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甚大,曲廊回巷,低檐红墙,楚英一连推了十余间房门仍是找不到如歌,莫说如歌,偌大一个院子连个人也没有,楚英心急如焚,在园子里跌跌撞撞的一边呼唤一边寻找,突然听到白云大笑道:“楚英,你在找我的宝贝女儿吗?”
楚英心中一阵激动,顾不得喊话,直奔声音而去,穿庭跃房,奔入一个小园,石径小道上放着一把太师椅,白如歌歪坐其中,头偏在一侧,闭目无觉,白云立在一旁,紧扣着白如歌一支手,仰天大笑,对面站着虚无道人,楚英多时不见虚无道人,仿佛觉得他有些奇怪,细瞧一眼,才发现是他的牛鼻子抓髻不见了,灰白的头发与寻常老人一样缠着,不免吃惊,这个牛鼻子老道性情怪异,偏激傲视,怎么,不做道士了么?
楚英来不及想来多,匆匆的奔向白如歌,白云低喝道:“贤侄,你莫过来,要不然她就要没命了。”楚英硬生生停下脚步,骂道:“白云,她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如此狠毒?”白云冷笑道:“我的女儿?哈哈,不对,她是易水寒的妻子,是易家的人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瞟着楚英。
楚英哑口无言,白云再一次提醒了自己,如歌是易水寒明媒正娶的妻子,而自己,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局外人,白云见他面色难看,大笑:“贤侄,你把这牛鼻子杀了,我立刻将如歌许配于你。”楚英冷笑道:“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白云道:“一点也不,你能这么快就杀了卢达,这本事可不小。”
楚英奇问:“你是说那跛脚丑人叫卢达?”白云点点头,一直未出声的虚无道人突然惊问:“妙手神偷的丈夫卢达?”白云大笑:“这天下还第二个这么有名的卢达吗?”虚无道人奇问:“传言卢达十八年前就死了,没想到却成了你的爪牙。”白云不以为然,冷笑道:“当年卢达与我偶生碰撞,被我削去左脚骨,没想到从此竟对我死心踏地,并背弃妙手神偷与幼女,妙手神偷自然不肯摆休,奈我不得便毁其容貌绝言而去,四处扬言卢达急疾而死,哈哈哈哈。”
虚无道人冷声道:“那么,十八年前的那一个晚上,妙手神偷突然出现,并夺走半部剑谱,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了。”白云冷哼道:“不错,如非因为关注卢达,妙手神偷的消息固然广,又怎么会打听到这么重要的行动?其实她当时赶去并非意在剑谱,而是要趁乱杀卢达,却没想到卢达没有跟去,反教自己丧了命。”
虚无道人点头道:“然不愧是妙手神偷,得了剑谱又卖了关子,临死之前亦为幼女做好安排。”白云沉脸恨道:“不错,这一点上,我们都中了她的道,明明见她携了女儿北上,没想到竟是个幌子,到如今我才知道那个女孩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哼,奇耻大辱!”
虚无道人哼道:“你是忙于杀人越货、卖国求荣、躲避仇杀没有顾上吧。”白云冷笑着扬起五指,道:“不错,你也是个明白人,这些年死在这手上的人,已数不胜数,那又如何?十八年来,你们上门挑战也不是三次五次,可哪一次打了胜仗杀了我?我虽然隐居这山野小镇,可是照样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你忘了,我是大师兄,师父在时,我的武艺与机智就是最好的,当年是,现在亦是!”
虚无道人无语,白云此言虽说极度无耻,却是实话,他叹道:“你说得不错,我与老叫花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又如何,这笔血债是必要偿还的。”转又向楚英道:“这事与你无关,你快离开。”楚英一直呆呆的看着晕迷的白如歌,并没有听到虚无道人说话,直到虚无道人再说一次,他才恍然道:“我不走,我要守着如歌。”
虚无道人老脸一沉,道:“你是楚涟的儿子,老夫才这样客气的和你讲话,如歌是易水寒的妻子,今生今世都是易家的人。”楚英颇为尴尬,垂首道:“楚英明白,但是楚英今生今世同样不会放手。”虚无道人大怒,待要骂言,晕迷的白如歌突然醒了过来,软绵绵的道:“楚公子,你的恩情白如歌铭记于心,你走吧,白如歌生是易家人,死是易家鬼。”
楚英乍见白如歌醒来,刚要惊喜,又听她说出这番话,十分伤怀,好在自从两人相识之初,白如歌就一直在拒绝自己,话伤多了,也习惯了,他悲伤的道:“如歌,你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这一句话又怎么能让我放手?我已坚持走到今天,身后还有回头路么?”
白云哈哈大笑:“我这个宝贝女儿确实有本事,让楚涟楚大侠的公子如此痴迷,贤侄,老夫与令尊素无瓜葛,不想因此结怨,你还是走吧。”楚英冷声道:“我要带如歌一起走。”
虚无道人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转念一想,道:“你且站在一旁,不许插手,好生看着如歌便是。”白云哼道:“五师弟,你要和我决一死战吗?打了这么多年,我都懒得动手了,一年前是谁坚决不赞成这门婚事?现在竟也说起白如歌生是易家人,死是易家鬼的话来,我看你是老了,修炼也不成了,入世入魔了,好得很,你瞧仔细了,白如歌现在就在我手中,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尽,我便将她放了,第二,我将她杀了,再与你决战,如何?”
白如歌恨恨的抬眼看着白云,虚弱的道:“想让我死,容易得很,把我当成人质,只怕是你失策了。”白云冷笑道:“你错了,眼前的这个虚无道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怪物了,他现在入世了,知人事了,易水寒是他一手带大的宝贝,而你,是易水寒的宝贝,你说,这个人质好是不好?”
白如歌冷笑道:“宝贝?可笑!”虚无道人道:“虎毒不食子,白云,你禽兽不如!”白云狂笑不已:“哈哈,我禽兽不如?你们呢?我把她嫁过去就是为了牵制易水寒,易水寒娶她,不也是为了牵制我吗?你反对是因为你怕易水寒被美色所迷惑,对于她这颗棋子的安置,又何曾心怀怜悯?”
棋子的无辜,虚无承认从未想过,并且一直对白如歌心怀成见,白如歌哀声道:“易水寒从未被我所迷,在他的眼中我同样是颗棋子,你又失策了。”
门外有人答道:“你不是棋子!”一道人影闪身而至当场,易水寒风尘仆仆、一脸倦容,万般心酸的看了眼颓然歪倒在椅子上的白如歌,好久好久没见她了,石猴岭风雨中大红盛装的她高贵如圣女,洞房夜盖头下的她娇柔婉转,后花园翩翩起舞的她风姿醉人,马背上巧笑倩兮的她柔情绰态,然而此刻的她骨瘦如柴、憔悴苍白,目光哀伤绝然,高高隆起的腹部象一张嘲笑的脸紧紧盯着他,易水寒心口涌上千万滋味,挤在嗓子眼,他迅速扭过头,向着虚无道人道:“五叔,您来了。”泪水在眼角无声的滑下,他知道,这泪是为她,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落。
虚无道人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楚英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落下的泪,但是,他感觉到了,白如歌也感觉到了,她闭上眼装做不知道,恍如隔世嗬恍如隔世,分别的这小半年,泪已流尽,心已起茧,恨啊,怨啊,怜啊,痛啊,他仍是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白云大笑道:“来得好,来得是时候,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尽,我便将她放了,要么,我就除掉她肚子里的种。”说着摸出一颗药丸放在白如歌的嘴边。
楚英脱口道:“不可。”易水寒转过脸看楚英,楚英突感心虚垂下头,易水寒沉声道:“我不想死,她们母子我也都要!”白云冷笑一声,伸手掐住白如歌的下巴,威胁道:“易水寒,你听好了,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动手,我这药丸下肚,孩子就没有了。”
易水寒面沉如水,不语不发,额角青筋突现,他紧盯着白如歌,紧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白云开始数一,白如歌突然睁开眼睛,道:“易水寒,对不起,我留不住这个孩子了。”
易水寒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千万道思丝在纠缠,他缓缓道:“你和孩子我都要。”白云大笑道:“你觉得你的动作比我快吗?必须死一个。你,或者孩子。”白如歌滑下两行清泪,道:“那就孩子,白家欠你太多,你的命胜过一切。”一旁的楚英突然道:“孩子是我的。”
易水寒看也未看他,嘴角浮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是他的,确实是他的。白云与虚无道人惊诧的打量着楚英,白如歌则紧蹙双眉,深为不悦道:“楚公子,你虽系好意,却不该说这么唐突的话。”
楚英的话没有让易水寒眨一下眼睛,但是白如歌的话却让他心潮起伏,刚才那句“对不起”自己就该相信,她的心里只有自己,他的眼突然又湿了,心在疼痛,真想说:“孩子就是我的。”但是楚英已经在说:“如歌,孩子就是我的。”
白如歌脸色煞白,她费力的想抬起手指着楚英,但是软软只是动了动手指,声音已抬了上来,斥道:“楚英,我一向敬重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苍白的脸被气得通红,灰暗而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愤怒,楚英被她斥责得无地自容:“是!楚英是个禽兽,禽兽不如,可是我不能骗你,这孩子确实是我的。”
白如歌的眼中喷出怒火,她厉声喝道:“楚英!你羞辱我!你滚!”楚英虽然一直等着这一天,亦被她的狂怒惊住,却并没有吓倒反而上前一步跪下来,垂首道:“如歌,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一定要说,那天我看见你伤心欲绝的在梅林里跳舞,力气不支而晕倒,就把你带到一个山洞,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克制不住……”
白如歌突然挣开白云,猛的坐起来,双目骇然的瞪着楚英,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然后两眼一翻,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洒开象花瓣一样染晕了衣裳,身子直直的后仰,跌倒在椅子上,顺着椅子往下滑,裙子里流下血来,易水寒痛呼一声“如歌”,扑上去,楚英也吓得抬起头,抢上去一把将她托住,同时,易水寒也晃身上前双手来接,指尖在触及她裙带的一瞬间,突然象是被蛰了一样,哆嗦了一下,僵在半空,楚英看了他一眼,见他幽黑的眼眸中尽是痛苦,不由的生出愧疚,他惭然的看看他,是自己的疯狂追求,以至于他们夫妻到今天这个地步。
虚无道人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楚英又看看易水寒,易水寒僵立当场,心如刀绞却挪不动半步,直愣愣的看着楚英一把抱住白如歌失了魂一样的呼喊、痛哭,可是白如歌是自己的妻子,明媒正娶,全相州的人都可以做证,现在,她的人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也是那个男人的,然而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看清自己的心可以为了她这样的痛,怎么逃避都没有用。
世界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楚英惊惶失措的哭喊,突然,白云手腕一翻,五指厉如金钩,带风来袭,已近在易水寒的胸前,易水寒的心显然仍然悬在晕迷的白如歌身上,对白云的突袭反应有些迟钝,待到戾气伤身才惊醒过来,抬臂扬起一股气流,脚跟一滑,退后两步,在此同时,虚无道人骂一句“无耻小人”也上来相助,纵然如此,易水寒胸前衣裳已被指风所破。
易水寒突然扭头对楚英道:“快带她离开这里。”声音沙哑而低沉,说完就卷入虚无道人与白云的对战中,楚英先是一怔,迅速抱起白如歌夺门而去,身后是一串淌下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