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瞻性格有些古怪,我也没兴趣读懂他,可能他天生就让人读不懂吧,亦是他不想让别人读懂他,我白天还是做打扫的事儿,下午被龟孙子硬逼着去武场练习射箭,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射箭与我进宫当太监的老婆有什么练习。
不过下午多了个他塔喇氏,她是满族女人,能骑善射好像也无可厚非,她很安静,安静得我老想看看她是否在我的身边。她射箭非常有天赋,总能射得很准,我不是,我都是走到箭靶附近然后用力拉弓,已经练习了七天,我还是时而能拉开弓。有时还拉不开弓,虽然塔瞻让师傅给我弄了一张小点儿的红色的弓,弓身上浮刻着祥云,箭羽雪白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白鹤在空中划出各式的姿态。
“你怎么那么笨,都已经七天了,还是拉不开弓。”塔瞻有些生气,他走过来,扶住我的手,教我拉弓的正确姿态,我承认他是个射箭的好手,他能左右开弓,又准又快,姿势优美,无懈可击,他站着头贴着我的鬓稍,耳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儿,我甩了一下头,说道:“弄得我耳朵痒痒的。”
“看准了,然后松开手,别抖。”他说道。
我按他说的放了一箭,中靶了!呵呵,我最好的成绩了。
我又试了一箭,又中靶了!耶!我跳了起来,旁边的他塔喇氏这时露出了不懈的一笑。
“都练了一下午了,我累了。”我说道。
“去那边喝茶。他塔喇氏你也去喝吧。”塔瞻说道。
我去弄了杯茶喝了起来,我的手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拿茶杯的手都抖了起来,阿巴汗过来,递给我手巾,我擦了擦满头的汗。
“你学得太慢了。”他说道。
“微积分你会吗?”我说道。他没听懂,我笑了一下。
“我教你怎么样?”他说道。
“你?要教也是长林和图木海教我,你的箭术也不是最好的。”我说道。
“你连弓都拉不开,我教你太绰绰有余了。”阿巴汗说道。
“好吧。谁让我不如你了。”我说道。
喝过了茶,阿巴汗站我旁边不时地指导我,我真的很笨,让他都哭笑不得了。
晚上我累得手也抬不起来,但是我一个丫鬟,主子不睡,我怎么睡呢。
“老爷,还不睡呀,奴婢都已经累得要睡着了。”我壮着胆子说道。
“跟我走,到院子里去。”他说道。
“啊?奴婢今儿都要累垮了。你就饶了奴婢吧。”我说道。
他从不征求我意见,把我强弄出屋子,到了院子,他也不容分说,手一揽我的腰,腾一下子,我俩就已经站在屋顶了。搞什么呀,难道要跳房?
“躺下,今晚的夜空多美,陪我看会儿星。”塔瞻说道。
我仰望星空,星好美呀!
他躺着,眼睛看着星空,我躺下的时候觉得屋顶的瓦片有些咯人。
“奴婢觉得屋顶瓦片太硬了,能不能弄条被子垫在身下。”我说道。
“你事儿真多。”他说道。但是还是下去弄了条棉被,给我垫在身下,这回好多了。
我双臂托着头,剪着脚,很惬意地看着星空,北斗星好美,这是我唯一认识的星星。这星是哪个巧手的绣娘绣上去的,我都觉得那是梦。
“为什么有的星星亮,有些星星不那么亮。”我说道。
“可能是星星的大小有关吧。”他说道。
“这与恒星本身的亮度有关。有些恒星质量大,体积大,内部核反应强烈,辐射的光和热也就更多。
与恒星所处的年龄有关。恒星也有诞生,壮年,衰老,死亡的过程。在不同时期亮度会不同。在快衰亡的时候,会有新星或者超新星爆炸,亮度会骤然提高千万倍。
与距离有关。相同亮度,远的看起来更暗一些。
与恒星到地球之间的物质分布有关。如果中间有一些星云,宇宙尘埃等,会削弱恒星发射过来的光。”我说道。
“你说的是什么,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说道。
“脑浆子。”我说道。
“给你的簪子为什么不戴着。”他说道。
“已经碎了,和太监结婚了,还用戴什么簪子!”我怒努地说道。
“你在折磨我。”他说道。
“咱俩谁折磨谁?你这么对我,我只是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杀人的人的脸。”我说道。
“若是我不去杀人,我的一家老小就都会变成飞灰。”他说道。
我真的是无语了,我看着星空,一轮朗月已经在偷偷地听我们说话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我吟道。
“楚才,我希望你别恨我。”他说道。
“不得不恨。”我说道。
“皇上是什么人,你知道。”他说道。
“我又不是皇上身边的人。”我说道。
“你不是喜欢弘历吗,四阿哥,他很好。”他说道。
“当然了,以后会更好。”我说道。
夏夜的星空,有点让人沉醉,我们看了很久,知道我睡着了,我怎么回到我自己的床上的,我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天亮。
虽然双臂已经抬不起来,但是还是要起来去打扫,我拿着清扫用具走过惠亭,看到色赫图氏和她的大丫鬟绮罗,她们叫住我。
“楚才,你是要攀上梧桐当凤凰了。”色赫图氏说道。
“主子,你放心,老爷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和你争。你们累不累呀。见没见过男人呀,比他优秀的,比他有风度的,比他体贴的我见多了。”我说道。
“你?”她们都有些唏嘘,然后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让我去打扫了。
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福柔,因为我背叛了她,但是那怎么样,塔瞻要我当棋子,他对我的迫害更是罄竹难书。
福柔并没有在书房和她的屋子里,她去了哪里呢,我正踌躇的时候,在醉月桥边,看到了那个温柔,高贵的福晋。难道塔瞻不喜欢她吗,还是因为误会我让她感觉到伤感,她看上去有些伤心。让我觉得我特对不起她,但是我也不想卷入这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会放弃回到刘华亭身边。
水上湖心有个亭子叫烟渚,我就在那里看书,我在逃避学习射箭,明知道会让人抓回去,但是还是想静一会儿。亭子外面是水,是几株浪柳,还有就是草地,草地中有虫鸣和夏日私语。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看着看着我不禁想起了史铁生先生,他已经去世了,但是留下了永生不灭的信念。想去祭奠他,想着最好的地方就是地坛了。
我一路跑着,跑到了武场,他们已经在那练习了,我今天尤为卖力,我是让他知道我在努力,让他带我去地坛去,我想祭奠先生。
晚上,我恳求他,让他带我去地坛,因为地坛是皇家祭祀的地方,所以一般人是很难进得去的,但是塔瞻有办法。
“我都答应你努力练射箭了,求你了,我要去祭奠一个已故的老朋友,求你了。”我说道。
“等你能连续十次射中箭靶的时候,我就答应你去地坛。”他说道。
“好。”我说道。
以后的很多天,我在酷暑下,在痛苦的,无聊的,重复中,失败中,终于可以连续十次射中箭靶了。
“老爷,你说话可算数。”我说道。
“当然算数了。”他说道。
“明天就去。”他说道。
“谢谢你。”我说道。
我在花园里采了一束紫薇花,我觉得先生不会因为不是菊花而难过的,因为夏天没有菊花,心到了,先生不是拘于形式的人。
我们俩个,又是他和我一骑,来到地坛的时候已经如日中天了,他让我在牌楼下等着,他径直走了进去,一会儿他出来接我,我们一起从偏门里进去,因为中间是王者才能走,我们只能走偏门,地坛是历代皇帝祭地的地方,天圆地方,四围都是柏树,古木参天,比先生笔下的还要茂盛,墙是红墙琉璃瓦的皇家风格,进入中轴线,是三层汉白玉雕的圜丘,还有大殿和斋宫。我找了棵最大,最茂盛的柏树,把紫薇花放在树下,然后鞠了三个弓。
“先生,走好!忘记双腿,只记得你曾给人间带来的感动,只记得你妻子陈希米的灿灿的微笑,只记得合欢树每一片树叶的颤动都是你母亲微笑。你母亲以你为荣。
你感动了多少跌落在人生谷底的人们啊,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见与不见,你就在那里。
先生走好!永记你高尚情操!”我说道。
然后我找钟楼,去找那口铜钟,终于在一个角楼里找到了,我上去敲了三下。永念的是先生的意志。
之后,我们出了地坛,他看我一路无话,就对我说:“那先生是何人?”
“我从没有见过。”我说道。
“那怎么还祭奠。”他说道。
“因为他的精神永存,崇拜他。”我说道。
一路,我沉默,沉寂在怀念史铁生先生的情绪里,是从心底里怀念,绝非沽名钓誉。
想起了先生的文字,泪水潸然。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零的烟斗……。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相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