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李文二目平视,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仍很平静地朝楼下边走边说:“我看正常的集体户外活动,只要多注意安全,遵守纪律是可以的。也是我们团组织应该做的青年工作的一部分。”她拉着黄丽的手亲切地并肩而行,似乎她俩已有了默契。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我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这儿不是会场,不是团组织活动。无需争个明白。再说,只要引导得当,将群众的自发活动有意无意地纳入有组织活动的范围之内,还应说是有组织活动,何乐而不为!不过,我偷瞄下黄丽,她也像没事人似的和李文、孔荻、费小曼等人领着一群爱说爱笑的维族姑娘们下楼先走了。唯独没见秦玉琴,怕是昨晚与她的未婚夫有约而一夜未归。
张扬见我被李文一伙女孩子们冷落了,高兴地、神头鬼脸地对我说:“怎么样,你也尝到一牌被人藐视的滋味了吧?谁教你老爱单独活动,不把大伙放在眼内?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懂吗?”说罢,他抛下我也一溜烟地跟下楼去,追赶孔荻她们一群人去了。近来,他张扬很爱和孔荻在一起,可惜孔荻却无意于他,因为有徐放挡在前面,而张扬却无怨无悔,不顾一切的“粘”上去,所以招来徐放多次的嘲笑与阻挠。这时,我也只好只身跟着走下楼来,想起张扬刚才无心随口笑话我,不是没有道理。这几天,我不就是放任自己不断地单独活动了吗?同志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不想说明而已。就看刚才李文的语气和脸色,就很能说明一切,一股内疚之情油然而生。我暗下决心,昨晚黄丽说了要带我去游览龙华寺,不如将我们的单独活动汇入到这次集体活动中去,不也是不谋而合、两全其美的好事。当我下了楼梯走过大院迈步出门时,无意间回头一看,一楼的平台上是徐放孤单的身影。也许是他内心有愧吧,他在有意识远离着我也远离了集体。此时此刻,我也不便急于解释,让时间和距离为我们见证。因为,只有时间和距离才能抚平一切伤痕。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是周末。在最近这三天中,平常一直与我保持密切联系的黄丽,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尽管洗毛与和毛两个车间是近邻,在生产环节上也接触频繁,黄丽还时不时利用工作的间隙溜来我们洗毛车间里“作客”。明里是和几个年轻的保全师傅,如袁平、常青和庄重,当然也少不了和小胖子张扬他们一伙斗嘴玩。其实,她是在找我。哪怕是双方不言语,见见面、看一看就似乎心满意足了。可是,这三天为什么见不到她呢?我于今日清晨,提早站在三楼的平台上。专等黄丽能和一大帮女孩子从四楼女生宿舍走下来。我,在不知不觉中溜进了不敢称“爱”的爱的漩涡之中了!四楼的女生快走完了,最后是李文望望我,一语双关地说:“还没有走啊?我是殿军,后面没有人了。”可是一旁的孔荻,这个小辣椒说起话来真是一针见血:“姓陈的!你像根木头桩子竖在这儿等谁啊?昨晚没有联系好滑边了吧?人家今儿请假,清晨五点就走了。看起来,你还真是一块化不开的榆木疙瘩!”
今天是周末,由孔荻出面牵头的明天龙华寺一日游,已经筹备就绪,据说就差我陈柯还没有报名参加。这里原因有三:一、黄丽在周二的晚上曾说过,约我单独去逛龙华寺;二、三天没见到黄丽了,看来她有要事缠身。星期天她能抽出时间服从集体去?还是仍和我单独去?三、我是排长,这次集体去逛龙华寺,外表上是群众自发组合的。实质是孔荻在李文的授意下,冠冕堂皇的“招兵买马”。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这个排长被动参与,必须见到黄丽问明情况后方好作出决定。下午四点下班后,像往常一样洗完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又把工作服和换下来的汗衣裤也一并洗完、晾好。提前站在通道口,明是等张扬,实际是在火急火燎的等黄丽。可是,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她的影子!我心中暗想:今天她来上班的吗?要是有事没来上班,我这样呆等又有何用呢?在我极度矛盾的心情下,却等来了张扬。看来,又像是张扬故意姗姗来迟,弄不好他在暗中窥探我的行动!我一时顾不了这么多,等张扬笑嘻嘻走近我时仍不见黄丽到来。
一贯以温和著称的张扬,近来也似乎油滑多了。他见我站在这儿心神不宁的呆等什么,也学会了一语双关地笑着说:“排长!你是唱的哪出戏?一心灵山求普度,原来黄鹤不知返……好啦,不要再犹豫了,再犹豫连黄花菜都凉了!快随我去见李文姐,求她打通小辣椒的关节,收下你这个迟迟未曾报名参加明儿一日游的,迷途知返的游子吧。”
“去你的!”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空虚和慌乱,我不得不强词夺理和张扬耍起赖来:“我是好心在等你,你这个小鬼头却来反咬我一口。知道吗?狗咬一口,白米三斗;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愿做狗还是做贼?”张扬听了我的反击,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拉着我走出通道,向着职工食堂方向边走边说:“你这只死鸭子,嘴倒是挺硬的!我要不看你是排长,又是老大哥,我才不理会你呢,让你去钻死胡同吧!老实告诉你,黄丫头的妈妈…黄医师来沪探望女儿,就住在控江新村黄丫头的舅舅家。黄丫头这几天,每天只上半天班。今儿全天请假,陪她母亲满上海转悠,就请你安下心来去等吧!”我听了如梦方醒,恍然大悟!可是心中还是想不开:她母亲来上海,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想告诉我,让我胡思乱想。这能说把我当成知心朋友了吗?为了不在张扬面前过于暴露自己的神色,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她母亲来了也是正事啊!我们先不用管她,还是谈谈你们明天去逛龙华寺的事,有什么惊人的消息可否向老哥透露一二?”
“我说你这个人啊,就是过于虚伪!”张扬和我走在甬道上,正要岔上职工食堂。迎面见到李文、孔荻、费小曼和维族十名女孩子们蜂蛹而来,一个个手中提着衣包裹,到厂浴室洗澡来了。他把胖嘟嘟的下巴扬向孔荻,用一种近乎不满的口吻说:“你不把我当真朋友,不肯说出真心话,算我无能不配和你做真朋友。你就去问小辣椒吧,碰个钉子就知道是谁好谁不好,回过头来再找我!”我见张扬故作微怒,正欲安抚他几句让他消除怒意时,被迎面而来的孔荻拦住去路,更是凶巴巴地说:“当着文姐和大伙的面,我把话向你说清楚,我们原不想让你参加这次集体近郊游玩活动的。莫看你是排长,是我们的头儿。谈公事,你是领导。公事以外,我们照样不买你的账!明儿集体游玩龙华寺,黄丫头无暇参加这次活动,要我照顾一下你的面子法外施恩。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文姐批准,她黄丫头又算个什么?她爱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惯了,我们也不稀罕。不过,明儿的活动勉强让你参加,但一元钱是要交的,我们可不是腰缠万贯的黄丫头,孔某人只管见钱眼开。”
孔荻当着众人的面,对我公开奚落,很让人不是滋味。可是,倒把周围众多的男女青年们逗地捧腹大笑!是呀,全排七十多名男女青年,只有她小辣椒有这个能耐,敢于对我横眉竖眼的大声呵斥。莫说对我这个小排长,就是面对办事的老杨和王主任,她有什么看法时,一样慷慨陈词,甚至声色俱厉!李文见我无奈的窘在一旁,破天荒的咧下嘴算是微笑,点点头说:“就按小孔同志的意见办吧。钱,你就先不急着交了,有小黄同志义务捐助人民币二十元垫底,有帐回来再算也不迟。”说着随大伙去了厂浴室。
张扬见我仍然愣着不动身,就一把强拉着我走向职工食堂,边走边摇头晃脑的评论说:“法和情看起来是对立的,有时候,往往又是统一的。也可以这么说,对立的统一吧。可是又有多少人,在法与情的对立中,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能称心如意。可是你这位大排长,就能游离于两者之间,得心应手、左右逢源、自由驰骋,这不是鬼气吗?”我像对待孔荻那样的对待张扬,任他牢骚不断,只好卖个耳朵罢了。然而,我的思想深处早已被黄丽的情况占据了。食堂里的几张大吊扇,为了照顾职工就餐,提前欢快地旋舞着,我陪着张扬在吊扇下尽情享受着夏日的“风凉”,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悠闲的等晚饭吃。今日的晚饭是如何提前吃的,如何陪同张扬回到宿舍,如何不声不响、提前上床睡眠,以补偿这几天严重的缺觉而精神不振的。几乎是凭习惯顺其自然的本能行为,我一时失去了自我。
次日清晨,在没有统一号令的情形下,五时一到多数人已经洗漱完毕,几个行动快速的,已在楼下的大院子里集合等待!我既然统一随大伙去玩了,也无需再端起排长的架势,在她小辣椒的指挥下,甘当普通一兵准时随队出发。我来到一楼的平台上,向大院里扫视一眼,好家伙!不下有四十多个男女青年受到“集体行动”的诱惑,正在叽叽喳喳的集中待命。当我走进人群仔细察看,除了黄丽和秦玉琴请假缺席,最显眼的是徐放竟也不在其中!是张扬讨好似的对自封为“总指挥”的孔荻说:“报告总指挥!我们三楼男生宿舍有一半人在睡懒觉未到,据我初步分析:经济情况较差而不愿参加郊游的;另有自己的活动计划而不想参加集体行动的;纯粹为了休息而休息、懒得参加本次活动的,各占未到人数的三分之一。还有其中个别的因负气而自动放弃参加的徐……”
“住口!”随着一声怒吼,一楼平台上是徐放手执折叠纸扇、身穿夏装,潇洒的缓步走下楼梯,面带愠恼地说:“死胖子奸巧巨猾、真是无孔不钻!你乱说些什么?谁是个别负气而放弃参加的?我老徐要当面揭穿你那个几分之几的妄自分析,你这一着,无非是想取悦于某些人罢了!”
人们正在进行整队出发之际,徐放与张扬相互顶撞起来,打散了大伙难得的一次集体郊游的兴趣时,是孔荻当机立断,面对大伙厉声说:“同志们!今儿我们是首次自愿组合、去龙华寺一日游,当然,这是文姐请示了办事处领导,同意我们这次活动;尤其是在‘特别团小组’的支持下,正确地说,还是在有组织的情况下,自愿组合的。因为,我们来沪已有两个来月了,上海的其他景点看了不少,但龙华寺在哪儿,大伙还不清楚!据说是在郊区,路途又远,所以才发起这次‘集体游览’的倡议,无非是怕个别人、个别行动不安全。今儿我受命为‘总指挥’,这不是什么官,是临时的权宜之计,包括文姐在内,所有应去的人,都在我的领导之下,统一号令,统一行动!如果有谁不服气、不听指挥、不服从领导,现在就可以自动出列离队。”她略一停顿,大院子里寂静无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徐放,已自动收敛起锋芒,站在人丛中,显出一副悠闲和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还真佩服这个小辣椒,她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领导风范!眼见人心已定,便宣布了几条行动纪律,还真有一股军事化的味道,就连那一群以乔西娅为首的维族姑娘们,在这种气氛中也都自觉循规蹈矩,整体列队走出大院向曹家渡车站进发。虽然大伙都有月票,但乘车到郊区用不上,必须重新集体购票;后勤工作也很到位,在李文的统筹下,还为每人购买一份烧饼夹油条;水,有条件的能自带、则自带,等到了龙华寺,再作统一安排……因由于要分散乘车,结合点在龙华寺,孔荻和李文有意识的分乘,以便关照好集体安全。我虽然不是这次活动的指挥者,但是身为一排之长,应自觉为本次活动担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
龙华寺到了。等最后一辆公交汽车到来,孔荻及时检点人数,与出发前一样,一个不少的如期到达,“总指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面对寡言少语的李文粲然一笑;见我在一旁暗中向她伸出大拇指,作无声的夸耀时,她却故意瞅我一眼,又嗤下鼻子,大有一股轻慢我的意思,内心似在说,别要瞧不起人,一天的官一天当,是骡子是马,亮给你们看看,不要老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其实,我从未把她小辣椒看扁过,这次集体活动,更加深了对她的印象: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孔荻身上,我看到了什么是女中豪杰和女中强人!
四十几名男女青年,一到龙华寺目的地,就急不可待的要各自分散活动。孔荻和李文碰下头,及时拿出决定:一,可以自由组合或单独分散活动,但要尊重当地的民俗民风,不得寻衅闹事;二,要注意相互联络,遇有紧急或意外情况要及时反映、驰援;三,中午吃饭问题,由总指挥联络一家饭馆,按十人一桌统一就餐,十二点在此集合不得延误。最后,孔荻又自作主张的命令徐放和张扬为“联络员”,在游览观光的同时,要及时搜集情况,向“总指挥”汇报,以便及时援助、处理……这可把徐放和张扬喜欢极了!他们暂时搁起了在临出发前相互顶撞,在当前任务和兴趣一致的前提下,他们完全明白要统一行动,相互配合从而争取赢得“总指挥”的欢心。我暗自好笑,内中怕不是小辣椒的“安抚”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