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京,他第二天去皇上那复命,我被安排在离他近的屋子里,他的一堆福晋们把他包围了,他派发了他从新疆购回来的特产。
七月末,贝勒府滨近长廊的水面上开满了睡莲。他这次回来后不让我回春闲坊,说是公公若是不逼紧了我以后白天就在府里,还让我穿乌云珠的衣服。
“主子,我可不是乌云珠。”我说道。
“她的衣服放那么久了,也该有人替她晒晒了。要不都要霉变了。”他说道。
啊?我是晒死人衣服的衣服架?晦气。
“博山香重欲成云,锦段机丝妒鄂君。粉蝶团飞花转影,
彩鸳双泳水生纹。青楼二月春将半,碧瓦千家日未曛。
见说杨朱无限泪,岂能空为路岐分。”弘晊吟道。
温庭筠的《博山》。
“莫非乌云珠出自青楼?”我说道。
“放肆!”他喊道。
我乐死了。欺负我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惨。”
他让我在长廊一处宽敞的方亭处驻足,他放好了画架,看来是让我当他的模特,我的头围是圆撑子的鎏银花座上缀嵌着苗家一样的银饰,白玉垂珠耳坠儿,脑后镂空的蝴蝶银饰连接着流穗,雪白绢丝的半截小披风,里面是月蓝拖脚面的旗装。花盆底儿鞋,我穿着都累,看到石桌上有果盘儿,我端着吃了起来。他是要画出我和水上的睡莲。
“谁让你吃了。”他说道。
“奴婢想吃。”我说道。
“你这么吃,影响画面。”他说道。
“奴婢可以这么吃。”我说道。我去远处的树上摘了一根细枝子,把果盘儿里的水果串成串,拿着果串儿吃。破坏气氛才是我最拿手的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画着他的画。
我看着湖上的画儿若有所思。
“奴婢也会画油画的。也让奴婢画一张吧。”我说道。
他无奈,让下人拿来了画架和画具,让我涂鸦。
我画了一幅印象派的睡莲。他过来看着我的作品,嗤之以鼻。
“你画的是什么呀?”他说道。
“印象派的睡莲。”我说道。他懂什么,我鄙视他。
第二天,他的那几个福晋倒是人手一支画架在画他了。这真壮观。
他好像很自豪似的。除了如惠,我这么久没有去看如惠真想她呢。
最近些日子我正在学习弹古筝呢,弘晊给我特制了一个桃花筝,筝面是上的大红漆,上面有手绘的桃花。我弹着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每天除了练习弹筝就是穿着乌云珠的衣服在弘晊眼前晃,当他的模特。
“我可不是乌云珠,你别犯病。”我说道。
“你没有她美。”他说道。
“我的确没她好看,不过我活着,活着等我的塔瞻回来。”我说道。
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噎死他算了。
我的筝弹得能听的时候,我把筝拿到如惠的院子里,在她院子里的树下操琴,也许音乐能让她安静下来呢。
我天天都去弹一会儿,如惠被丫鬟扶了出来,她脸色由于长期的不见阳光有些苍白,八月的烈日映衬着她娇好的容颜,可惜了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了。
她好像很喜欢我,看到我就停下骂听我操琴,时间长了,我就领她出去看水上的睡莲,弘晊总是躲在远处看着她,他怕她犯病。若不是他告密,如惠也不会疯。有好几次,下人们以为我是乌云珠呢,都吓坏了,后来一看脸不是。
“你们不用害怕,因为我得罪了主子,主子罚我穿着死人的衣服。”我振振有词。
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乌云珠的衣服特美,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把弘晊给弄得晕晕乎乎的。他喜欢一个人很上心。我看着他画的我,有时候很像我,有时候又很像乌云珠。可能是因为乌云珠的死,和如惠的疯使他有些出现幻觉。
“我不是乌云珠!”我有时在他发呆的时候就大吼一声,吓他一跳。
“你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的。”他说道。
我每次都笑好一会儿。
这天穿了一件白底绡花的粉滚边儿旗装,正坐在长廊里摆pose。
侧福晋李佳氏过来给他扇风,这个福晋很会迎合他,一脸的醋意。
“福晋,你别吃醋,我不是乌云珠,我不喜欢他的。”我说道。
侧福晋李佳氏看着我很诧异。哪有这么说话的人呢。她微笑了一下。
“楚才,我让你说话了吗?你的活儿就是晒衣服。”他训斥我。
“我不是乌云珠,我不是乌云珠。”我唱着我自编的小调。
“对了,今晚公公们要来,非要看到你,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露面了。”他说道。
“真的假的?”我说道。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背叛塔瞻,怎么办呀,说我死了是欺君,我这活蹦乱跳的公公们能放过我吗。我下午一句话也没说。很郁闷。
晚上,我被打扮好了,在公公们面前弹着筝,虽然弹得一般,但是公公们看到我之后都有些欢喜,可能他们这么久没看到我心里没底。
不行,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好了。
我上前行礼的时候,假装昏倒了。
公公们没有为难,叫了别人。
我不能马上醒,我也不能让弘晊发现,有人把我送到大通铺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被弘晊叫到长廊,有个美人榻,他让我躺在榻上,枕上放了一株粉红色的睡莲。
“怎么昨天装得很像呀,你下次还想什么招?”他看出了我的小伎俩。
“奴婢不能再对不起塔瞻了。”我说道。
“若是总昏,下次公公可不是吃素的。“他说道。
我很害怕,怎么办呢,怎么保护自己呢。难道满屋点着辣椒面儿做的香。这个好像不可能吧。
“楚才,你能不能芳泽无加,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一些。”他说道。
“我不是乌云珠呀,我没她那气质。主子,你别画了,有意义吗?”我说道。
“只是你晒着衣服,无聊,所以画画来排解这无聊。”他说道。
“为什么不用根竹竿晒呢,我穿了,有我的汗味儿,多不好呀。”我说道。
“你穿过了,我还会让她们洗好了晾干了再放起来。”他说道。
“人那么深情干嘛?”我说道。
“你不也是吗,塔瞻在千里之外,你身上还时刻带着他的葫芦,我用脚刻的都比他刻得好。”他说道。
“算我多管闲事儿,你画吧,洗吧,乌云珠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我说道。
“在乌云珠面前你算什么,在塔瞻面前我算什么。”他淡淡地说。
语气有些怪,是不是他喜欢我了。
“你喜欢我?”我说道。
“你胡说什么?”他说道。
“明明吃醋了嘛。”我说道。
“我一个贝勒,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残花败柳。”他说道。
这话多刺痛我呀,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跑了,跑出了贝勒府,塔瞻知道了,我会不会也被他这么说。
他在后面追我,我若是没了,皇上那儿交不了差。
“你别跟着,不是你,我也不能这样。我恨你。”我哭道。
“你也知道哭,你们在伊犁,你们所做的,难道我不伤心吗?陪着你走了那么远,我是什么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他说道。
“可是我救了你,我替你挡针了。”我说道。
“塔瞻什么都好,我就什么都不好。”他说道。
“你好,你还毁我清誉。”我说道。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他说道。
“哪有你这么喜欢人的。”我说道。
他一脸茫然。
“我哪点不如塔瞻。”他说道。
“不许和他比,你是你,他是他。”我说道。
“我就和他比了怎么着。”他固执了起来。
“那我和乌云珠呢,我又不是她。”我说道。我怎么能说出这句话。我明明不喜欢他的。
“你不是她,你说为什么你也闯入我的梦里来。”他说道。
“你别喜欢上我。我警告你。”我说道。
“让我不喜欢你,你就走开。何必老在我眼前晃。”他说道。
“有没有搞错,是谁让我穿这身死人穿的衣服,是谁呀,神经兮兮地给我画画,是谁呀总骗人。”我说道。
“我哪儿骗你了。”他说道。
“你说去新疆,你却说这是谎话。”我说道。
“我骗你了怎么着。”他很霸道。
“骗我就不行。”我说道。
“你骗塔瞻就行。”他说道。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是他坏,毁我清誉的。
我打他,他还手,他敢还手,我跑开,他追。
“你就没喜欢过我吗?”他说道。
我慌了,我没有,我没有,我有吗?对呀,在他给我施针治疗我失眠的时候我喜欢过他,他把小零食放到我手心儿的时候,很温暖。
“有呀,你把小零食放到我手心儿的时候,我喜欢你。”我说道。
“臭婊子,你偷心玩得欢,你偷我的心,还堂而皇之了。”他说道。
“奴婢要回去了,我要回春闲坊了。”我说道,不能和他再这么说下去了。我脱下了乌云珠的衣服,摘下了头饰,放到了他手里,我回去了。
我又开始劈柴了,我不能喜欢他,因为我不能对不起塔瞻了。
得贵一天来叫我好几回,我就是不去。
李嬷嬷不敢给我吃的,说贝勒爷发话,停止给我供食,我偷偷跑回老园子,买了排骨,要做个荷叶排骨,我去河上去摘个荷叶,我划着船,到了荷叶旁边,摘了几片荷叶,船舱因为年久失修漏水了,我随船沉下去了,褂子被荷叶下面的根茎给缠住了,我又不会水,我喊着,咕咚喝了一口水,我慢慢要溺毙了,天哪!园子里没有人,水鸟能救我吗?
我在水中扑打。这时岸上有个人正脱去鞋袜,一扎猛子入了水,他游过来,把我往出拽。
“我褂子一角被缠住了。”我喊着。吓得我乱扑打。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去解开我的褂子。好一阵,他上来。经过一阵挣扎我终于被他拖上了岸,我们俩都在岸边躺着喘粗气。
“你没事儿吧。”他说道。
“这事儿都怪你。为什么不给我饭吃。你怎么跟踪我。”我说道。
这个人是弘晊,他浑身湿透了。
“我要不跟踪你,你就溺毙了。”他说道。
我站起身来,赶紧去找干衣服。找了半天,找到塔瞻以前的几件衣服,让他换上,我换上了那件烟绿长褂。我拿着盆子,给他把衣服洗干净,然后晾好。夏天应该很快就能穿了。
“我饿了,所以逃出来找吃的嘛。”我说道。
“我让得贵叫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过来。”他说道。
“我和你说过了,我不能对不起塔瞻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我说道。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他说道。
我看着他那落汤鸡的样儿,我笑了。因为他头上还有河里的淤泥。
我解开他的发辫儿给他洗头发。他不推辞。男人留这么长头发干什么。
“我为我那日说你是残花败柳对你说句对不起。“他说道。
“你说得很对呀,奴婢就是残花败柳。”我说道。
“你不是,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官妓,我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他说道。
“奴婢心里没有你。”我说道。
“那你偷偷看我。”他说道。
“我什么时候偷偷看你了。”我说道。
“我给你画画的时候,你看我了。”他说道。
“你让我做你模特的,我不看你我看谁,难道背对着你。”我说道。
“总有一天,我让你爱上我。”他说道。
“你看到容熙没有,塔瞻不爱她,何必那么自作多情呢。”我说道。
“我又不是塔瞻,你也不是容熙。”他说道。
我给他洗完发,给他穿好了晒干的衣服,等他头发干了后给他打辫子。
他握着我的手不松开。
“别耍无赖,我会砍了乌云珠的树,还挖根儿。”我说道。
“臭婊子,你敢。那我弄坏你的葫芦。”他威胁着。
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葫芦。还在。没有被水冲没。
“真不该给你洗头发,让你一头污泥回去算了。”我说道。
“我救了你的命,你什么不该给我。”他无赖。
“我也救过你呀。我们扯平了。”我说道。
“没有我,你能见到塔瞻?”他说道。
“算你狠。”我说道。
我甩开他,去蒸我的排骨,没有荷叶,那就弄点儿香叶,蒸了好久,好香。
他也上手来拿。
“还贝勒呢,抢排骨吃。”我说道。
“舍命救了你,排骨还不给吃。”他说道。
算了,算我今儿活着,给他几块儿排骨吃。
“用手拿着吃排骨感觉真不一样。”他说道。
笨蛋,总那么高雅干什么。
“奴婢粗鄙惯了。”我说道。
“你与众不同。和我的那几个福晋不同,她们总是正经着。或是心机太深。你那么天真,还很傻。”他说道。
“你这是损我呢,还是夸我呢。”我说道。
“边损边夸。”他说道。
吃过了排骨,我有些渴了,我烧水,他从他的那个湿荷包里拿出了湿了的干梅花,干佛手。放到水壶里。
“你放毒呢。”我说道。
“放些好喝。”他说道。
水烧好后,我让他先喝,我怕他下毒。他等凉了就喝了起来。
“怎么怕我下毒,我就那么坏。”他说道。
“主子你不但坏,还无耻。”我说道。
“是不是让我收拾你呀。”他说道。
“这水还真好喝。”我打岔。
他看着我的脸发呆,我不知道他想什么坏主意,我别过脸去。
“怪不得塔瞻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很轻松。”他说道。
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说,这话塔瞻也说过。也许在雍正朝太不寒而栗吧,所以放松倒成了最美的感觉了?
“你有那么多福晋,她们也众星捧月一样对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我说道。
“可是谁也抵不上乌云珠。”他说道。
“那你也可以早早地死去陪她了。”我说道。
他瞪了我一下。讨厌。
“在我心里就乌云珠最重,如惠我很愧疚,因为我那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害了她。”他说道。
“覆水难收,有些时候你越难得到的,放手的时候你就轻快了不少。”我说道。
“我会保护你的,如果公公点你的话,我保证我用力打你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他说道。他又来握我的手了。
“还我手吧,我手都被你握残了。”我说道。
他笑笑,松开我的手。
我们一路回贝勒府,他的出现让我觉得很麻烦,我在他的手下,得罪不是,不得罪也不是。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