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娘小心的为楚玉换上干净衣裳,敷了药,包扎好伤口,这才抱她上床,盖好被子,又招来伙计,在屋子里燃起炭火,很快屋子里暖融融的,赵丽娘这才招手让段云进来,问:“段公子,那刘承恩如今怎么样了?”段云见她性情爽朗,为人大气,又尽心尽力照顾阿玉,早已将她敬若天人,恭敬回道:“欧阳大哥已为刘公子疗伤,如今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息即可苏醒。”
赵丽娘放下心道:“如此便好,我看那刘承恩身上并无重伤,亦未中毒,却是被人封了要穴不得运功行气罢了。”话锋一转,问:“段公子与那刘承恩相熟否?”段云回道:“实不相瞒,乃初次相见,然阿玉与他相熟,便同是在下的朋友了。”赵丽娘“哦”一声,将刘承恩的家世与荆州大战之事按下不说了。
倒是段云又问:“段云冒昧一问,方才在江边见欧阳大哥对阿玉甚是不满,不知中间有甚误会,阿玉是段云的的朋友,段云可否帮得上忙?”赵丽娘笑道:“段公子客气了,正如段公子所言,不过是场误会,等楚姑娘醒来,将事情一说便明白了。”正说着,欧阳展云在门口探头道:“丽娘,刘承恩的穴,我解不了。”
两人齐齐回头,赵丽娘皱眉道:“咦,竟有此事,我去看看。”说着已随欧阳展云出了门,段云看看床上的楚玉没有跟去,挑了挑炭,火越发旺起来,腾起一串细碎的炭灰,在轻薄的烟雾中慢慢散去,段云坐在床边,见楚玉的脸色开始红润,额角渗出点点汗珠,忙轻巧的拭去,陪坐在床沿打盹。
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喝道:“楚涟!你来做甚!”段云惊醒,回头看看楚玉,仍是未醒,不过瞧脸色已然无恙,门外有人哼道:“欧阳展云,真是巧了。”段云一听是欧阳展云与人起了冲突,忙出门去看,只见欧阳展云与一锦衣老者对峙而立,双方目光均是不善,段云问:“欧阳大哥,此人是谁?”
楚涟转过脸来看他,见段云生得玉树临风,面若桃花,心下已有几分喜欢,欧阳展云道:“段公子,你要问他是谁,可就巧了,他正是你那阿玉的爹爹楚涟。”段云一愣,怪不得与阿玉有几分相似。
楚涟惊异的将段云上下打量,问:“这位小兄弟,可是认得小女?”段云点点头,上前施礼:“晚辈段云,见过前辈。”楚涟扶住道:“客气了,小兄弟可知小女现在何处?”段云待要说话,欧阳展云道:“楚涟,你的宝贝女儿与玉玲珑,哪个更值钱?”楚涟一惊,面色已变,沉声问:“你将玉儿如何了?”
欧阳展云毫不示弱,同时回敬道:“你将玉玲珑放在哪里了?”楚涟大怒,往上踏一步,喝道:“欧阳展云,玉儿若是少一根头发,莫说玉玲珑,便是你的性命也难保。”此言声音甚是响亮,赵丽娘远远的奔来,喊道:“大哥,莫要冲动。”到跟前向楚涟拱手道:“楚前辈,又见面了。”
楚涟见赵丽娘端正有礼,也不便冲她发火,压住怒火道:“原来赵堂主也在,甚好,今日既然遇上,便将玉玲珑一事了结了,纠缠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只是我那玉儿,与此事无关,但凡她有半点差错,休怪楚涟倚大欺小。”
段云张口要解释,欧旭展云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哼道:“好得很,谁赢了,便取回自己的东西。”楚涟满面怒容,将手按在剑柄之上,欧旭展云也背手取刀,赵丽娘以为楚涟是认为自己伤了楚玉追赶而来,一把握住丈夫的手,向楚涟道:“前辈误会了,楚姑娘并不是我们所伤。”
楚涟一惊,忙问:“玉儿受伤了吗?现在哪里?”赵丽娘始知楚涟并不知楚玉之事,平声道:“前辈若能平息怒火,很快就可见到令千金。”
欧旭展云看了眼赵丽娘没有说话,楚涟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好,就依赵堂主。”赵丽娘温柔的看了眼丈夫,指了指屋内,向楚涟道:“令千金就在这屋里,请吧。”楚涟闻言大步迈进,推门即入,见女儿果然躺在床上,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女儿双目紧闭,面色粉红,以手拭额,并无异样,对随后进来的赵丽娘道:“赵堂主,请问小女所受何伤?”赵丽娘道:“背后一道刀伤甚深。”
楚涟眉头一紧,又问:“敢问赵堂主,可知是何人所伤?”赵丽娘冲段云一笑,道:“这就要问段公子了。”
段云忙将江边发生之事详细叙述一遍,又道:“因阿玉至今未醒,晚辈也不知那些人是何来路。”楚涟心中却已然明了,向赵丽娘和欧阳展云拱手谢道:“刚才楚涟误会了两位,言语多有冒犯,请两位见谅。”欧阳展云紧抿着嘴也不说话,赵丽娘拱手回谢道:“楚前辈客气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场误会澄清便是了。”她这话明的指楚玉一事,实则指玉玲珑之怨,楚涟心知肚明,也不挑破,只道:“两位救小女之恩,楚涟已记在心里。”转言道:“赵堂主,请带老夫去看看那位刘承恩。”
赵丽娘道:“刘承恩被人封了穴,手法奇特,楚前辈正好看看,请”,领着楚涟去了,段云仍是没动,坐在床边守着楚玉,楚涟临出门时看了眼段云,眼睛微眯,露出赞许的神色,欧阳展云站在炭火旁默默不语,段云刚才一直旁听,也略知欧阳展云与楚涟之间似乎因为一个叫做“玉玲珑”的一个什么东西有纠葛,欧阳展云是犟脾气,明明救了阿玉也不说出,偏偏激怒楚涟,心里笑这个大汉倒是有趣得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了,刘承恩踉踉跄跄的扶着门进来,直扑到床前,楚涟面沉似水,双目含怒,背手跟在后面,赵丽娘则是一脸惊愕的站在门口。
刘承恩扑在床前,见楚玉睡得平稳,长长的吐出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段云则忙钭他扶起,道:“刘公子体寒气虚,应好生休养。”刘承恩这才站起身来,将段云打量片刻,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转又向众人鞠躬道:“谢各位救命之恩。”
欧阳展云淡淡的嗯一声,赵丽娘在门口笑道:“你便谢楚前辈与段公子罢。”段云忙摆手道:“段云可不敢担,全是各位的功劳。”楚涟则问:“你与荆州刘继初是何关系?”刘承恩面色一黯,赵丽娘在楚涟身后低声道:“楚前辈,他是刘继初的公子,两个月前在荆州曾见过一次。”
楚涟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又浮起一线惊异,问:“既然是刘继初的儿子,又怎么会被三脉锁魂的手法封住穴?”
三脉锁魂?在场人都惊住了,这三脉锁魂是刘继初的看家本领,只是他又怎么用这么毒辣的手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子呢?刘承恩苦笑一声,道:“家事难以启齿。”众人默默无言,心里已然将他与刘继初区分开来,赵丽娘道:“刘公子,你体内寒气渗骨,不宜受凉,还是好好歇息罢。”
刘承恩回头看着沉瞅着上楚玉,眼中尽是怜爱,摇头道:“不了,楚姑娘因我受伤,我理应陪护在旁,决不离开。”楚涟心细如发,一眼看出他对玉儿有爱慕之意,不悦道:“你且去休养罢,有老夫与段公子陪着玉儿就行了。”众人也已然瞧出楚涟不喜刘承恩,不愿他与楚玉亲近,不好说什么,刘承恩虽然也黯然失色,仍在嘴角扯出个笑容,微笑的看着楚涟,慢慢走过去,竟双膝跪在楚涟面前,坚定的道:“楚前辈,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是我仍然恳求您,请您将女儿许配于我。”
一语既出,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段云腾的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又慢慢的坐了回去,楚涟连退三步,又气又怒,拂袖道:“胡言胡语!快起来!”刘承恩跪在地上,仰起头定定的看着楚涟,道:“晚辈向楚前辈保证,会一生一世疼爱楚姑娘。”
楚涟勃然大怒,喝道:“混账!莫说你是刘继初的儿子,就算你与他毫无关系,难道我会将我的宝贝女儿嫁于你做二室么?”众人这才想起,刘承恩是受当今圣上指婚娶了雪凌公主为妻的,相州楚府的身份虽说比不上皇家,但是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岂能将女儿嫁与他做妾?难怪楚涟恼怒,这分明是看轻了楚家的身份。
还是赵丽娘圆场道:“刘公子你先起来,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刘承恩却只是瞧着赵丽娘感激的笑了笑,仍是坚决的咬着牙向楚涟道:“身体受之父母,刘承恩不能在此向楚前辈申明与刘继初毫无关系,但是刚才楚前辈心里也清楚得很,我拼着三脉锁魂无解跳下长江,已然背离了家庭,雪凌公主是圣上赐与刘继初之子的,如今他已落江而亡,楚姑娘嫁我,怎会为妾?”
楚涟已然怒不可遏,喝道:“放肆!你快快离开此地,无论如何,楚涟绝不会将女儿嫁你!”甩袖而去。赵丽娘向欧阳展云斜眼一笑,欧阳展云会意,紧随楚涟而去。
赵丽娘上前扶刘承恩,道:“刘公子且起身罢。”刘承恩黯然垂目,坚持不起,赵丽娘无奈,看向段云,岂料段云竟如傻了一般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承恩失了神,罢了罢了,又是一段孽缘,赵丽娘叹口气转身离去,不料床上的楚玉已睁开眼睛,轻轻喊道:“刘承恩!”
刘承恩如听圣命,连忙扭过身来,楚玉张着眼睛,淡淡的看着他,刘承恩欣喜的挪到床边,只是不站起来,细长的凤眼痴迷的看着楚玉,欢喜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楚玉也不回他,一双眸子看不出喜怒哀乐,淡然问:“你刚才和爹爹说什么了?”
刘承恩脸一红,不知如何开口,楚玉道:“你再对我说一次。”刘承恩一怔,仿佛鼓足了勇气,坚定的看着楚玉,一字一句的道:“楚姑娘,你嫁给我吧,我向你保证,我会一生一世的疼爱你,我只有你一个妻子,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说完后,满怀期待的看着楚玉。
段云也转过身来看着她,楚玉却恍然不知,似乎只是听了与已无关的一段话,淡然道:“你去请我爹爹来,我有话要说。”刘承恩愣了愣,楚玉没有任何表态,就要见楚涟,只怕……刘承恩垂下眼,低低的应道:“好,只要你喜欢。”这才起身,段云将他一把拉到床边坐下,道:“我去请楚前辈吧。”
正说着,楚涟已然和赵丽娘、欧阳展云进来了,楚涟见女儿醒了,眉角展笑,上前道:“玉儿感觉可好些?”扫了眼坐在一旁的刘承恩,又沉下脸来。
楚玉看着父亲,话未说泪已先流,道:“是女儿让爹爹挂心了,女儿从小任性,爹爹却是宠爱女儿,如今女儿大了,有一件事要和爹爹说,请爹爹不要责罚女儿。”楚涟慈爱的为女儿擦去泪,道:“玉儿是爹爹的心头肉,有什么事只管说,爹爹怎么舍得责罚?”
楚玉看了眼床边低眉顺眼的刘承恩,道:“爹爹,女儿要嫁给刘承恩,请爹爹成全。”刘承恩一惊,猛的抬起头盯着楚玉,眼角喜得泪水流下来,楚涟则如雷轰顶,僵在当场,就是其余人也万万料不到楚玉会主动要求父亲成全,都直愣愣的看着刚刚苏醒的弱女子。
楚涟回过神来,怒道:“玉儿,你知道你都说的什么?”楚玉道:“爹爹不要急着生气,听女儿向爹爹讲一段故事。”伸出手将楚涟也拉以床边坐下,闭上眼,慢慢的回忆道:“红颜妹妹二八年华、才情双绝,偶然遇上一位少年便一见倾心,认定此生非他不嫁,可惜妹妹性怯,从不敢向那少年表露,生生的愁出一身病来,恹恹气虚,仍念念不忘少年,不知有何原故姑姑姑父坚决拒绝这门婚事,可怜妹妹相思病重,无力回天,竟死了,可幸的是妹妹死在了心上人的怀里,临去时幸福满怀,竟如去了天上做神仙那样高兴。”
楚涟心中一痛,问:“红颜死了?”楚玉向爹爹一笑,道:“是的,可是妹妹是笑着死的,她已不在乎此生与少年并肩携手,只要能与相爱的人走过一段路已是足够。”楚涟不语,楚玉道:“爹爹,相信玉儿的眼光,刘承恩不会亏待女儿的。”
楚涟捉住女儿的手,痛呼道:“玉儿……”楚玉莞尔笑道:“爹爹,红颜妹妹爱上一个人,至死都没有勇气为自己争取,刘承恩有这个勇气,他愿意为了我背弃他的家庭,愿意为了我背弃圣上赐婚,这样的人,我愿意跟着他。”刘承恩心中暖融融的,狭长的凤眼闪闪发亮。
楚涟道:“玉儿,你好糊涂!你想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偏偏为他动心?你若与他一起,雪凌公主怎会干休,他是朝庭的附马,若是背弃雪凌公主,这一生都是逃犯!玉儿,爹爹不答应!”
楚玉坚定的道:“女儿心意已决,请爹爹成全!倘若一天被抓住,女儿便情愿与他死在一起。”楚涟起身背向,恨恨道:“我楚涟造的什么罪孽,怎么生出这样一双儿女!”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刘承恩也是个聪明人,连忙向楚涟跪下,道:“请前辈成全,刘承恩今日愿立重誓,如有……”“罢了!”楚涟止住道,“女大不中留,玉儿自己选的路,做父亲的也奈何不得。”楚玉喜道:“谢爹爹!”刘承恩也忙连磕三个响头,道:“谢岳父大人。”楚涟摆手道:“起来罢,随我回相州去。”
楚玉则道:“爹爹,女儿不愿连累爹娘,既然命运已定,那便远离尘埃罢。”楚涟一惊,问:“你们要去哪里?”楚玉道:“找一个连皇上也找不到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楚涟又皱起眉头,道:“玉儿怎么舍得远离爹娘?你们只管在相州住着,有什么事,爹爹一并担着。”刘承恩鞠躬道:“谢岳父大人好意,晚辈与玉儿想法一样,一则不愿连累岳父岳母,另外,也看淡了江湖恩怨,只想找个自在之所,男耕女织。”
楚涟仍是不愿,楚玉又道:“爹爹,哥哥……爹爹莫再生哥哥的气了,玉儿看哥哥此生也无法自拔了。”楚涟想起楚英,又生怒气,哼道:“你们兄妹两个,真真要气死爹爹。”摆手长叹道:“罢了!罢了!各自由命罢。”从腰上取出环佩,转脸向欧阳展云道:“如今我也看得透了,这世上之人生死富贵,世间之物,辗转不息,谁得谁失又如何?你将这佩拿去,交给总管楚康,就说是我的意思,将玉玲珑交你吧。”
欧阳展云点头道:“你果然言而有信,丽娘看人果是极准,楚姑娘确是性情中人。”伸手接过玉佩,收于怀中,楚玉才知道他们是打了个赌,若是自己愿意嫁给刘承恩,爹爹便输了,玉玲珑便归欧阳家所有,一时间不知所言,楚涟则淡然一笑,道:“也多亏了玉儿,爹爹才能看透这些身外之物,玉儿是女中豪杰,有胆有识,爹爹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