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芳菲苑。”夏侯骏烨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急躁，仿佛是有什么非常紧要的事情。

小福子愣了愣，提醒道：“可是，皇上……您前不久刚去过芳菲苑啊。”

“朕要找她质问去。”夏侯骏烨满脸怒气的说，蓦地又转过身子瞪着小福子，“朕要去哪里，几时轮得到你来指点了？”

“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小福子苦着脸，从前他因着和夏侯骏烨一齐长大，也算得上是他身边的一大红人，但凡是他劝说的，夏侯骏烨都会听上几分，而自从那个戴觅云入宫之后，皇上便愈来愈喜怒无常了。这脸就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说翻就翻。

小福子抿了抿唇，竭力的解释道：“奴才也是为了您着想，您想想，您这去芳菲苑的次数早就赶超了盛宁宫了，您做的这么明显，也无怪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会生气。”

这本不是他一个宦官可以谈论的，但是小福子还是忍不住，当着夏侯骏烨的面明点了出来。

夏侯骏烨沉吟半晌，小福子说的不无道理，他总是往芳菲苑跑，自然就引起了田欣兰的嫉妒，田欣兰那心眼，可是比针眼还要小的，但凡他跟女子靠得近一些，田欣兰都会刨根追底，所以，他去芳菲苑的次数越多，田欣兰就越是憎恨戴觅云。

不过……夏侯骏烨眨了眨眼，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疑云，执着折扇，敲了敲小福子的脑袋：“什么叫做的这么明显？”

“皇上您难道……不是……倾心于戴大人吗？”小福子一字一顿的，一边观察着他的眼色，一边仍旧还是说出了口。

要不是爱慕一个人，为何时时刻刻都想着要见她？小福子虽是个太监，但是这男女之事，在宫中待的久了，还是略懂一二的。

“小福子，你真的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夏侯骏烨怒上眉梢，“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朕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女人？”

那种勾搭自己小叔子，同床共枕的女人……那种胆敢凭借着一些小聪明，就以下犯上，屡次对他不敬的女人……

仔细想来，夏侯骏烨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她，难道真如自己所说，仅仅是因为和她有着一年之约吗？但无论如何，夏侯骏烨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他根本就不喜欢戴觅云。

“是吗？”小福子埋着头，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可是明明跟当初娶了海妃的时候一模一样，而且，最近连海妃的宫中也去得少了，都在自己的寝宫休息了。”

近来国事繁忙，夏侯骏烨有的时候批阅奏折累了，就径自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安寝，不知不觉中连海妃那里也不去了，海妃也是个好商量的主儿，本来日日睡她宫中的皇上连着几日没去她那儿，也没有派个人来询问。

大约皇上喜欢的，就是她那份乖巧懂事吧。毕竟后宫之中，如同海妃这种不争名利，安静恬淡的主子实在是不多了。

说起来，宫中已经有不少人觉得海妃有些奇怪了。海妃这人，生性寡言少语，在小福子的印象当中，她很少在众人面前说话，哪怕是发言，也不过是简短的一两个音符，甚至都让人记不住她是什么声线。

除此之外，海妃一年到头都闷在屋子里，鲜少参与宫中的活动，也很少与别的宫走动，除非是太后钦点了让她出席，海妃才会卖个面子，其余的宫宴，她素来都是不参加的。

但是，在这后宫里，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要受宠。如海妃这样，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哪怕是个性怪了一些，也不敢有人去伤害她。

依照他看，皇上对戴大人就和当初的海妃如出一辙，此刻正在新鲜劲儿上呢。

夏侯骏烨隐约中就听见小福子提起了海妃，又想起了他越靠近戴觅云，便越会给她带来不幸，眉心就不易察觉的蹙了蹙，挥了挥衣袖，道：“也罢，摆驾去海妃那儿吧。”

“啊？”小福子这会子被夏侯骏烨搞得云里雾里的，怎么才眨眼的功夫，皇上就又变了主意了？这应该算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吧？

小福子点了点头，兴高采烈的问：“皇上是要乘轿而去，还是步行而去？”

之前夏侯骏烨去芳菲苑，都是徒步走去的，更何况如今海妃的宫殿比芳菲苑还要近一些，故此小福子才会发问。

“乘轿去吧。”这么冷的天，自然是坐在车辇之内比较暖和。夏侯骏烨自觉的取下了挂在门上的大氅，披在肩上，攥着一只铜捂子，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软轿在不久之后就抵达了，夏侯骏烨小心的坐进轿子里，素手撩开了厚厚的雪狐毛窗帘。

朱瓦之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霜，看样子，这几日就要降下一场大雪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年的天比去年的还要冷上几分。宫中的花草树木，也大多都没了精神，干瘪瘪的垂着脑袋。

琉璃般的眸子淡淡的从那流光溢彩的瓦片上收回，夏侯骏烨慢慢的放下了帘子。也不知道他的弟弟夏侯浩然现在在何处。他穷尽这么多年，却依旧追踪不到半点弟弟的消息。

夏侯浩然就如同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迹可寻，无踪可觅。这桩事一日不了，他的心就一日难以安宁……

夏侯骏烨正深思着，轿子就突然落了地，耳边听见小福子毕恭毕敬的说：“皇上，玉秀宫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啊……”果然，人一旦认真的思考一件事，时光就会如同沙漏一般的飞快。

“皇上，要不要奴才先去和海妃娘娘知会一声？”听到里头喃喃自语的声音，小福子小心翼翼的问。

从前夏侯骏烨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探望海妃，自然是不用通禀的，但是他这一次好几日没来了，要是提前知会一声，海妃也好有个准备。

“不必了。”夏侯骏烨撩开珠帘，仪态高雅的下了马车，又对小福子道，“你们先回去吧，朕要在海妃这儿用晚膳。”

“是。”小福子毕恭毕敬的垂下脑袋，唇角勾勒出一丝欣喜。这才像是皇上的作风嘛，往常皇上来玉秀宫，一腻就是一整天的，可是羡煞了三宫六院里的主子们呢。

小福子等人走后，夏侯骏烨才推开玉秀宫的大门，玉秀宫的门一般都是虚掩着的，门前有两个侍卫看守者，寻常人轻易进不去。

一入门，就看见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有一座假山用来当做玄关，阻挡了外面的视野，再走进去，便是一口清浅的池子，水面上游着几对鸳鸯，有的在交头接耳的嬉戏，有的则是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翼，所过之处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

再往里走，就是曲曲折折的长廊了，长廊凌驾于一个湖泊之上，通向不远处的一座殿宇。

若是不知晓的人，只怕还以为这个玉秀宫是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哪里有半点严谨气派的宫中气息。

夏侯骏烨提着衣袖，轻车熟路的向着宫殿的方向走去。

玉秀宫从前是一座荒废的园子，环境偏僻，那些个进宫的才人小主们，没有一个愿意去住玉秀宫的，一个个都想住在盛宁宫那边的宫苑群去，这倒是称了海妃的意，多亏没人愿意住这片地方，否则她也不会有这等的清净和自由。

夏侯骏烨走出约莫半刻钟，就走到了内殿。一进屋，就看见了海妃的婢女——观止。观止是个哑巴，既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只会用手比划，且又是个乖巧的丫头，是海妃自己千挑万选才选中的。

玉秀宫中，最大的丫头便数观止，其余还有零星的几个做粗活的宫女，但一般清扫完毕就会离开玉秀宫，只留下殿外的几个侍卫和观止一人。

观止见了夏侯骏烨，急忙福了福身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夏侯骏烨勾了勾手指：“起来吧，观止，你家主子呢？”

观止起身，对着后面的位置比手画脚，又做出了舞剑的姿势。

夏侯骏烨心中登时了然了，于是捧着铜捂子，便往后院走去。

还在几十尺开外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利剑劈过空气所发出来的呼啸声，如同北风，呼呼的有些刺耳。这刀风凌厉而干净，光是听着，便觉得异常的厉害。

再走近一点，就能看见被三尺青锋所斩断的落叶，纷纷乱乱的自树上飞舞而下，在空中留下了美丽的影子。

练剑者身体消瘦而颀长，似乎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那人倏地落地，收回了剑，冷冷的看向了来人。

“你的剑法是越来越精准了。”见她看着自己，夏侯骏烨不由得拊掌称好，笑罢，他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做什么和这些叶子过不去呢？还是省着些力气，好好的修养身子吧。”

海妃一直讷讷的张着嘴，直到夏侯骏烨说完话，才躬身拜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