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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红尘无念一炬烬

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众人正疑,响马堂的一个大汉叩门而入,向高赵丽娘道:“禀报堂主,外面出了大事。”赵丽娘抬抬眼,问:“什么大事?”那大汉道:“荆州府尹刘继初的府第起了大火。”众人皆惊而起,刘承恩张口欲语,看了眼楚玉和楚涟,最终没有说话,赵丽娘看了看楚玉,竟也不问话,楚玉问:“且请详细说来听听。”

那大汉道:“据打探的消息,当今圣上已查出刘继初勾结西夏与江湖草寇意欲谋反的证据,刘继初见东窗事发,一把火烧了住府。”楚涟问:“刘继初可是死了?”那大汉摇头道:“这个暂时不知道,朝庭的官兵将那刘府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人是生是死,还不清楚。”

刘承恩缓缓坐下,面色苍白,赵丽娘奇道:“朝庭的眼线果然够长,动作也够快,从京都到荆州数百里之遥,朝庭的官司兵怎么过来的?”楚涟转头看着刘承恩,刘承恩惨笑一声,道:“是雪凌。”

楚涟默默,欧阳展云奇问:“她不是皇上赐婚的吗?”刘承恩冷笑道:“如今我也明白了,皇上赐婚,是因为他早已怀疑家父,不过是借赐婚之名,将眼线与军队直接打入荆州府内。”楚涟点头道:“看来确是如此,老夫也听说过,这雪凌公主原本是兵部尚书之女,自小受其父熏陶,在闺中时对朝政便小有见地,是个不俗的官家小姐。”

众人始知是朝庭早有安排,楚涟问刘承恩:“这雪凌公主究竟如何?”刘承恩叹道:“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任何机心的,父亲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未防备她。”众人心中都是对刘继初不满的,若非看着刘承恩对楚玉一腔爱恋,并已成为楚涟之婿,只怕早已大声喝彩起来,刘承恩也心知肚明,不再多话,父亲为人行事虽然狠毒不端,倒底骨肉相连,如今生死未晓,心中不免哀叹挂念。

楚玉看他神色,轻声道:“你可换了装出去看看。”刘承恩看一眼楚涟,楚涟叹道:“你出去只怕又叫雪凌看见,虽在江边放过你,若再见你,难免又生仇恨,你陪着玉儿,我去瞧瞧。”一直未说话的段云说:“是的,在下瞧雪凌已知晓你心中有阿玉,她虽是奉命嫁你,你倒底是她附马,不容心生二意,江边虽放你生路,心中也是忿忿难平,若再碰面,怨气高涨,惹出是非。”众人都称是,楚涟点点头,出去打探消息。

华灯初上时分才回,众人都守在楚玉床边,楚玉已恢复不少,半倚在床头,见爹爹回来,忙问如何,楚涟知她不过是替刘承恩问,感叹女儿已嫁出,道:“火已熄灭,官兵进去搜查,并未发现刘继初的尸体。”楚玉温柔的看一眼刘承恩,刘承恩放下心来,面色渐渐平和,赵丽娘问:“如此,局势如何?”楚涟道:“皇上已下了旨,刘继初因叛国之罪已正法,因大火将家人尽焚,焦骨具在,不再诛连,所剩财物,尽归国库。”

赵丽娘道:“那,府尹……”楚涟道:“如今是雪凌公主做为钦差掌管荆州,皇上已新委任官员,即日可到荆州上任,街上黄榜满墙以抚民心。”赵丽娘叹道:“看来皇上真是早已准备妥当,这雪凌……”看一眼刘承恩,没有再说,众人却都明白,是赞这雪凌公主以女流之身,不惜以终身幸福为朝庭平乱正纲,且有能力担皇命坐执荆州,这份担当与才能愧煞七尺须眉,真真是个巾帼英雄。

如此过了几日,荆州城并无动乱,百姓安居,雪凌公主忙于政事也没有派人搜寻刘承恩,众人估摸她到底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不作追究,也放下心来,楚玉伤势也大好,时可下床行走,欧阳展云与赵丽娘便将众人辞行,欧阳展云道:“玉玲珑放于欧阳家,楚家也放心。”楚涟道:“自然,老夫老矣,儿女各有所求,志不在此,你今拿去亦可告慰先人。”

欧阳展云与赵丽娘离去后,段云也提出辞行,他坐到楚玉床边,道:“阿玉,我祝福你与刘公子白头到老。”刘承恩感激的看看他,起身要离开,段云一把拉住,道:“刘公子不必避讳,我与阿玉朋友一般,一言一语皆可入君耳。”

刘承恩向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笑容,与他一起坐在床沿,段云说些祝福与离别的话语,楚玉眼中满是伤别的离愁,歉道:“段公子,我失约了,本来说好陪你游遍中原名山大川的,如今这情形,怕是不能了,我心里很是愧疚。”段云笑道:“阿玉,莫要这样说,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与刘公子恩爱快乐,便是最好了,荆州一行,虽不过数日,我却学了不少东西。”

段云接着道:“我是大理王储,虽然自小学文习剑,却少知朝堂暗流,刘公子,恕我直言,荆州府院的变故,使我顿知危机处处,更知治国之难。”刘承恩略一尴尬,很快淡然而笑,道:“刘承恩死而复生,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楚玉朝他莞尔一笑,向段云道:“你与我们终究不一样,平民百姓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避世隐居,你不可以,千万子民都仰头看着你,等着你施以仁怀政德,安邦富民。”

段云笑道:“阿玉,你说得对,我刚才听你说这话时想起我们初次相见在客栈,大打出手,那时的你与现在可全然两样。”楚玉羞涩笑道:“莫打趣我了。”段云转脸看着刘承恩道:“我并非打趣你,而是由衷的羡慕刘公子,是他让你从一个不知人事的丫头,变成一个温柔的小女人。”

刘承恩与楚玉同时红脸,段云笑笑,起身告辞,“段公子……”楚玉欲言又止。段云回头笑道:“阿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南宫姑娘的墓园会有侍卫常年守候打理,许大哥与南宫先生但有一日在大理境内,不管哪个角落,段云必暗中护卫周全。”楚玉松舒一口气,感激的看着他,段云朝他温暖的一笑,道:“阿玉,大宋若是呆不下去,随时可以去大理。”

楚玉朝他肯定的点点头,道:“好!”欲起身相送,段云笑着将她按住,向两个拱个手,大步出门。

楚涟在门口迎着他,见他出来,合上门,携了他的手,两人并肩出去。楚涟深深的看着段云,长叹一声:“儿女之情,我是一点也看不懂了。”段云知他心意,长躬道:“感前辈厚爱之情,但求阿玉幸福,段云亦幸福。”楚涟拉住他的手,叹口气不说话,段云笑道:“前辈,有句俗叫“儿孙自有儿孙福””楚涟抚着他手,释然赞道:“大理有储君如此,百姓之福。”两人竟如莫逆之交,依依而别。

回屋时楚玉已起身,刘承恩在旁整理衣物,见楚涟回来,垂手候在一边,楚涟见他如此谨慎,叹道:“你既然已是我女婿,往事已揭,但求好生爱护玉儿便是。”刘承恩诺诺称是。楚涟摇摇头,问楚玉:“你们准备即刻走吗?”楚玉点头道:“不错,新任府尹快到了,雪凌新孀,皇上爱惜将接回京都,若有变故就在这两日,此地不可多留。”

楚涟叹道:“你都是知道的,爹爹怕你伤未痊愈不能奔波,罢了,路既已选择,走罢走罢。”楚玉流出泪来,扑在楚涟怀中道:“但有一日,女儿必然回去看望爹爹和娘亲。”楚涟慈爱的替她拭去,楚玉道:“有一件事,还请爹爹去趟姑姑家。”楚涟点点头:“我知道了。”楚玉从床头包袱中取出一柄短刀与一封信笺,道:“这是姑父给姑姑的。”楚涟接过,手抚短刀,道:“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岂知今日变故啊。”楚玉问:“爹爹识得这刀?”楚涟叹道:“识得,这是当年你姑父向你姑姑求婚时,你姑姑送他的定情信物。”

楚玉一呆,见爹爹眼中满是哀伤,试问:“爹爹可恨姑父?”楚涟道:“恨,如何不恨他?他负了你姑姑,负了楚家对他的大恩。”摆摆手,道:“罢了,恨与不恨,全在你姑姑。”又道:“你们俩走吧。”

楚玉与刘承恩过来,双双跪倒磕拜,楚涟扶起,道:“你夫妻二人,当相依相扶,恩爱白头。”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楚玉悲呼一声,又跪倒在地,楚涟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抚其背,道:“玉儿,好好的,有需要就回来找爹爹。”楚玉拭泪道:“如时过境迁,女儿当回家侍奉双亲。”刘承恩也道:“请岳父岳母放心,刘承恩誓护玉儿周全。”楚涟知她是决意不愿半点连累家里,长叹一声,将女儿女婿紧紧搂住,半晌推开,三人挥泪而别。

几日后,楚涟来到苏州南宫府,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妹妹,楚漪已面目削瘦,神色痴然,见哥哥到来,挤出个笑容道:“哥哥近来可好。”楚涟叹道:“一别多年,妹妹清减至此?”楚漪叹口气,朦胧的看着楚涟,幽幽问:“哥哥可还记得妹妹当年出嫁之时模样?”楚涟爱怜道:“在哥哥眼中,妹妹永是那豆蔻年华。”

楚漪冷笑道:“豆蔻年华?前尘之事罢了。”楚涟拉着她的手,道:“漪儿,随哥哥回相州罢,那里也是你的家。”话落声已哽咽,眼角渗出泪来。楚漪摇头道:“不,我不走,我是南宫家的人,我要等着他回来,我要问他为什么。”声音戚厉惨淡,言语间泪已滚落。

楚涟硬起心喝道:“你等他做甚!你随我回相州!”楚漪却笑道:“哥哥,这是你平生第一次对妹妹说重话,妹妹却知道,这是最心疼妹妹的一句话。”楚涟已忍不住落下泪,哭道:“漪儿,是哥哥不好,有负爹娘之托,没有照顾好你,你就随哥哥回相州,咱们兄妹为伴吧。”

楚漪摇头道:“妹妹决意等他回来,哦,还有红颜,红颜……”楚涟掩面而泣,楚漪却在他抬袖之际看见他别在腰后的短刀,目光一闪,伸手取了过来,惊道:“哥哥,长青呢?”楚涟尚未言语,楚漪又问:“哥哥可是见着长青了?可还见着红颜了?”

楚涟长叹一声,将红颜已死,南宫长青隐世的消息说出来,楚漪听了却极为安静,目光如水,垂首轻抚着短刀,淡然道:“红颜儿去的天上,不再苦了,在人间他们是成不了夫妻,或许天上可以,也好也好,把信也给我吧。”楚涟见她绝望之色,心知信中内容必是绝情之言,不敢给她,楚漪却突然笑起来,道:“罢了,不看我也知道内容。”

楚涟见她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漠然不语,生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发疯,劝道:“旧事随他忘去,保重身体要紧。”楚漪却看着他,叹道:“哥哥,妹妹有句话,望哥哥理解,儿女之事莫多忧愁,自苦一个情字悔煞多少人。”楚涟想起一双儿女,点点头,遂也醒悟妹妹是早就知道英儿与玉儿的事,垂首默默,却听耳边楚漪念道: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楚涟一怔,抬头见楚漪满目深情,念得戚然断肠,正要喟叹,突听楚漪喊一声“红颜!”楚涟忙转头去看,却在回首一瞬,背后一声刀落之声,楚涟心中一震,回身已见楚漪自刎倒地。

楚涟悲呼一声“漪儿!”把妹妹抱在怀里,那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流满衣襟,楚涟用手捂住那伤口,伤心寸断,楚漪笑看楚涟,楚涟大哭:“漪儿,你不该如此。”楚漪笑道:“哥哥,我已看尽红尘,无所留恋,但有一事求哥哥。”楚涟哭道:“妹妹说,哥哥无不应许。”

楚漪道:“望哥哥在我死后,一把火烧了这里,干干净净。”楚涟待要不允,楚漪道:“命已如此,我楚漪嫁于南宫长青,当年誓愿,声声入耳,生死不改,只恨造化弄人,所托非人,误我一生。”说着,泪已流出,楚漪硬声道:“所托非人,误我一生。”含恨而逝。

楚涟跪于堂前,抱着妹妹的尸身嚎啕大哭,直待眼泪流尽,楚漪身体僵硬,楚涟坐在地上,哀哀不已,哆嗦着从怀里取出南宫长青的信,展开一看,狂笑起来,将那信掷于地,起身端起烛台,悲喊道:“妹妹,妹妹,红尘已尽,魂归太息吧。”掷烛燃火,顿时火势蔓延,楚涟掩面奔出,地上那信在火苗中一个旋身,即成灰烬,字字心酸,复不可见: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