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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风波(中)

这一日晴空万里,阳光妩媚。东京南郊的照壁园外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因此园桃杏芳菲烂漫,楼阁玉宇辉映,兼有照壁台登高览胜,故常引得游人来此踏青游玩。

此刻,照壁台外的“稻香村”酒肆里正有三五游人聚在一处歇息谈天。聊说许久,这几人编有了几分醉意。戏文杂耍、市井传闻,皆天南地北的浑说了起来。

但听其中一窄脸人道:“你们可知那杨家军为何每战必胜?不为别的,此乃老天爷在助道。”

“可是浑说。助道须得三清观道爷的符水、铁卦做法开示。”

“你们不知。据说杨门英雄个个乃天神下凡,是玉帝派来相助我大宋千秋鼎盛而为。”

“你这话忒也诳人。”

“此乃三清观道爷打卦而来。话说那杨门众英雄出世之时,雷公电母、风神雨神、龙王灶君皆来祝贺。是时,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狂风怒吼,雨雪纷纷……”

窄脸人瞇眼摇头,仿佛此情此景是他亲眼目睹。他抹着两撇短须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直说得吐沫横飞,嗓干舌燥。

这当一阵笑声传来,那窄脸人打眼一看,却原是领坐的两位俊美书生正俏皮的学了他摇头晃脑,瞇眼捋须的摸样。见状,窄脸人只道自己说得神似,忙向二书生点头哈腰:“二位小哥,可是也去三清观打过卦?那尹道长确也神通广大。”

二书生正互相取笑,闻言,立刻吐舌噤声。半晌,只听那一身青衣的书生低声道:“岚儿,你何时去过三清观?那尹老道可是算你今年得觅如意郎君?”

“呸!”另一黄衣书生红着脸啐道:“我与霜姐整日在山上练功诵经,何时去过甚么三清观。你便只会欺负我。待见了二伯母我必告你一状。你心里念了五哥偷偷溜下山,倒要来连累我。”

“难道你不是常拿了五哥的信追问,三少将军何时得返?又说要去雁门关。你往雁门关为何?可不是为了寻三哥幺?”

“你!”

云岚又羞又气,站起身扭头便走,忽听酒肆角落里一声娇哼:“什么杨门英雄。不过是卑鄙小人!”

韩、沈二女闻声看去,只见角落的那张桌前正有一红衣少女自斟自饮。这少女面若桃花,肤似凝脂,两根粗亮的发辫娇俏的垂在双肩,眉宇之间隐藏了些许英气。见这宛如火烧云的少女吸引了众食客的眼球,韩清鄙夷的一撇嘴,拉了云岚道:“大言不惭!不过生得周正些有何了不得?岚弟,走。”

云岚原也不想惹事,遂与韩清离开了“稻香村”。孰料没走几步,便又听身后道:“站住!你们说谁大言不惭!”

眼前被一抹红云挡住,韩、沈二女不得已站下,冷冷的看着那红衣少女。

“你们可是天波府中人?”红衣少女抚着身边枣红马的马鬃,一指韩、沈二女:“回去告诉杨延嗣,三日之内若不交出我姐姐,就莫怪我赵映星无视那御赐之名。便是翻遍整座天波府,我也要找出我姐姐。”

见她来势汹汹,韩清心道:她是何人?口口声声要闯天波府,忒也狂妄。她原听不得星儿讥讽天波府,现见她这等颐指气使,不由冷声道:“原来不过井底之蛙妄想登天。当真可怜可笑。”

“你!放肆!”

星儿本因奔波数日却连飞琼的半点音信也觅不到而迁怒延嗣,如今又听韩清这般羞辱,心中气怒登如火猛的窜起,她“啪”地一甩软鞭狠狠抽向韩清双肩。

“住手!”

见星儿出手如此狠辣,云岚迅速抽出腰间软剑,纵身一式“飞花逐月”缠上那软鞭鞭梢,紧接横削一式“分花拂柳”欲将那软鞭斩断,却不料星儿身形一斜,手一伸一缩,那软鞭便好似水蛇“哧”的滑出剑圈,重回到星儿手中。见那鞭缩回,云岚不禁一怔。就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那鞭竟又呼啸着自左上方向云岚右肋袭去。

“岚儿,小心!”

韩清眼见云岚不及躲避,慌忙提剑来助,一式“凤凰于飞”刺向星儿右臂,星儿撤身收鞭,右臂处却仍现了血痕。她心中气苦,竟是不喊,只咬紧牙关又提臂甩出一鞭“潮起潮落”。鞭影纷飞,人影闪没,转眼三女已缠斗数十招。眼见星儿气力愈加不济,面色亦转苍白,云岚心头一软,向了韩清低声道:“得饶人处便饶人罢。”

适才缠斗中,韩清也渐冷静:我二人与她原无深仇大恨,不过一时口舌之争何必处处紧逼。她看看眼中滚动了泪花,却兀自紧咬双唇奋力出鞭的星儿不觉歉意丛生。她与云岚使了眼色,忽然飘身跃出剑圈道:“以二敌一,胜之不武。这位姑娘,我二人罢手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星儿气恨难平,借了云岚后退之机突然一拧身,卷起鞭乳燕投林般直扫云岚肩胛。

“岚儿快闪开!”

韩清情急之下一手连抖剑花逼退星儿,一手不自禁的拽住云岚衣衫向斜里一拉。但听“波”的一声,云岚肩头衣帛微微绽裂,露出一点娇嫩的雪白。

“你……”星儿见云岚嘤嘤一声埋首臂间,双颊顿时飞起片片彤云。她羞愧的低垂螓首道:“你们,你们原也是……”

……

朝阳初起,一声声婉转莺啼便唤醒了沉睡的金水河。几尾红鲤闻声探出头来,随了轻柔水波顽皮的吐着水泡。微风拂动,万树柳丝裊娜起舞。远远望去,金水河两岸好似笼罩着一道道的氲霭烟霞。

蓦的,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传来,转眼只见三乘骏马飞驰而来。这三乘骏马上分别端坐了三名俊俏书生,看她们相互追逐嬉戏的情形,当是相识的友人。这三人一阵疾奔,到得金水河畔忽收敛了嬉笑之态,静静的并辔而行。这时只见那青衣书生指了伫立在河对岸的一座巍峨庄严的高墻大宅向右侧的皂衣书生道:“那便是无佞天波府。你贵为梁国公掌上明珠怎的不熟此处?”

“星儿自幼长于乡野,近二年方回京,自然未曾来过。”星儿抬眼一望,见天波府门宅虽甚高深,却无半分骄横奢华之气,不由又敬又怯。她看看那紧闭的宅门,拉住韩清,踌躇半晌道:“若杨延嗣未归便罢了,我再行派人寻访姐姐。”

韩清“噗嗤”一声,看看一旁忍了笑的云岚:“岚儿,适才可是有人凶巴巴的向你我要人?如何不见了?”

云岚故作纳罕的摇摇头:“正是呢,为何一眨眼便不见了?清儿,不如你我分头一寻?”

“甚好,甚好。”

韩清拊掌,作势去寻,却见星儿双颊羞红的一顿莲足:“不过寻人,有何了不得?走罢。”

三女沿着河岸绕行至天波府外待由韩清上前叩门,忽听里面有人道:“马备好了。夫人,这就出去幺?”

“今日业哥入朝缴旨,我自是要早到的。”赛花恬淡的声音中隐藏了几多喜悦:“杨洪,你与延德留守府中,延平他们若是回来,便差人与我稍个口信。”赛花顿了顿,似是自语道:“这些日子不见,也不知他们可都好。是瘦了还是壮了?延昭可将书信带到?延嗣那孩子怕是又长高了些,回头还需为他重新置办衣装。”话至此,赛花倏尔哽住,仿佛有物堵在了嗓间。

“夫人,”杨洪劝道:“各位少爷凯旋而归实乃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持保佑。这等天大喜事合该好好庆贺,如何便伤起心来?”

“是了。”赛花滞了一滞,提了提声:“你看我……还需你来宽慰。好了,你忙去罢。我走了。”

听到此处,韩清忙上前叩动门环。须臾府门大开,牵着马的杨洪伴了紫堇披帛的赛花走了出来。见赛花一身盛装走出,韩清忙与云岚使了眼色,双双拜倒道:“清儿、岚儿见过二婶婶(二伯母)。”

“两个丫头快起来。”赛花扶起二女道:“回来就好。婶娘朝思暮想,到底把你们盼了回来。只是委屈了你们……”她正说着,忽见左旁那镇宅石狮前站了一位俊秀的皂衣少年,便走上前和声道:“这位小哥儿……姑娘,你是?”

见赛花一眼便识破自己伪装,星儿索性取下头上儒巾,略福了福道:“梁国公府赵映星见过杨夫人。”

“你便是星儿?”赛花既惊且喜。她拉着星儿上下左右打量许久,方怜声道:“我与令堂暌别经年,不想如今你竟也长大了。你娘她可还好?齐婶还是那般絮絮叨叨幺?昔日在云中,我与你娘最惧的便是她的唠叨。”

“杨夫人?”星儿怔怔然望着赛花:“您认识我娘?”

“我们是幼年的玩伴。那时我总喜爱缠了她攀上关城去看星星……”赛花沉浸于幼时童趣里,望了远方连绵的青山不觉有些恍惚。

杨洪看看面面相觑,不敢答话的三女,轻咳一声:“夫人今日得遇故人之后,也是上天有意安排。夫人,我这便吩咐打扫几处精舍与三位小姐居住。”

赛花回过神,又疼爱的理了理星儿乌黑的发辫,这才由三女陪了回到屋中。甫一坐定,星儿便恢复了娇俏模样,迫不及待的询问赛花与娘亲的趣事,却忘了此来目的。韩清与云岚亦因早在心中认了赛花是娘亲,遂也津津有味的听了赛花娓娓叙说,不知不觉便过了半日。见三女面现倦容,赛花适时停顿,却忽见延德急匆匆走来,在门外道:“孩儿有要事禀明。娘,您是否……?”

见他面色有异,赛花心知他有难决之事,便慈声吩咐菊儿送三女往映月阁歇息,又向延德道:“进来说吧。”

韩清一见延德,心头登如小鹿乱撞。她喜悦娇羞的看看延德,转身随了云岚、星儿往映月阁而去。见三女离开,赛花问道:“延平他们进城了?今日娘得遇故人之子一时高兴,却是忘了这等大事。你可令杨礼、杨风前去迎接幺?”

见母亲言中多有自责,延德一时不知如何答话。踌躇半晌,方硬了头皮道:“大哥,三哥奉爹之令转去朔州,蔚州赴任;二哥、四哥仍留守大营……”

“这幺说,仍是不能一家团聚?”赛花期盼的目光中涌起浓浓失望,她轻叹口气摇摇头:“怕只有待到中秋日了。延昭,延嗣二人随你爹入朝了?”

“六弟、七弟……”延德嗫嚅良久也未作答。

一见他这般情状,赛花顿时心凉半截。她暗暗撑住桌台沉声道:“说。”

“六弟、七弟因战中失职,故受刑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