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黑影幽灵般滑至场中,一脚踢飞一个大汉,挑起他手中大刀,伸手接过,忽又晃至楚英身边,低声喝道:“换一下。”不等楚英反应,右手夺过他手中长剑,左手将自己的大刀丢给他,飘然又到了千杯不倒翁身边,长剑变幻似魅,一招就逼退几个大汉,护在千杯不倒翁前面。
众人都疑惑,这平空出现的黑影究竟是谁,但见他刚才只看似平淡的一招,高手都明白,此人的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赵丽娘原想着不用多久就可抓得人质以求交换,没想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气道:“你是何人?”黑影也不答应,仗剑如妖,在人群中飘忽不定,将众人看得眼花了乱。响马堂被这黑影的神秘惊得乱了方寸,唰唰几剑下来,几个大汉已负伤退回。
楚英平时里傲然无物,就算见到爹爹对千杯不倒翁百分恭敬,心里也不是全服,这下,莫名其妙的被人抢了剑,才真是呆住了。千杯不倒翁也在猜测,这黑影倒底是何人,看他直奔自己而来,主要是相助自己,对楚府并不放心上。黑影身材并不高大,显然不是易水寒,那么,在这相州地盘上,还有谁这么护着老叫花?再想他刚才明明捡了大刀,偏要换成长剑,可见此人只擅长剑术,但从他刚才几招看来,与各大门派都不相容,真是奇事。
只听黑影低声喝道:“尔等再不退出,休怪我剑下不留情。”赵丽娘迟疑不决,黑影再喝:“再不走?”赵丽娘还是不愿走,黑影将剑尖缓缓指向赵丽娘,赵丽娘一咬牙,道:“兄弟们,上。”再次搅成一团。
黑影低喝一声“找死。”长剑煞气大增,如妖孽出世,在众人眼前如魔似幻,寒光一闪,鲜血喷出,赵丽娘马鞭脱手,左手护右臂,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她身边的大汉想再上前,剑光滑过,各人左袖皆被挑开,此一招,在场人都脸色大变,不敢出声。
赵丽娘花容全失,面如土灰,几人护了她退出西厢房,向前院走,其余几人仍边战边退。黑影看了看千杯不倒翁,低声说句“保重”,飞身跃过院,也去了前院,千杯不倒翁对楚英道:“好生护着令堂。”也赶去前院。前院仍在打斗,楚涟被七八人围了,这半夜下来,纵然武艺卓绝,也是无还手之力了。黑影从天而降,长剑无声无息的划过众人,叮当作响,已然削了几柄大刀。前院尚不知后面已打完收场了,初见黑影,就断了自己兵器,不敢上来,一回头,见兄弟们护了堂出来。
楚涟见天降奇人相助,喊道:“侠士报上名来,楚涟厚报。”黑影并不理他,只是横剑看着赵丽娘等人。赵丽娘也知今夜有这黑影在此,自己再不走,必死无疑,咬牙切齿的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赵丽娘必定重来。”“兄弟们,走。”几十人唰唰跃过墙头,纵马而去。
刚才还是惊天动地的打斗声,一瞬间,死般静寂,众人再回头,哪里还有什么黑影,楚英的长剑钉在柱角,尚微微而颤。
再说楚玉,与一堆丫头下人磨了半个晚上,也算是找遍了易府,只是不见白如歌,无心恋战,放了个空档,轻轻一跃,过了墙外,却不见自己的马,明明拴在树旁的啊。楚玉惊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多留,只得一路轻功回到家中,心想自己偷偷离家,不可让爹爹知道,转至后院,准备翻过去,到家门口时,唬得心惊胆战,原来自己的马正拴在后门上。
进院里一看,见灯火通明,护院乱窜,草折花陨,一片狼藉,分明是有过撕杀,更是魂飞魄散。冲进正厅,爹爹,哥哥,还有一位抱着大葫芦的老乞丐,必是哥哥说起千杯不倒翁,看三人神色,也是刚刚战斗完。楚英一眼看见妹妹,低声叫道:“妹妹。”楚涟见她刚才打仗时不在,这会才来,心中不悦,道:“玉儿一晚上去哪里了,现在来做什么?”楚玉心中惭愧,也不敢多说话,低了头站在门口。楚涟摆摆手,斥道:“还不去陪陪母亲,都白养这么大了。”楚玉赶紧跑了。楚涟又在后面追一句:“还有你妹妹,人家千里而来,若是受着惊吓,罪过。”
楚涟回头向千杯不倒翁欠身道:“让前辈见笑了。”千杯不倒翁笑道:“孩子尚小,不必责骂。”又叹气道:“老乞丐不中用了,未能劝和,反让你们打起来。”楚涟道:“前辈客气了,今晚若不是前辈在,楚涟也抵挡不住。”
千杯不倒翁知他谦逊,笑道:“老乞丐去了,若是寻着欧阳展云,必定劝说于他。”楚涟知他心性淡薄,已是方外人物,也不强留,连道感激,与楚英送出府外。
再说欧阳展云别了千杯不倒翁和白如歌后,并未直接离开相州,而是寻了家客栈住下,楚英果然够狠,那一掌拍在背上,可是用足了功夫,意欲制自己于死地。欧阳展云骂道:“好狠的小崽子。”抓起桌上的酒瓶,猛的喝一口,将剩下的反手洒在背上,这烈酒顺着流过掌印处,那掌印竟由青变紫,又由紫变青,直痛得他咧牙咂嘴。欧阳展云心想,若是当时楚英手中有剑,不知自己能接得几式流云剑。
叫来店小二,要了二斤牛肉,大口咀嚼,很快消灭掉,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只听得一个老者道:“说不接待就不接待。各位客官也是另寻别家吧。”想必是店主。一个大喇叭男音道:“开了门就得做生意,爷爷今日坐在这里不走了。饿了自己去厨房寻吃的,困了自己去后院找房子睡。”接着一阵走动的声音,可能是那个大喇叭自己去找吃的找住的了。只吓得店主求道:“好汉放过小店吧。看各位爷都是走江湖的大人物,小店实在是招待不起啊。”接着一推人哟喝起来。
欧阳展云骂道:“哪里来的野人,三更半夜的,来欺侮弱小。”下床推了门嚷道:“吵什么?”大家都停下来看他,一个汉子冲上来道:“欧阳公子,是你啊。”他一愣,又一汉子上来,一把拉住他道:“欧阳公子,原来你真不在楚府啊。堂主找得你好苦。”欧阳展云听他说起“堂主”,心里一痛,来不及说话,众汉子早拥着赵丽娘近来。
欧阳展云见赵丽娘面容憔悴,臂上鲜红一片,虽说已用布条紧紧扎住,仍是不断渗出血来,心疼的上前搀住,又是责备又是疼爱的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离了山东来这里了?”赵丽娘见了情郎,早已流下泪来。大家簇着她二人进了屋,赵丽娘见了情郎背上的掌印,失声痛哭起来,欧阳展云安慰道:“不妨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赵丽腾的起身往外走,道:“我须得再去杀了他。”众人慌忙拦住。
欧阳展云怜惜的道:“连累了你为我奔波至此,已是心有不安。先坐下,我为你包扎了伤口。”赵丽娘不依,定要去杀楚英,众人都好言劝慰,这才渐渐平静下来,默不作声了,大家都悄悄退下,让她二人单独相处。
闭了门,两人依偎着互诉离情,赵丽娘知道玉玲珑已经到手,并让兄弟们连夜送回了山东,心里宽慰了不少,但见情郎身受重伤,又伤心不已,欧阳展云少不得细心相劝,听说赵丽娘为了自己夜闹楚府,又是感动又是心惊,轻抚着那伤口恨恨道:“待我二人好些了,必定踏平了楚府才罢休。”
赵丽娘叹道:“若不是为了玉玲珑,你们两家原也不应如此。要说起这剑伤,却不是楚家人伤的。”
欧阳展云奇问:“那是何人?”赵丽娘摇头道:“此人来无影去无踪,黑衣黑巾,看不见面容,但是看楚家人都是面带惊异,应该不是他们邀来助拳的。”又说,“这人剑术已是出神入化,轻功也是一绝,咱们几十人都不弱,姓楚的一家子也是高手,竟让那黑衣人来去自由,可见这人厉害了。”欧阳展云听了胆战心惊,心想:“这人若是也盯上了玉玲珑,只怕自己更难保护了。”
赵丽娘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那人看上去不象是为了抢宝贝,不要先吓着了自己。”
欧阳展云红了脸笑,窗外有人轻笑道:“你那宝贝我不稀罕。”两人惊得跳起来,出门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默默回房,那人又在门外笑道:“不用怕,刚才我出于无奈伤了尊夫人,现在是来送药的。”两人又跑出门去,还是不见人影,但是台阶却清楚的摆着一只小瓶,赵丽娘俯身拾起,欧阳展云大声道:“高人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声音又响起“我一直在,只见你们没看见。”两人一抬头,只见一个黑影袅袅的飘在院中的树梢上,那黑影见两人看见他了,又是轻轻一笑,如烟雾般飘向了屋顶,散去了。
两人惊得变色,欧阳展云喃喃道:“是人是鬼?”握着小瓶,半晌才回屋,灯下启开了看,是无色液体,一闻,无味,不敢用。倒是赵丽娘笑道:“我与这黑衣人交手,确定他不是有心伤我,放心使用吧。”抬头羞赧的看了眼欧阳展云,费力的褪下外衣,欧阳展云傻傻的看着,赵丽娘嗔道:“笨,也不帮着点。”欧阳展云黑脸一红,更黑了,一看见那道深深的剑口,心都痛了,赶紧取了那小瓶往上洒,不想果然见效,血渐渐止了,赵丽娘道:“这人倒是有心,伤了我又来送药。”突然想起刚才黑衣人称呼自己为欧阳大哥的“尊夫人”,难为情的垂下头,欧阳展云见她羞涩的模样,早都醉了。
原来,欧阳展云的爹爹与赵丽娘的爹爹在济南府都是人人皆知的英雄好汉,两人也是惺惺相惜,甚有交情,一日饮酒纵论,谈得相投,竟定下婚约,勿论大小,只要是一家生男,一家生女,即让两人结为夫妇。后来果然欧阳家生了男,赵家生了女,两人长辈高高兴兴的交换了信物,只等他二人长大就办了喜事,不想二人都是江湖气慨,不愿从父母命,早早成婚,过了几年,终于两人情到深处,张罗着要办事了,赵丽娘的爹爹又因病去世,女方带孝在身,因赵丽娘无兄弟,坚持守孝三年,不想三年期满,又因玉玲珑之事起风波,喜事再次被搁下。欧阳展云离开济南时对赵丽娘许道:“待我取回玉玲珑,马上回来,就在爹爹灵前与你成亲,从此再不分离。”两人一处长大,赵丽娘早将欧阳展云视为自己夫君,一腔心思都在他身上,在济南等了两日不见回来,心里着急,率了弟兄就直奔相州而来,一路上找不着欧阳展云,也打听不着消息,就认准了必定是被楚府囚禁了,于是不眠不歇,一行人马冲进了楚府要人。
欧阳展云感激未婚妻子为了自己不顾性命,也是百般柔情。一夜情呢自不消提。
次日清晨,赵丽娘迷糊中醒来不见欧阳展云,问众兄弟,也都说不知道,急道:“不好,必是去楚府了。”原来,昨夜欧阳展云见她臂上伤口甚深,心疼的大骂:“必要为你报此仇。”赵丽娘自从见到欧阳展云不在楚府,玉玲珑也取回了,便想着先不冲动,治好了掌伤再来寻仇不迟,欧阳展云默不言语,赵丽娘生怕他做出鲁莽事来,盯了一晚上,不想他竟早上走了。楚家丢了宝贝,此时也必然到处追寻他,他此时送上门去,哪里能回得来。赵丽娘想到此处,交招兄弟们几句,飞马朝楚府奔去。
欧阳展云早与楚英打了起来。这日楚涟怕妻子昨夜受了惊,早早的陪了出门散步,楚玉也陪着表妹上街了,欧阳展云见着楚英,骂道:“欺侮女流,算什么英雄?”
楚英昨夜被赵丽娘闹了一夜,又挨了爹爹一顿批评,正窝一肚子火,又见欧阳展云上门来骂,沉着脸折回屋提了剑出来,也不说话,举剑便刺。欧阳展云原就不是他的对手,又有伤在身,不过几十招,便无还手之力了。
楚英跳出圈外,冷笑道:“我此时若要杀你,显得我欺侮带伤之人。你且养好了伤,我再与你斗。”欧阳展云也是一时冲动要为未婚妻出气,此时也明白自己远不是楚英的对手,羞愧不已。
楚英又道:“玉玲珑放在你欧阳家,我们也放心,因为你们也定会当它宝贝似的。只是,楚家的东西,楚家必定取回。”潇洒的拍拍手,转身进屋去了。
欧阳展云站在楚府院子里,想起死不瞑目的爹爹,心里一阵悲苦。外面想起急促的马蹄声,赵丽娘一阵风的奔进来,原以为正打得不可开交,不想只见到欧阳展云孤零零的站着,楚家人一个不见,上前问道:“如何?”欧阳展云见了未婚妻,轻轻牵起她的手,不作声。赵丽娘明白他的心意,心疼的靠在自己男人肩上。
楚英见赵丽娘来,出门来冷声道:“赵大堂主莫不是又来楚府要人啊?”
赵丽娘身为响马堂堂主,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物,既已知是自己弄错了,也大大方方的认错,当下抱拳道:“昨夜之事,确是多有冒犯,还请楚少侠海涵。”楚英冷笑道:“还好你们没有伤着我楚府的人,我也不用你们偿命。只是你们上门挑衅,太不将楚家放在眼里,这笔账必与你算。”
欧阳展云怒道:“姓楚的,休得欺人太甚。”楚英大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欧阳展云一张脸羞得黑紫,大吼一声要上前拼命,赵丽娘一把拉住,道:“何必伤自己,中了敌人的计。”楚英笑道:“我说赵堂主何故为了欧阳兄不顾性命来?原来是夫妻啊。”
赵丽娘想起昨夜两人共居一室,虽未做苟且之事,倒底未拜堂成亲,有失体面。楚英这一说,面红耳赤,拉了欧阳展云便走。楚英还要说话,隐约可听到远处一声炮响,赵丽娘变了脸色道:“兄弟们定是有事了,欧阳大哥,我们先回。”欧阳展云原是一身热血而来,不想这般蔫蔫而去,抬不起脸来,又担心响马堂的兄弟出事,只得随赵丽娘退去。
楚英也不阻拦,心下里也觉得赵丽娘也算是江湖爽快女儿,突然又想起白如歌来,想起那淡紫如梦的纱衣和淡出尘世的笑容,叹口气,也步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