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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天降大雨

守卫退下之后,段樾在门口伫立了好一会儿。

此刻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候,冬日的夜空,就连星辰和月亮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如同隔着一层轻轻的薄纱,屋前有一盏灯笼,红色的灯光倾洒在地面,诡谲莫测。

段樾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屋子里点着安神助眠的熏香,以及一盆火炉,突如其来的暖空气让段樾体内流过一阵冷流。

没有烛火,也没有一丝光。

段樾负着双手,黑暗中,他的脸上是满满的不屑:“值得吗?”

他这声音轻的像是呓语,犹如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段溯听。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约莫过了半刻钟,睡在床上的段溯终于慢悠悠的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被西亭的杀手打伤了,所以过来看一看,”段樾顿了顿,语带笑意的说,“而且,往常的这个时候,咱们兄弟两人不都是在段府的后花园里相见叙旧吗?”

“兄弟二人”这几个字听着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刺耳,他们两个关系何曾和缓过?他们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轻轻的一播弄,便会断掉。

段溯微微侧了个身,胸口拉扯出来的疼痛让他痛得呲牙咧嘴。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当中充满了不悦:“你这个时候到戴府来找我,未免也太莽撞了……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自然是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进来的。”段樾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段樾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做出翻墙之举呢?”

段溯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厉声的咳嗽了几声,他紧闭着眼,在自己的身上点了一个穴,疼痛的感觉登时从身上抽离得一干二净。这个穴道能暂时让人失去知觉,但自然也有弊端,弊端便是,短时间会封了内力。

“你实在是太鲁莽了!”虽然内力已经被暂时封存了起来,但段溯的这一拳,仍旧把床上的模板震得轻轻摇晃,因为没有疼痛,此刻的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段溯用力的深吸一口气,黑黝黝的夜色里,只能辨别出,他似乎非常生气。

段樾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道:“你何必这么大惊小怪,放心吧,戴觅云已经睡得沉了,她府上的那些个侍卫,还没有那个胆量去告发我,再说了,就算告发那又如何,兄长见弟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段樾说得吊儿郎当,一副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实则,他却是巴不得被戴觅云知道,他就是要气一气戴觅云,这些时日来,戴觅云一直骑在他的头上,让他在宫里受尽了讥讽,只要是能让戴觅云难受的任何一个机会,段樾都不会放过。

段溯气得头顶冒烟:“下次若是再这样,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即便你来,我也不会给你半点好处。”

段樾这才有些着急,他放下身段,放下自尊,屈膝与一个庶出的野种,不就是为了心中所想的那件事吗?怪只怪他有把柄落在段溯的手中,否则,也不必像眼下这样处处都让着段溯。

段樾暂收傲气,不情不愿的说道:“知道了,我下次不再这么冲动便是。”

“说吧。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他自然不会相信段樾会这么好心肠的来探病,他要是真有这个心,早就让人抬着自己回段府去了,对于段樾这种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团团转的人,段溯只觉得十分的恶心。

“自然是来向你汇报宫里头的事,我打探过了,戴觅云这一次回府,是向皇上告了七日的假,回到家中来侍弄那些花草的。”也不知道那些个花花草草的有什么珍贵,让皇上这般的重视,非但让戴觅云平步青云,还给她准了这么久的假期。

要晓得,朝廷之中是有明文规定的,资历浅的官员,一年之中请假不得超以七日,按照戴觅云的资历,拢共也就只有三天的假期,皇上对于她的宽容程度,已经让朝中的许多人都议论纷纷了。

段樾整理了一下思绪,又接着说:“听闻戴觅云所种的那些种子里,似乎有着皇上的秘密。还有便是,太后与皇后都对她怀恨在心,近来应当会对戴觅云有所动作。”

“秘密吗?”段溯赫然睁开双眼,若有所思的沉吟道,可是,戴觅云所种下的这些种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啊,他虽对植物没有什么深入的研究,但是粗略的皮毛还是懂一些的,戴觅云手头的这些植物当中,唯有水稻算是较为珍贵的,其余的都是些果树和草药。

虽说是草药,却也不甚名贵,大多都能找到更便宜的替代品。若说是秘密的话,段溯觉得不可信。

但是,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段樾所说的后半句话——太后和皇后要对戴觅云动手。

身为朝中唯一的一个女官,遭人嫉妒和眼红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是太后亲自出手的话,事情就有点闹大了。

段溯皱着眉头,侧了个身:“知道了。”

“所以,你说有办法能把那个人从宫中弄出来,如今有眉目了吗?”说完了要说的话之后,段樾便迫不及待的问。

“别急。”段溯语调缓慢而悠闲,“从宫里头弄一个人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非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明日正午,你在老地方等着便是,会有人带那个人出来与你见面。”

段樾也明白,这事不容易,前朝有大臣爱慕宫廷里的宫女,也是费了好些年,凑准了时机,再花上大把的银钱,才将宫女从宫里调度出来,哪怕是离开了宫廷,也得小心翼翼的掖藏在家里,要是被皇上知晓,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便是普通的一个宫女都这么的困难,更何况,那个人是皇后身边的人呢?

段樾有些沮丧的低下头,好半晌,又抬起头来问道:“听说你的伤势非常重,你为了戴觅云这样做,值得吗?”

一句话让段溯陷入了沉思。八荒下手的确很重,寻常人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他在进入茶馆之前吃下了一颗保命丸,且还将螺钿镜搁在胸口的话,此刻的他哪里还能这么幸运的存活于世上。

值得吗?这么多年来,段溯从来不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怕的便是有哪一天,自己会崩溃倾塌,连最后一丝的坚持都支离破碎,而如今终于有人向他问出了这句话。

段溯骤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清雅而幽沉,充满了不知名的魅惑之力。

“值不值得?”他挑眉,“只要是我要做的事情,那便是值得的,人生这条道路之上,从来没有回头路,你是如此,我亦然。”

他和段樾,都只不过是为了各自的事情执着罢了。

“呵,段溯,你可真够狠,”段樾摇头,一直以来,他都没有钦佩过任何人,唯独今日,竟然对段溯燃起了一丝敬佩之意,“我可不会像你这样的拼命,为了博得戴觅云的信任,就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段溯早就跟他提起过了这个法子,但是两人一直没有实施,直到今天下午,段樾听见仆人传来的消息,说是二公子为了救戴姑娘,被西亭国的八荒阁主打伤了,伤势严重,只怕性命不保。

他可不希望段溯这么早就死去,要死,也得完成他许诺下的诺言再去死。

段溯不以为然的微笑,仿佛生死与他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若非如此,怎么能打动她?”

如果因为这件事,戴觅云肯对他敞开心扉,肯完完全全的信任他的话,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是个疯子。”段樾喃喃自语,眼下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于是拱了拱拳头,说道,“明日还要上朝,我先告辞。”

“兄长慢走。”段溯扬起一道笑意,“有伤在身,恕不远送。”

段樾默不作声的迈开腿,疾步走出屋子,且轻轻的带上了门。

段樾走后,屋内再度恢复了寂静,漫长的孤寂一寸一寸的侵蚀着段溯的身体,段溯拉紧了被子,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得厉害。

时到今日,他忽然觉得眼前是一片迷茫,那些从前清楚明了的东西,眼下却变得浑浊不明了起来。

段溯忽的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向来便不是这种唉声叹气的人,是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彻彻底底的,让他走出了原本应当行走的那一条道路,却又没有任何可以回头的余地。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

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段溯在不知不觉之中,又沉沉的睡去了,这一觉,就是睡到了正午。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便只听见屋外头淅淅沥沥的声音,还有雨珠自屋檐上滴滴答答滴落的声响。

下雨了……

赵国的冬日,几乎就没有下过雨,至少在段溯将近二十余年的记忆里,赵国的冬日是干燥而冰冷的。

如今这个时节下起了雨,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