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出了城信马而行,胭脂这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并不象以前亦步亦趋的缠着自己,性格也似乎不如往日明媚,不知为何竟怜悯起她来,这个可怜的女子,自幼漂伶江湖,认了个姐姐却被利用,过着青楼卖笑的生活,一不小心又爱错男人,误了终身。
她又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如果不是因为白云,自己会交她这样的一个朋友,或者说红颜知已,然而如今,她只是一颗棋子,被下棋双方都遗弃的棋子……
城郊的几户农家已炊烟飘起,天色渐渐暗下去,易水寒立马靠树,望着远远的城墙,硝烟未尽,百姓们不知是已疲惫近年的不宁,还是真是西北水土养成的儿女生性无忧,他们没有惶惶戚戚,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说,这里还有三叔千杯不倒翁的功劳,他从不在军中呆着,每日里走家串巷,如今这凤翔府里没有人不认识“酒葫芦爷爷”的,百姓们常说,有“酒葫芦爷爷在,凤翔府就平安。”
马蹄声声,易水寒徇声望去,远远可见一男一女共骑一马在山坡那边奔驰,易水寒突然想起白如歌,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也曾这样将她搂在胸前,策马而行,而如今,自己远走西北,她,生死未未卜,不由自主的,竟驱着马慢慢的跟着两人去。
那女子似乎正在生气,又吵又闹的,那男子温柔的劝说着,语气严厉中不乏讨好,易水寒痴痴的看着前面的两人,他们离得越来越远,马也跑得很快,突然那女子扭过头,一眼便看见易水寒,一怔,大声喊道:“易水寒——救我——”那男子一惊,忙捂住那女子的嘴,越发加快了速度。
易水寒也听到声音,不过仍恍在梦中,没有在意,那女子急了,张口咬那男子的手,那男子吃痛,低呼一声松开,那女子忙又喊:“易水寒——救命啊——救命啊——”
这回易水寒听得真切了,他心神一凝,喝道:“呔,前面的人,快停马!”说着已一夹马腹,箭一般的窜了过去,那男子回头一看,眼中闪过一道惊讶,也催着马使命跑起来。
易水寒的马是匹好马,攻破凤翔府时,在马厩里发现了这匹马,找来俘虏问话,才知道是西夏王赐给李有福的战马,赵将军原本也喜欢,但是黄石铁提出将此马送给易水寒,赵将军正为奖赏易水寒发愁,心想他既然是相州巨贾,又主动捐赠十万两白银做军晌,自然也不稀罕黄金白银,又是江湖豪杰,也不贪官,黄石铁一说,当下便同意了,易水寒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偶尔牵出去溜溜,平时谁爱骑谁骑。
这时易水寒却凭着这宝马,离二人越来越近,那男子有些着急,甩手射出几枚袖箭,易水寒冷哼一声,偏头躲过,那女子大喊道:“易公子,快救我,我是被他掳来的。”
说实话易水寒并没认出这女子是谁,远远的看不清面貌,声音也不熟悉,但是对方既然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姓名,想必是曾经打个照面的,他回道:“你莫慌,我必然将你救出来。”
那男子已没有工夫去捂她的嘴,但仍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我是在救你,你若被这个宋人抓住,他们会杀了你。”那女子哼道:“我就是宋人,你休得骗我,我被你抓住才会死呢。”那男子怒道:“真是不知好歹,这一路上我可有半点亏待你,回国后你自然知道我的大恩。”那女子“呸”了一声,仍是大喊着向易水寒呼救。
也不知跑了多远,易水寒慢慢的追上了二人,那男子冷不防提袖后甩,又是几道冷箭朝易水寒扑面而来,易水寒忙仆在马背上,道:“你这人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掳这女子?”那男子一边策马一边哼道:“你莫管这事。”
易水寒紧跟在后面,道:“笑话,眼见着强抢民女,易某坐视不理么?”那男子不再说话,一手将女子紧攒在胸前,一边提缰没命的往前跑,无奈他的马连跑数日早已疲倦,任他再催也跑不快,易水寒喝道:“你若再不停马,就莫怪我出手了。”那男子还是不说话也不停马,那女子突然喊道:“易公子,他是西夏人。”
易水寒一怔,才知为何这男子始终不与自己对面,立机喝道:“西夏贼子,你再不停马,我就杀了你。”那男子突然回过头,向易水寒笑道:“易公子,久违了。”
易水寒一怔,这张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男子瞬间出手,蓦的从背后拔出剑,对准易水寒疾刺过去,那女子惊呼一声,扑过去抢剑,被男子用力钳住,剑锋逼在眼前,寒气森然,易水寒抽了口凉气,来不及抽剑相迎,忙屏息离马,飘然落地,反手拔剑,双足一点地再又弹起,扑向那男子。
那男子沉脸道:“易公子好身手。”易水寒冷笑道:“李中尚,你这是因为雨莲姑娘嫁人了,就气急败坏强抢民女吗?”李中尚气道:“两国交战时期,还说什么雨莲。”易水寒心中一震,这人倒是不俗!
百灵急道:“易公子,我被他困了好几天,你快救我。”易水寒点头道:“李中尚,既然现在不论男女之情,你抢这姑娘做什么,放了她。”李中尚笑道:“这女子,我抢定了,原由却不能告诉你。”易水寒道:“我不需要原由,只要让你知道,今日你绝对带不走她。”
李中尚道:“早在相州之时我已听说易公子不仅家藏万贯,武艺也好生了得,看来我所得消息不假,宋军中来了位能人,一举破凤翔府,此人就是易公子罢。”易水寒摇头道:“易某没有这个本事,江湖人讲究短兵相接,不擅长兵法谋略,不过你是西夏我是宋,今日相见,必要刀剑刃血,天色已晚,下马吧。”
李中尚面有难色,犹豫不决,易水寒眉头一皱,突然一剑刺入马腹,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凭空跃起,百灵吓得尖叫,李中尚脸色一变,将她挟在腰上一跃落下。
易水寒冷着脸道:“动手吧。”李中尚点点头,看了眼百灵,慢慢的松开她,百灵得了解放,跌跌撞撞的跑向易水寒,站在他身后,易水寒朝她笑笑,百灵也感激的向他眨眨眼,易水寒觉得这眼神有些面熟,道:“你且往后些坐着休息。”说着将剑平在胸前。
李中尚默默的看着他提剑的姿势,突然叹道:“易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易水寒颇感意外,问:“何事?”李中尚黯然道:“我若死了,代我去看看雨莲,并嘱咐她一定要幸福。”易水寒如触了电,心底里一阵震荡,他垂下剑,道:“你放过这姑娘,走吧。”
李中尚惊诧的看着易水寒,易水寒叹道:“你是个西夏人,只要不是在战场上,我都不想和你动手。”李中尚眼中闪闪发亮,百灵“哎呀”道:“易公子,他是个坏人,他在西夏是个大官。”李中尚转头看向百灵,目光有些哀愁,易水寒摆手道:“我说了放你就不反悔,你走吧,西夏与宋的战争一定会打下去,但是最好别让我们再见到。”李中尚深深的凝视易水寒半晌,将剑收回,然后严肃的道:“请好好照料这女子。”又一抱拳,跃上马离去,那马刚才受了剑,走不快,李中尚也不催,竟如悠然的牧童,慢慢的消失在暮色中。
易水寒看着一脸不悦的百灵,笑问:“请问姑娘芳名。”百灵戏道:“白如歌啊。”易水寒面一沉,道:“不得胡说。”百灵见他生气,正色道:“易公子,我如今换了模样,你真认不出我了,还记得这个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绢帛,展开了朗声念道:“我易水寒,指天为誓,白如歌为我爱妻,我将终生珍爱,永不离弃,皇天后土,鉴我真情,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易水寒脸色大变,一把扣住百灵的肩,道:“是你!”百灵挣脱道:“我是自讨苦吃,扮成她的模样,受尽了折磨。”易水寒这才想起当日她为救自己被白云要胁,问道:“你的毒是否解了?”百灵点头道:“幸亏这个李中尚有解药,要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易水寒还要问,百灵叹道:“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他为了早点到西夏,这几天都没歇过……”易水寒惭然笑道:“那就随我进城吧。”跃身上马,再拉她上来,百灵真是饿急了,竟自顾自的拍拍马头,喝道:“快跑”,那马果然快跑进来,易水寒大笑,再询问百灵,百灵除了告知自己的名字就不再说了,再后来竟靠在易水寒臂弯里睡着了,肚子还不断的响着,看来确实又饿又累。
进城后易水寒将她拍醒,领着她进大府院,吩咐下人拿吃的来,百灵也不客气,直吃到连打了几个嗝才罢手,看是吃得爽快了,有了精神,百灵这才颦着眉道:“现在问吧。”易水寒失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也知道欠你当日装如歌装得多辛苦了。”百灵白他一眼,叹道:“你长得模样儿倒是与如歌姐姐挺般配的,不过,不如英哥哥对如歌姐姐好……”说着,神色暗下来,易水寒心中一动,问:“英哥哥是谁?”百灵黯然道:“楚英,他的心里只有如歌姐姐。”
易水寒差点坐在地上,胭脂不止一次说起如歌与楚英,东川山林中偶遇的梅子夫妇也说自己配不上如歌,另一个少年为了如歌痴狂,如今再次听百灵说起,这份震惊实难承受,他呆呆的看着百灵,百灵则象个受伤的孩子,垂着脸继续道:“那天在荆州,有人抓了如歌姐姐,英哥哥都快疯了,从我认识英哥哥以来,他一直都在发了疯一样寻找如歌姐姐,我实在忍不住伤心。”
易水寒木然问:“伤心做什么?”百灵道:“我知道你是如歌姐姐的丈夫,只要你和如歌姐姐和和美美,英哥哥迟早会忘了如歌姐姐,所以我就偷偷的躲在一边,看到如歌姐姐的模样后就化了妆去她家,我原来是想让白云发帖子告诉你来接我,没想到你真来了。”
易水寒问:“你是怎么找到如歌家的?楚英告诉你的吗?”百灵摇头道:“英哥哥也不知道,是我问到的,如歌姐姐家很大,在那个地方很有名。”易水寒又问:“你找我去做什么?你没有发觉我当时就认出你是假的?”百灵道:“你是后来认出我的吧,不然为什么还要起誓呢?”
易水寒语塞,其实那时他只要稍有疑心,但是真的没有肯定就是假的,百灵道:“我想让你带我走,可是又不敢走,因为他们给我下了毒,没有解药我就会死,我又不能让你去要,怕你拆穿我的身份,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我是假的吧?”易水寒点点头。
百灵叹道:“看来只有我自己笨了,我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又怕英哥哥不要我,就和你写下誓言,我想有一天离开那个地方就去找英哥哥,告诉他,你和如歌姐姐是不会分开的,只是没想到我又被掳到这里来了。”
易水寒咬牙无语,百灵从怀里掏出一片绢帛递给他,道:“这是当时我假冒如歌姐姐写的那一份,看来是用不上了,你也拿走吧。”易水寒将绢帛握在手中,恍如真的握着如歌的誓言,一时间梦里云里。
百灵见他神色痴呆,叹道:“你是如歌姐姐的丈夫,你为何不关心如歌姐姐,是不是真的准备不要她了?她现在……”易水寒心中发痛,刚要说话,门“怦”的被推开了,嫣儿站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易水寒,易水寒将手中的绢帛收在怀中,静了静神态,问:“嫣儿,有什么事吗?”
嫣儿颤声问:“你是如歌姐姐的丈夫?”易水寒点点头,尴尬与惭愧令他垂下头,嫣儿转向百灵道:“这位姑娘,请你回避一下,我与易公子说句话。”百灵见这里突然个尼姑也很是惊讶,她点个头,看看易水寒,欲言又止,起身出了屋,易水寒以手支头,愕然看着嫣儿,嫣儿问:“你心里惦记如歌姐姐吗?你心疼她吗?”
易水寒心乱如麻,百灵刚才的一番话已让他头痛,他叹道:“惦记,心疼,却又如何?我知道如歌曾经在仙子谷得嫣儿一家照料,你们虽相处数日,情份不浅……”嫣儿打断他的话,语气很是不善:“你若是惦记她心疼她,就该去找她,她怀有身孕,却漂伶无依,身心俱伤,苦不堪言,你这个做丈夫的是否都知道?”
易水寒猛的站起来,盯着嫣儿,厉声喝问:“你说的什么?她有身孕?”嫣儿鄙视的看着他:“敢情你这个做丈夫的还不知道?”易水寒突然摔袖大笑:“好,好,有身孕好啊。”
嫣儿怒道:“你还不去找她吗?我离开东川时,她还在山上。”易水寒猛的将桌子掀起,吼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我已将她休了!”嫣儿吃惊的看着他,易水寒大笑不已,嫣儿转身出门,正碰上胭脂迎面进来,嫣儿恍然,冷声道:“原来新妇在怀,看来是我冒犯了。”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