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长江之神,游至两湖临界之处,见此处土地肥沃、山秀人美,不禁心生留恋,盘旋不前,便形成八百里洞庭,可见这洞庭湖的风景不但是凡夫俗子眼中的名胜佳处,也是神仙恋恋不舍的好个所在呢。话说这洞庭湖,既是长江之神所钟爱,水鸟翱翔,风景秀丽,自然是引得千百年来,文人骚客蜂拥而至,又留下不少墨宝景致,越发的神秘与美丽起来了。
这洞庭湖,又引出数条支流,有湘江、资江、沅江、澧江四水,其中资水自南滨而出,蜿蜒南下,途经之处,丘陵起伏,或陡起,或低洼,村落连绵,流至中游,旁有一村,人称白水镇,聚有千户之众,也有亭台,也有楼房,算得上是个殷富地方。
整个白水镇,方圆百里,没有人不知道镇西头的白府。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幼童,茶前饭后,都会说些白府的闲人闲事,这白府虽非大富大贵,在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据说,这白老爷面上又极为和善,时常上街逛逛,圆圆的脸上总挂着笑容,偶尔与人打个招呼,小眼睛眯成一道缝,为人心狠手辣,但凡有谁招惹了他或说了他的不是,第二日都会莫明其妙的死去,然而又找不出把柄,只有死便死了,也奈何他不得,故而邻里乡亲都避而远之,生怕招惹事来。
白府有位小姐,大家提起来,或说是貌美如花、慈悲心肠,时常施舍穷苦乡亲钱粮,;或说容颜丑陋,性情乖张。只是白小姐极少出门,莫说是少有人见到她的真面目,就是闺名,也无人知晓,是非真假,不得而知,越是如此,传闻越多,酒肆茶棚,田埂树下,凑个两三人,就搭上话。
一人道:“信不?前两日,我见着白小姐了,长得真是俊俏,只后面跟一丫头,直往千金峰的紫金庵方向去了。”有信的人答话:“我就没这福气,见不着。听说这白小姐信佛,常去庵堂,我偏没碰上一次,嘿嘿。”也有不信的会回敬道:“我就不信,就凭白清水白老爷那性子,能有个什么好女儿?我听我媳妇她娘家二婶说,她也见过这白小姐,傲慢无礼,长得还不如隔壁王家的二丫呢。”
一听这话,起初说话那人有些不高兴了,声音明显带有浑重的鼻音:“什么话呢!二丫能和人家白小姐比?我亲眼见着的,这还有得假?那模样儿,俊着呢,就象那天上仙子下了凡间一般。”不相信的人立刻哄的笑了,道:“她也能象仙女?那这世上还真没有丑女了。”又是一阵笑。
这边生气了,冲上来骂道:“怎么没有丑女,全白水镇谁不知道你家那丫头丑得没人要。”也有人跟着起哄。那边锄头一丢,卷了袖子就上来要打架,旁边的人怕闹大了,就会上来劝道:“听说这白小姐,出门时,都盖着头巾呢,就算见着了,也看不出倒底怎样。干活吧,干活吧。”
越传越玄,因白小姐不甚露面,更有谣传,说白小姐是妖怪托生,见不得日光,又说白小姐其实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女侠,某月某日某地严惩地方恶霸云云。
白如歌安静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手捧着碗,一边慢慢的喝着汤药,一边听丫环绿茵唠唠叨叨的说府外的流言。
绿茵噘起小嘴,气愤的说:“他们竟然说,你是妖怪,又说是女侠。哼,天底下,哪有象小姐这样病恹恹的妖怪和女侠啊?”没注意小姐眉角微皱,接着说:“其实,小姐要真是妖怪和女侠就好了,动动手指,割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再也说不了话,看还敢不敢乱嚼舌头了。哼哼。”
白如歌猛的喝了口药,被呛着咳嗽起来,粉红的缎被上溅得星星点点的一滩褐黑的药水。吓得绿茵慌作一团,抖手抖脚的接过小姐手中的药碗,一边自责一边用手巾为小姐拭了拭嘴角。
白如歌抿嘴笑道:“何至于吓成这样?不就是咳嗽吗?我是被你说的话乐得笑喷了。别收拾了,接着讲吧,只是,小姑娘家,可别老想着割舌头呢。”
绿茵看小姐确是没事,才放下心来,嘟囔着说:“我可不敢说了,要是让老爷知道,还不把绿茵的嘴给撕了。”说完,调皮的咧了咧牙。又把药碗放到小姐手里。
白如歌一声不吭把药喝完,然后吩咐绿茵将窗帘拉开。“让日光也晒晒我这个妖怪。”声音娇嗔中似有伤感。
绿茵不动。“老爷说了,外面风太冷,开窗会着凉的。”白如歌假装生气的道:“你就听老爷的,也不听我的了。不过是开个窗透个气,哪里就这么虚弱,就着凉了?”
绿茵扁扁嘴。“绿茵就算不听老爷的,也不能不讨好姑爷啊。小姐要真是病了,姑爷该多心疼啊。”白如歌一张苍白的脸顿时羞得通红,连声叱道:“没规矩的丫头,胡说些什么?哪里来的姑爷,让你这么讨好?呸呸呸!”话未说完,就要动手来撕绿茵的嘴。
绿茵嘻嘻的跑开了,打趣道:“小姐莫害躁!后堂那么多箱的聘礼,小姐竟装做不知道么?”白如歌又羞又气,就要下床来追打绿茵。绿茵见此情景,不敢再闹,赶紧上前来抱住小姐,一叠声的叫“小姐饶命”白如歌只得作罢,绿茵却又低声道:“那天,我躲在大堂屏后,也看见了易姑爷的画像,小姐放心,姑爷长得实在是一表人才啊。”
白如歌作势又要打她,绿茵告饶愿拉开窗帘,白如歌爱她乖巧可人,含笑罢手。
厚重的绣缎窗帘徐徐拉开,柔和的阳光金线般迅速撒满房间。室内所有家具都镀上一线金色,就连白如歌那张苍白的面孔也奕奕生辉起来,一下子有了生气。
白如歌冲着阳光狠狠的吸了口气,感觉阴冷的心也温暖起来,整个身子都舒畅了。招手唤来绿茵,低低的说了句什么,绿茵顿时雀跃欢腾。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
这一天,她遇上一个男人。他叫许一枫。
白如歌一身男装,领着丫环绿茵租船渡江,正欣赏早春江景,却不知为着何事,同船的客人言语不和,竟动起手来,各不相让,很快兵戎相交,船夫又惊又怕,还未来得及呼救,就被谁一刀砍入江中。眼见船破命危,主仆二人性命不保,许一枫翩然而来,凭一片船木挟二人平稳上岸。
江中数十人还在拼命,破碎的小船夹着尸首在江面上或沉或浮,黄昏下,显得异常恐惧,触目惊心。白如歌余惊未定,目光迷离的看着许一枫,久久未语。许一枫被她瞧得俊面一红,自报家门:“在下许一枫,冒昧之处,请姑娘包涵。”
白如歌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雪白衫子迎风微摆,正要掩面下拜,突然想起,刚才他竟称自己为“姑娘”,莫非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想起刚才被他拦腰挟住,只羞得粉面通红,许一枫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并非无礼之徒。姑娘如信得过在下,请告知府邸,在下定护送姑娘安全到家。”
江风吹透罗衫,白如歌定了定心神,款款而拜:“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护送到家就不必了,只是此处四下只见丛林不见路,离集市太远,人烟罕见,烦请公子能再施援手,指明一条通往集市的路便感激不尽了。”许一枫笑道:“两位请随在下来。”言罢,迈步开去。
绿茵见许一枫执意同行,不知是善是恶,于是紧紧攒住小姐衣襟,低声道:“小姐,此人凭空出现,来历不明,莫要轻信才是。”不敢移动。白如歌见他刚才一笑,甚为豪爽,心忖不是奸恁之人,微微一笑,道:“天色渐晚,总不能留宿于江边,先跟上去,不管如何,离开这血腥之地再说。”牵了绿茵,举步跟了上去。
许一枫倒是知趣,一路无语。白如歌有心相谢,无从出口,绿茵一直紧扶着小姐,警惕的察看四周。
快到集市,行人渐多,许一枫这才回头问道:“两位可有宿处?”白如歌轻点螓首:“有亲戚在市上。”许一枫再问:“位于何处?在下可护送前往。”白如歌伸手一指前方,笑道:“就在那不远处了。此地人多安全,不敢再劳公子。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谢。告辞了。”说完,深鞠一恭,领着绿茵飘然而去。
两人混入人群,再看许一枫,仍立在原地向着这边探望,只得进一客栈,敷衍片刻后再出来。绿茵长嘘一口气:“终于安全了!小姐今天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唉,好端端的怎么就杀起人来了?还平空出来一个大英雄。像街头听卖唱的大叔说的那样,好象叫、叫什么来着?”白如歌瞪了她一眼,低声叱道:“别瞎说!出门在外,少惹人注意为好。”
绿茵受了批评,很不以为然,回想刚才一路上那位公子只为领路,并无越礼之处,不再对他疑心,继续说:“其实,刚才那位公子,还是挺好的。人长得不错,武功又那么高,心肠还挺好的。”见小姐不理她,故意叹道“他要是易姑爷就好了。”白如歌既羞又怒,骂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
易水寒是她的未婚夫。半个月前,听爹娘说,有人以千金之礼下聘,爹娘一口答应下来。她没有怨爹娘,她什么也没说。她十八岁了,白水镇除了她,是再也找不出年近十八尚未出阁的姑娘了。镇上有人说是嫁不出去了,爹娘急了,拍案怒道,白家的女儿哪有嫁不出的道理,是没人娶得起。终于有人肯出大手笔了,自然不再迟疑。就算准姑爷未曾露面,也点头许了这门亲事。
当日来府上的人,是位三十出头的大汉,自称是易水寒的管家,长得魁梧有型,利落的指挥下人将大箱大箱的彩礼抬入白府后堂,然后拱手拜过白老爷,亮着嗓子道:“在下崔鹏,代我家少爷向白老爷致礼,万分诚意,请求白老爷将白小姐许配给我家少爷。我家少爷说,因南北路遥,生意繁忙,未能亲至,请白老爷见谅!这是我家少爷的画像,请过目。”说完,挥挥手,后面一仆人赶紧将画卷递上。崔鹏接过,亲自放在白清水面前。
白清水展开画像,露出笑容。
崔鹏道:“白老爷善识人,我家少爷相貌俊雅、才华横溢,不知白老爷满意否?”白清水微微一道,颔首道:“老夫身居偏远,也有闻易公子乃相州巨贾,年轻有为,今日有幸得观画像,足见其品貌无双、气度不凡,老夫很是中意。”话锋一转,笑而问:“然,白水镇远在山野,老夫闭门不出,小女深闺,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崔鹏朗声笑答:“白老爷隐逸之人怎知市井传闻?白老爷至善至孝、白小姐美貌娴淑,早已编成短书,四处传诵,我家少爷也是听得说书,对白小姐心生爱慕,不惜千里下聘,望白老爷成就一段佳姻。”
白老爷略一沉呤,即而笑道:“原来如此,见笑了。小女乃老夫掌中至宝,原不舍得远嫁,不能膝下承欢,既是易公子迢迢下聘,可见姻缘天定,老夫自然割舍,况且,小女配易公子,也谓良缘,必不让小女受苦。”
亲事,就这么定了。
崔鹏还说,秋后便是黄道吉日。于是亲事便定是半年后。
白如歌未置可否,却在第二天就病倒了。面色苍白倦怠,寝食无味。因正值初春,爹爹白清水疑是风寒入侵,令不可开窗。白如歌心中明白,爹爹知道自己为何,只是不便多说,故以风寒为借口,自己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只字未提,静心休养几日,心中想个主意,只让绿茵假装无意中对母亲说起自己连夜里做梦话叫唤“姑姑”,想是十分思念姑姑,夜有所梦。母亲果然深信,允她前往鼎州的姑姑家小住。
不想,一出门便遭遇血腥,可幸遇得侠士,才有惊无险。白如歌四下里张望,确信不见了许一枫踪影,又看天色近晚,遂携绿茵找了一家四方客栈投宿。
客栈前厅是吃饭的地方,上下两层,门敞着可见后院宽绰,店虽大,客人却不多,干净清静。店小二见是两位俊面书生,衣饰不俗,心下明白,这种客人知书达理,又不缺银子,是最好侍候的了,也高高兴兴的招呼。
两人径直上了二楼,在临窗处捡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绿茵叽叽喳喳的忙着点菜,白如歌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许一枫进了客栈,上了二楼,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两人,怔了怔,大步走过来。白如歌回头看见,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起身招呼,绿茵惊愕道:“许公子,你怎么也来了?你还没走啊?”
许一枫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两位姑娘才对。既有亲戚在此,为何还要住客栈?”
两人听得脸红。店小二听他说“两位姑娘”,心下奇想:这人眼色着实差点,好端端的两位俊公子,非说成是姑娘,真是可笑呢,也怪这两位公子生得太俊了。抬眼见两位公子被说得红发脸,忙插言喊道:“哟,又来了位公子爷,您需要点什么?”
白如歌顺势相请入座。绿茵是个聪明丫头,赶紧又点要了几个菜,挥手让小店退下,方解说:“许公子不要误会我家小姐,都怪我,是我胆小害怕,小姐是为了我才不得已推却。”白如歌面色一红,许一枫听了却展颜一笑,起身道:“不必再说了,两位是弱质女流,出门在外,防人之心确不可无。在下这就离去,两位请自保重。”一抱拳,就要离开。
白如歌心里已是惭愧,有心作东以表歉意,不想他竟要走,不免尴尬,然而男女有别,又不相熟,也不便挽留,只好起身相送。许一枫未作迟疑,已走开几步,却突然回身,身形一闪至白如歌面前,伸手一晃,松开一看,手心攒着一枚飞镖。也不说话,轻身一跃,从窗口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