心他,满脸受宠若惊,“不妨事,卧床几日就能好。”
戴觅云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许久,又问:“胸口的伤呢?”
“幸好有追月姑娘给的西亭膏药,结合着大夫的药一起用,好得非常的快。”段溯轻抚着自己的伤口。李追月给的药本就是专门对付八荒打的伤,据闻她们在组织里的时候,时常在练习时被八荒打伤,只要用了这个药,重伤半月能痊愈,轻伤则是隔日便能好全了。
他的伤并不算是太重,所以连用了五六日之后,就好了五六成了。
“那便好。”戴觅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把视线移到了拐杖之上。拐杖是新的,看他用起来也是十分的笨拙,看来,脚上的伤应当就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情。
她是个很会钻牛角尖的人,若是一件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段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拐杖看,顿了顿,无奈的笑道:“我们这些庶出的,向来如同草芥一般轻贱,在家中受个小伤,都是难免的事。”
话说至此,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戴觅云握紧了拳头,倏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的问:“你的脚是段樾弄伤的?”
段溯忙将她拉回到座位上,将食指靠近了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你小声些。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
“段溯,你等着,我找他算账去!”戴觅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满腔的怒火“噌”的就窜上了脑门,挽起了袖管,就要冲出去。
横竖她和段樾的梁子已经早就结下了,不在意再多一桩梁子。
段溯摇了摇头,唇边绽放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云儿,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你是斗不过他的,他位高权重,在皇上面前都有一席地位。更何况,就算是你替我去讨伐,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呢?”
这句话倒是问倒了戴觅云。
是啊,她与段溯从前算是叔嫂关系,如今呢?如今却只是个陌生人。再者,二人此前传过流言,她若是去为段溯出头,岂不是正中了段樾的下怀吗?那么她的清白就越发的说不清了。
思及这些,戴觅云不免泄气的坐了下来。古代的世界就是复杂,虽然现代也有勾心斗角,却因为人人平等这一项而便利了许多。
段溯是她在赵朝唯一的男性朋友,她为他打抱不平,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就是因为世俗的关系,她不得不袖手旁观。
戴觅云冷静了下来,又愤愤不平的道:“既然留在这个段府之中要受气,那你为何不搬出段府去?自力更生?”
段溯苦笑了一下,随后问:“云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堂堂九尺男儿汉,饱受欺凌,却还不能还手?”
戴觅云目视着他,眉心紧拧:“我不会这么想,但是,离开这个家,总比留在这里遭人眼色要好。”
“若是一切都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段溯不自觉的叹息,随后摸索过拐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可是,段樾的势力遍布天下,无论我走到哪里,依旧是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一旦我有所作为,他就会命令他的手下铲除我。”
“他段樾有千军万马,而我,不过是孤身一人。”段溯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得苍凉无比,他的目光眺望着湖泊的对面。冬日的清晨,湖泊之上冒着阵阵白雾,如同仙子的薄纱一般,惹人遐想。
湖心亭位于段府这片湖泊的中央,有一座冗长的木桥通向段府的正厅,而在亭子的对面,则是段樾的卧房,段溯因为是庶出,身份不及段樾,只好睡在偏僻的西角里。
段溯望着那拔地而起的方子,笑道:“一直就是这样,从前的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呢?可是,我被禁止学武,更被禁止参加科考,自我出身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要活在他的阴影当中。”
这种感觉戴觅云无法体会,对于段溯这等聪明又多才多艺的人来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才华,该是多么的痛苦啊。
段溯这油腔滑调的性子,大抵就是这样养成的吧?为了苦中作乐,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活得不那么的可怜。
“对不起,段溯,我往后再也不凶你了。”听完了他今日的这一番言论,戴觅云才知道,原来段溯一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以前虽然知晓庶出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却不知道,段樾这样的心狠手辣,竟然时刻都觊觎着自己弟弟的项上人头。
段溯眯着眼睛,笑得眉眼弯弯:“若真是这样,我这脚伤的便值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油腔滑调,戴觅云斜睨着他,默不作声。
段溯一时却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似的开口:“而且,如今我兄长又捕捉到了我致命的弱点,所以,我就越发的没有翻身之日了。”
“致命的弱点?”戴觅云好奇的支着下巴,调侃的说道,“你有什么致命的弱点,说出来给我听一听,下一回,我就可以换个法子捉弄你了。”
段溯笑眯眯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戴觅云被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着,马上便明白了他所说的弱点是什么,他所指的,不正是自己吗?
“段溯!”戴觅云一时有些气恼,段溯哪里都好,就是死皮赖脸这一点不好,她跺了跺脚,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可什么话都没说啊。”段溯委屈的耸了耸肩膀,紧跟着,又可怜巴巴的哀叹道,“也不晓得是谁,方才分明说好了,不会再对我恶言恶语的了。这话不知道可还奏不奏效。”
戴觅云闷声不响,她的确是刚说完这句话,怪只怪段溯这个人实在是太欠扁了,总是有法子惹她生气。他那套法子,或许追其他的女子还派的上用场,但对于她这个生性凉薄的女杀手来说,却一点也不适用。
戴觅云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抖手臂,转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