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就是夏侯骏烨当初遇到海妃时的第一印象,纵使她衣衫褴褛,雌雄莫辩,可仍是有一种叫人窒息的美。当初他在落叶纷飞的杏林里遇到她的时候,就马上被她吸引了。
说起来,夏侯骏烨总觉得,海妃和戴觅云之间有一些相似,大约是因为极其相像的经历吧。
几日不见,海妃又清瘦了一圈,夏侯骏烨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关切的问:“是不是又没有准时吃药?你这怎么行?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海妃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足尖,好半晌,才沮丧的笑了笑:“臣妾又不是什么弱女子,更何况那药对臣妾来说根本没有用。”
夏侯骏烨自然知道,海妃绝不是那种因为他几日没来,就争风吃醋的人,哪怕是日出西山黄河倒流,恐怕海妃这辈子也不会为他吃醋。
夏侯骏烨不由分说的夺过了她手里的剑:“在这个玉秀宫中,你就是个弱女子,你忘了朕以前同你怎么说的吗?”
“唯有养好身体……泉下的爹娘才能瞑目。”海妃垂头丧气的接过了夏侯骏烨的话。
“你既然知晓,就该把这剑放一放。”夏侯骏烨说着,便拿起了石桌上的剑鞘,把剑插入了鞘中,“朕一会儿让观止给你端药来。”
“多谢皇上。”海妃仍旧讷讷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的坐在石椅上,若有所思的问,“皇上怎么近日都没有来玉秀宫坐一坐?”
之前夏侯骏烨几乎每日都会在她这里留宿,除却刮风下雨之外,其余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玉秀宫。
夏侯骏烨亦慢慢的坐了下来,径自拿过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茶,茶已然凉了,带着一点点残余的温度,冬天的热气消散得特别快,看来海妃也不过才在园子里舞剑舞了一会儿。
夏侯骏烨呷了一口,是龙舌茶。
清清淡淡的味道让他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
等到茶汤喝进了肚子,夏侯骏烨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这几日有些事,故此没来。”
“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吗?”海妃向来足不出户,消息是不大灵通的,再加上观止是个哑子,也便没人同她说每日都发生了什么事了。更何况她也从不会主动向人过问,只是这一次夏侯骏烨太久没来,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夏侯骏烨摇了摇头:“朝中之事朕就不需要这么头疼了,头疼的都是后宫里的事儿。”
“这倒也是。”海妃赞同的附和他,若不是为了避着后宫里的那群人,夏侯骏烨也无需像是逃难似的,每日都到她这里来睡觉。
后宫里能兴风作浪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个,她刚入宫那会儿,也是吃过不少她们的苦头,不过好在有夏侯骏烨替她撑腰,加之她从来都是对那些人置之不理,捉弄她的人很快就觉得无趣,对她敬而远之了。
“所以,是皇上又纳了什么新的秀女了吗?”海妃捧着冰凉的茶杯,笑吟吟的问。
后宫那几位寻常也不会轻易出来捣乱,只有在见到夏侯骏烨娶了新人,才会齐心协力,制造些是非出来。所以海妃猜测,定是太后这一次回来,又给他指了亲事,惹得那几头善妒的母老虎嫉妒了。
夏侯骏烨苦笑着摇头:“这一次并不是。”
说出来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戴觅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都不是秀女,竟然引起了后宫最大的骚乱。夏侯骏烨指尖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杯沿,唇角不自觉的有一丝微笑:“你与她见过,是朝中新晋的女官,戴觅云。”
“戴觅云啊……”听到这个名字,海妃不由得缩紧了纤细的十指。
和那名女子在太后的洗尘宴上有过一面之缘,戴觅云与太后所说的那番言论十分有趣,叫她很是吃惊,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还敢与太后辩驳,实在是让人敬佩。
且关于她的身世,海妃也是听说过一些的,知晓她的境遇与自己差不多,同是可怜人。相比之下,她比戴觅云要幸运得很多,她至少还有夏侯骏烨这把遮阴伞,而戴觅云,却只能靠着一己之力在宫内行走。
海妃思索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好端端的,她们怎么盯上了戴觅云?”
莫不是这后宫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了,把手都伸进朝堂里去了。
“朕还没跟你说过她的事迹,等有空了,朕再一件一件的说给你听吧。”夏侯骏烨真是又头疼,又为难。后宫给他惹事也就罢了,戴觅云也一直未曾消停过,虽然她不过是作出反击,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海妃微微颔首:“好。”
若是得空了,她还想亲自会一会这个奇女子呢。宫外的事迹倒是在那日的宫宴上听太后说起过一些,听夏侯骏烨言语中的意思,应当是她在宫内又闯出了什么乱子。
“过几日太医会给你们送来催孕的药,”夏侯骏烨说着,面上有些窘迫,“到时候你只管扔掉便是,还是喝那些调养身子的补药。”
海妃也顿了顿,微微叹了一口气:“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再给朕一些时间。”夏侯骏烨默默的喝着凉茶,忽然间眼睛一亮,“也许,那个戴觅云能帮得上你的忙。”
戴觅云就是个奇迹,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这个时代来说。夏侯骏烨觉得,她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
海妃抿了抿唇:“是臣妾操之过急了,臣妾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怕时间一久……会露出马脚来。”
夏侯骏烨轻轻的吹了吹浮在茶汤上的茶叶,声音沉稳而有力:“都快一年了,你就放宽心吧。”
“是。”海妃毕恭毕敬的低下了头。
夏侯骏烨坐在杏树下,陪着海妃坐了好大一会儿,又吃了几块甜点,眼看着天色愈来愈黑了,才慢悠悠的起身。
海妃急忙体贴的问:“今晚留在玉秀宫过夜吗?要不要让观止去准备些饭菜?”
“不必了。”夏侯骏烨弹了弹肩头的落叶,不疾不徐的说,“朕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那臣妾就不留皇上了。”海妃低眉顺目的屈膝,“皇上慢走。”
从玉秀宫里走出来,夏侯骏烨只觉得一身轻松。海妃这里就如同是深宫中的一处修心圣地,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最重要的是还有海妃善解人意、颇是懂的他的心思,与海妃在一起,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压力。
直到走出殿门,夏侯骏烨才想起来,还未曾叫观止去给小福子送信,让软轿过来接他,但如果此刻才去通信的话,只怕又要等上一刻钟。
夏侯骏烨短叹一声,便决定自己步行回去,行至路口,他便又突然犹豫了。
往回走,约莫需要走上半个时辰,而往前再走不久,就是芳菲苑。
芳菲苑……这三个字像是魔咒一般,缠绕着他一个下午了,夏侯骏烨捏了捏拳头,最终像是妥协了似的,调转过身子,朝着芳菲苑的方向走去。
天色不算是太晚,夕阳在天际铎上了一层昏黄的余晖,天幕之上悬浮着层层叠叠的彩霞,如同一副优雅的山水画。
快要走到芳菲苑的时候,夏侯骏烨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提着一只菜篮子,缩手缩脚的在树后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又鬼鬼祟祟的环顾四周,确认四周无人,才大步的走出来。
夏侯骏烨抿了抿唇,紧跟着他的步伐,跟出一段路之后,夏侯骏烨便发现,这小太监竟也是去芳菲苑的。
他不由得怒火中生,此人一看便是心怀鬼胎,戴觅云会不会与他暗中有什么勾结?若是她当真敢玩什么花样的话,他一定会狠狠的惩罚戴觅云!
心中如此想着,夏侯骏烨便跟得越发紧了。
小禄子总觉得今日走的路有点奇怪,好像有一股子冷风从他的脖子后呼呼的灌进来,寻常这条路虽人流不多,但是好歹有鸟鸣之声,而今天却安静得十分古怪。隐隐约约之中,他似乎听见这空荡的道路上回荡着另一阵脚步声。
“谁?”小禄子骤然转过身,就看见夏侯骏烨负着双手,面色阴沉,于是当下吓得连篮子都提不稳了,一篮子的蔬果掉在了地上,当中还夹杂着一封书信。
“皇……皇上……”小禄子心中暗叫不好,可是看着眼前的信封,却又不好意思出手去揽回来,他要是动了手,不是更说明这封信里有猫腻了吗?
他真是粗心,竟然连皇上走在身后也未曾发觉……小禄子此时此刻真想给自己狠狠的刮两个耳刮子!
夏侯骏烨皱了皱眉,仔细一辨认,就轻而易举的认出了他。
是富卿苑的小禄子,原先像是富卿苑这等地方的奴才,他是记不住的,但这奴才圆滑的很,还几次三番委婉的表现出了想要调遣去其他宫苑的意思,所以他才会记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