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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冤家路窄5

正当我们边进餐边赏月,沉醉在那种说不尽的情意缠绵、道不完的细语轻言时,突然间,从大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这群人必然要从我们躲着的叠石群旁经过,要是有人调皮地踏进路边的草坪,伸头往里面一看,我们两个大活人,坐的位置再矮,再隐蔽,在如此皎洁的月光下,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对“情侣”在幽会。到时候,谁会承认并证明如黄丽自己所说的是“兄妹的真诚之爱”?倘若被大华厂的熟人看到,那出戏就更有得唱了,唱满全厂,唱到办事处,成了真正的人尽皆知的特大新闻,哪怕我和黄丽有一百张嘴,也难自圆其说。

这时,黄丽赶紧替我重新戴上黑镶边的平光眼镜,又将我头上的博士帽迅速扶扶正,再拉低些,并且飞快地检查一下我的假胡子,瞄一眼我手腕上的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戴上更合体些。眼看一切无讹,便将两只菜盒子收拾好,放进蓝布袋子里,把袋子拉到膝下那两个叠石的空当之中。她仍然仰躺在我的双腿上,要我低着头将她紧紧地抱住,腮帮子贴着腮帮子,连大气也不敢喘,就像一对深深坠入爱河的热恋中男女,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俩都不得抬头观望,以防泄露天机。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不是少数人,好像有一大阵子,从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便能够觉察出来。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年轻女子的口音在喊:“圣人姐姐!快回到大路上来走;那是草坪,不能乱践踏。”我和黄丽闻声,同时吃了一惊,两个人不自然的动弹一下,急忙又恢复了镇静。这分明是费小曼的口音,她是在喊不肯随大伙走正路的孔荻,赶快回到大路上去。我的头脑在快速运动着,她小辣椒没走大路而是走草坪,会不会走到我和黄丽的面前?那,可要令我们俩面临天崩地裂了。不远处,没在正道上走的孔荻,似乎在边走边说:“走这儿好玩,你们来看,右边是一溜假山,左边是一片小树林,我就像走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舒服极了!不信,你们也来走走看,真有意思。”老天啊!真是小辣椒她脱离集体,沿着叠石群和小树林之间的草坪上,正向我和黄丽这边迎面走来,踏在草坪上那松软的脚步声,在这宁静的夜晚里听得非常清晰。这会,走在大路上的人群,似乎都停止了行进,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乱成一片,更令我和黄丽胆战心惊。

这边的孔荻似乎越走越近了,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抹过一组假山石,凭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看,就会将我和黄丽定格在她的眸子里,令我俩今生今世永无翻身之日。我紧低着头,拱着腰,把仰躺在我双腿上的黄丽,像一只惊恐万状的小猫,更像一只吓傻了的兔子,蜷缩在我的怀里,也被我紧紧地搂抱着一动也不敢动。一贯矜持、高傲的她,竟然如此和顺、如此迁就,与我脸贴着脸、胸贴着胸,由于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使她那丰满的乳房起伏不定,双方“咚咚”的胸腔声,发生了共鸣!要是早在十几分钟前,我俩将会不顾一切后果,吻它个天昏地暗,甚至再一次做出离经叛道的事,可是,这会尽管如此亲密无间,谁又敢想那巫山之梦?老天能够让我俩躲过这一劫,哪怕早死几年也心甘情愿。然而,仍然非常理智的黄丽,脸庞紧贴着我的脸庞,嘴里却在轻声地向我打气说:“沉住气,再沉住气!不要出声,更不能抬头,我……我不能和小辣椒面对面,她一眼就能认出我的。你化了妆,也许她一时还认不出你,实在万不得已时,你可以大胆的抬头逼视她,把她吓跑……”

这时,大路上传来乔西娅那不规范的汉语口声,只听她笑着说:“文姐……姐……圣人姐……姐不听话,单独行动,不卖得……”接着真是李文柔和地劝说:“小孔同志,赶快回到大路上来,当心!那里有蛇!”

“蛇?”孔荻惊慌失措的尖叫着,跨几步从距我们不远处的一条叠石的空隙处奔向大路。接着,是她和李文在顶嘴:“文姐真会吓唬人!这儿一马平川,哪来的蛇?”是李文用爱抚的口吻说:“我不说有蛇,你会回到集体行列中来吗?玩了大半天,晚饭还没捞到吃呢,你也不觉得累?快领大伙回去吧,还要找个地方吃晚饭,迟了乘不着汽车回去,那才亏呢。”还是孔荻不服气地说:“是你文姐亲口告诉我的,我就不相信他姓陈的真的是没心没肺不听你的话,不来看比赛。我是怕他和黄丫头另有约会,单独来这儿活动。我就是想要逮他们一个活的、现的,看他们下回还敢和我孔某人顶嘴磨牙的小觑人。”

李文似乎不想发表什么意见,领着大伙向公园的大门口走去。倒是传来费小曼的抱怨声:“圣人姐姐太多心了!我相信排长不是那号人,肯定有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再说,黄姐姐还在她舅舅家呢。”

“你这个黄毛丫头,晓得虾子是朝哪头放屁?”是孔荻的口音在斥责:“我敢说他姓陈的不见得正经到哪儿去。黄丫头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把你卖了,你还会替他们两个数钱呢。”

人群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黄丽从我的怀里挣脱开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娇嗔地说:“灾难总算过去了。这个小辣椒,当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哇,有她的初一,就有我的十五,到哪天落在我的手里,我不把她小辣椒剥皮、抽筋、扒籽儿,我就不姓黄!”她舒展下身子,又抱怨地说:“你也真是的,把人抱得死紧死紧的,差一点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也趁机舒了一口气,由于刚才高度紧张,额上和手心都渗出了汗渍!我刚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平平黄丽心中的郁闷。是呀,也难怪她生气,一个平时推心置腹的好姐妹,脸一转就说出了这么多夹生的话。我也明知这是她小辣椒信口说笑的,但让黄丽听起来,总是那么不舒畅。就在这时,突然又听到另一群散场的人走过来,还没等我有所反应,黄丽又如法炮制,一头扎在我的怀里,忙不迭地说:“快!快点抱紧我,别看,别说话。”

我接受了刚才的教训,不敢再死死地紧抱着黄丽。为了不被路上行人发觉,我还得要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头挨着头、脸贴着脸、胸抵着胸。然而,她那急促的呼吸和浓郁的发香,把我又一次带进了芳香的天堂。

“郝副总!今晚我放飞眼,就是没发现他们俩。”大路上传来的、是最熟悉不过的老冤家徐放的口音:“我算准了他们今晚一定会躲着大伙,两个人结伴来的,所以我和玉琴姐合计,请你和曹干事一道来,逮他们俩一个现的!可是……”

“不要可是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其中不外乎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们在准备工作上出现了什么疏忽,露出了马脚,让对方发觉了,所以才没敢来;二是人家聪明,混迹在人丛中隐蔽得好呗。”这是郝刚那刚健有力的、略带北方人的口音。也许是快到公园大门口的缘故,他们很自然的停顿下来商量一会,叮嘱几句:“老实告诉你们,领导上已经注意到他们两个了,他们如敢不计后果继续放肆表演下去,不久将会有一个严肃的行动。希望你们二位要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注意他们的行动,要及时和办事处联系!不过,你们切不要与那个女的正面冲突,她在办事处两位领导人的心目中是个‘宝贝’,惹她不得!我们的目标,主要是对准那个男的,懂吗?”

“懂、懂!你们光会叫人懂,叫人注意,就没有一点新招数?”是秦玉琴尖着嗓子气愤地说:“人家小曹虽然是代表厂保卫部门协助我们,但毕竟不和我们朝夕生活在一起!光凭我和小徐两个人、四只眼,能注意得过来吗?再说,我这个特别团小组成员,是有名无实,一切由那个姓李的一言九鼎,处处在袒护他们俩。我不知道那个姓李的有什么政治背景,就凭她多次向办事处写汇报材料,领导上就会那么信任她?还有那个黄陈丽娜,资产阶级思想作风,简直是个漏网的‘贵族’小姐,比鬼还精,加上领导如此器重她,我们能注意得了吗?”

“谁是黄陈丽娜?”是郝刚好奇地问。接着又是秦玉琴尖刻地说:“就是那个比鬼还精的黄家丫头片子呗,是小徐一时气不过,才为她起的外号。”

突然间,黄丽从我的怀中一拗身坐起来,月光下,隐约见她满脸怒气,似乎想要冲出去当面与秦玉琴反驳,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又把她强行捺倒在怀中。这时,又听到一个既似熟悉、又觉得陌生的上海人口音在说:“啥人叫黄陈丽娜?是和毛车间咯化验员黄丽吗?要是伊,下午阿拉犯了个严重错误。六时不到,我在公共汽车上见到伊,一心想邀请伊同来看友谊赛,不想阿拉被伊给甩掉了。”

这群人渐渐的远去……黄丽又一次挣开了我的怀抱,几乎是我们俩同声在喊:“是保卫科小曹!”看来,他们四个今晚是有备而来,看摔跤友谊赛是假,盯我们俩的稍是真!月光下,黄丽实在气不过,深情地望着我化了妆的脸,不解地问:“陈兄,难道说一男一女双方友好、谈得来,也是犯错误?我穿得好些,经济上花费大些,就是资产阶级‘贵族小姐’?这些人一脑子形而上学的东西,用孤立的、静止的、片面和表面的观点去看待一切,把自己打扮成绝对正确……对照他们的言行,他们的观点,他们的行为是正确的吗?”此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能说些什么呢?看来,是我陈柯招惹了他们,他们完全是针对我的。难道是我与黄丽走得近了,作为一个在生活上犯过“错误”,又是一个结过婚、离过婚的人,就不应与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有什么情感上的瓜葛?退一步说,即或我真的在谈恋爱,只要不违法乱纪,我又犯哪一家的错误?是法律还是“人情”规定,犯过“错误”的人,就不能再谈恋爱?为了平息黄丽眼前的气愤,我还是强忍着内心的不平与愤懑,强开笑颜,千方百计在逗她开心。

由于我们俩在放肆的说笑、逗趣,竟然招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这两个人影沿着叠石群,也就是刚才孔荻走来的方向,向我俩走来。月光下,仔细一瞧,很像是两个年轻的男子,每人手里提着一件摔跤衣,边走边甩着玩,一副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样子,向我们步步逼近。也许,在先对方并未发现我们俩,当听到我和黄丽的说笑声,走在前面的一个,一个箭步冲到我们的面前,见我俩拥抱在一起,便流里流气地说:“好咯,小强!阿拉逮着两只兔子……哈哈,两只兔子!”

久经上海陶冶的黄丽,知道情况不妙,今晚真的遇到两个难缠的上海小瘪三了。她一把推开我,倏地站立起来,月光下,迎着这两个流氓冷冷地说:“侬讲话要客气点,啥人是兔子?大上海解放咯多年,地痞、流氓早该伏法,社会主义今天还会有流氓滋事?请侬看看清,好吧啦!”

这两个年轻的男子,被黄丽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问愣住了!也许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座空旷的公园里,又是在夜晚的假山旮旯里,被他们所谓“逮”住的一对男女,不是偷情、也是偷情!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的上海妞,虽然一身布衣、布裙,却很时髦、俏丽,既然“偷情”被逮住,居然还敢如此大胆的顶撞他们,真是胆大包天了!另一个男的仗着是夜晚,胆子大起来,趁黄丽不注意,用空着的一只手,想顺势摸下黄丽的脸蛋,被黄丽冷不防一个巴掌,扇在对方的左边腮帮子上,直听“啪”的一声,把这个男子打得愣在一旁,我趁势站到黄丽的面前,用身体掩护着她,防止对方撒野。这两个男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被打的那一个,看来是个摔跤手,一气之下,甩下手中的摔跤衣,反手一把揪住我的衬衣领口,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把我轻易地摔倒在一旁;另一个男的也包抄上来,想共同对付柔弱的黄丽,我不顾一切的爬起身来,一头又冲上去,再次挡在黄丽的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路上又走来一大群人,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口音高声问:“阿强、阿磊!侬在干啥?”我听了惊恐不已,正要向喊话人求救时,却被黄丽猛扯我一把,制止住我讲话,一边高声喊:“是袁平、袁师兄吗?我是黄丽,这里厢有两个流氓欺负人!”

“唷!是黄丽、黄师妹?阿强、阿磊!侬要想干啥?”是袁平用极其严厉的口吻、向那两个闹事的青年发话。这两个人见我们俩认识他们的袁平、袁师兄,吓得一溜烟跑回到大路上,一个劲地向袁平解释。其中,被黄丽搧了一巴掌的那个,连甩在草坪上的摔跤衣也不敢来拿了。聪明的黄丽让我赶快掩在一座较高的叠石后面,但还是免不了露出戴着博士帽的帽顶,我也明白了,这时我若被暴露,保不准这一特大新闻,又是满厂飞了。于是我偷空将头上的博士帽戴端正,是因为我被那个冒失鬼弄的摔了一跤,把博士帽也摔歪在头上。我透过平光眼镜的镜片,胆怯地窥视着眼前的一切。刚才为了掩护黄丽,面对那两个流氓时,我倒忘记了害怕,而在即将要面对这位师兄袁平,我真的傻眼了!只要我走出叠石群,任凭我化妆的再好,也经不住朝夕相处的袁师兄,一眼就被他瞧破。于是我胆战心惊、火急火燎地掩在这座叠石后面,冷观眼前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