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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也走“麦城”2

“洗毛保全组”全体师徒,长年上白天班,这是大华厂生产需要决定的。“洗毛挡车工”分三班,每班都有一名机修工和一名专职加油工跟班走。“洗毛保全”是负责洗毛机械的中、大型修理和组装工程,所以不需要在夜间作业。上常白班,早上八点至下午四点,中午只有一小时吃饭时间;如果没有重大的维修任务或重要会议,下午四点一到,雷打不动,师徒们准时下班。

夏天昼长夜短,下午四点下班时,炎炎的日头才刚刚偏西。我们这些爱玩的培训生对这个时间段特别感兴趣,因为下午四点以后,直至夜里十一点休息,整整七个小时,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工作日,是休闲娱乐的美好时光。当然,作为一排之长的我,下班后还有不少排务工作要去做,还有“特别团小组”每周要活动。每日尽管下午四点下班,但一个多月来,这美好的休闲娱乐时间竟从我的身旁悄悄地溜走而不知珍惜。

这几天,由于黄丽不断介入,打乱了我思想上的平静:星期天和她漫游大上海,欣赏灯火璀璨的外滩风光,两个人并肩漫步,谈诗论文,说不尽的情投意合;昨晚,调皮的黄丽,又连晚陪我解开“表妹”之谜,她好像窥透了我的伎俩,在这个情意缠绵的温柔氛围中,会毫不费力的让我束手就擒。

也许她为了要进一步了解我、掌握我、支配我,一句戏言要我写一份关于当年和方凝玉的往事“回忆”,我便连夜行动,今晨准时交卷。为此,连好心的张扬,也跟着我受累,他首次遭到大黄师傅的猛“尅”。我为什么要写这份“回忆”呢?是为了向这位美丽的、多才多艺的黄丽表白我当初的不幸与无奈,还是想通过对自己若隐若现的美化唤起黄丽内心的共鸣?如果是这样,我陈柯就是一个一错再错、顽固不化和不可救药的危险分子。等待我的,将会是又一次厄运降临,又一次“走麦城”!这些道理我都很清楚,再不止步将会身败名裂。然而,在我的思想深处,好像有一股顽固的力量,死死地将我拉向另一方。黄丽的言谈举止,占尽了我的脑海、我的心房。难道我真是要将眼前的黄丽当成方凝玉第二吗?

下班后,我和张扬来到厂浴室洗澡。厂浴室几乎是全天开放,因为全大华厂有几百名职工,每天分三班轮流操作,下班后的职工不论男女,都要沐浴后干干净净地回家去,这也是职工们应该享受的“福利”。在沐浴过程中,张扬几次逗我说话,我都无心攀谈,脑子里全是想着黄丽,她看完了我的“回忆”吗?这潦草的字迹、仓促的语句、凌乱的章节,以及模糊不清的含义,她看后会有什么感想?张扬见我迷迷糊糊地答非所问,气得他猛击我一掌,并恨恨地说:“我看你呀,真的是没药救了!”

也亏张扬对我猛击一掌,顿时使我清醒了许多!我借机向他连连道谢,谢他早晨不顾自己迟到,而再次上楼将我推醒;谢他在紧急中还要帮助黄丽捡拾那散落的手稿;谢他蒙受师傅的批评而不加解释,为我分担了斥责后的羞愧。张扬才不理会我的“谢意”,两个人各自将汗湿的工作服揉洗一遍,晾在烘房一侧,明早上班时好穿。我们出了车间,刚进入通道口,就见黄丽身穿淡青色绣花连衣裙,从头到脚打扮的俏丽、整齐,挎一只莲青色皮质坤包,笑容满面的等我到来。

张扬一见如此情景,赶忙让过一旁,笑笑说:“排长的公务忙,恕我不能奉陪,二位有话慢慢谈,张某人先走一步,得罪了!”说罢,撒腿就往通道外面跑去,边跑还边向我招呼说:“有什么心得,我们晚上回宿舍再谈。”我一把没有捞住张扬,竟让他真的溜了。想想自己一天来不断地反思、反省。可是,当着黄丽的面,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黄丽才不管张扬怎么说,怎么走。也不管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趁着通道里无人,便命令似的说:“你也不用去食堂了!快随我到汽车站!今晚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是大上海的另一个侧面,或许对你的思维,会有更深层次的开发。稿子我已连着通读了三遍,还不过瘾。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现在我先走,在街对过汽车站上等你,你就快点跟我来!”

不知为什么,黄丽的几句话,竟将我一天的反思全都打乱了。此时此刻,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好在今晚没有什么活动,如果现在就去吃晚饭,然后赶到宿舍休息去,那样也太显得无聊了!再说,人家黄丽既然如此热情相邀,我又何必那么固执、那么不近人情呢?人家可没对我陈柯有过什么“超越”现象,这近两个月来,无论是几次晚间闲逛在苏州河畔,还是这近几天频繁的接触,始终保持一种真正的同志情、朋友爱。

如果说有什么看不见反常现象,那也仅是我陈柯自己心怀鬼胎,一会儿怕双方情感过于亲密,让领导知道了会影响自己的前途和声誉;一会儿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害自己,二害对方。怕来怕去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人家黄丽并没有任何暗示和“暧昧”的表现,我这种假正经的“洁身自好”,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想到这里,我毅然转身刚要拔步去追赶黄丽,猛见徐放也沐浴后,一身整洁的服饰潇洒地走来,尖着嗓子怪声怪气的说:“我们的陈大排长!今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不妨说出来让我老徐也分析分析、欣赏欣赏、参谋参谋……”

我听惯了也听腻了徐放这种冷嘲热讽,为了不能犯生影响双方的感情,我尽量保持忍让和克制,也就无所谓的笑笑说:“你也真能开玩笑,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这两天,只有和黄丽同志在一起,请她帮我寻找亲戚。真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动,即或瞒住了大伙,还能瞒得了黄丽同志?有时间你不妨去问问她,不就清楚了吗。”

没想到我这个“反宾为主”和自我暴露的方式,还真把聪明与狡诈集于一身的徐放给镇住了。见他略一打顿,连忙又嬉皮笑脸地说:“大排长终究是大排长,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佩服佩服!那好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好自为之吧。”说罢,摆出一副轻松、孤傲的神态,与我擦肩而过。

我等这个玩世不恭的徐放走远,想起黄丽一定在厂门外等急了,便拔脚要向厂门口跑去。又一想,不能!现在正是早班和常白班下班的高峰,通往厂门口的甬道上,认识与不认识的师傅们匆匆来去,我这种拔脚就跑的反常现象,与我往常轻松、坦然的表情极不相称!于是我立即放慢了脚步,轻松而有力的大步迈向厂门口。

果然,见黄丽挎着坤包,在街对面的汽车站上焦急地朝厂门口这边张望,见我一副不紧不慢、安步当车的神态,急的她又是招手又是跺脚的朝我发火!我暗自好笑,这个热心而又多情的姑娘,想在我这个穷酸的身上,到底想要培养和发掘些什么?又一想,人家如此真心实意的相待,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事处处为自己表白,为自己留后路。看来,这天底下还能有我推心置腹、情真意切的朋友吗?当我急步越过街来,正好有一辆公交汽车到站,我被黄丽连拖带拽的上了汽车。蓦然,从车窗口看到厂大门口,是徐放的身影,也急步奔到街边,可巧被一阵过往的车辆逗留住。看来,他是想跟踪我们,可惜迟了一步,眼巴巴地望着我和黄丽乘上公交汽车,一转眼汽车绝尘而去。

在汽车上,黄丽故意不理我,无非是气我遇事不急不慢、一切故作沉稳的样子。我明知她是向我撒娇,我便有意识的拍下她的肩头,低声说:“刚才你看到徐放了吗?他在盯我们的梢呢!”

“盯梢?”突然,汽车一个急刹,把满满一车的乘客,跌了个东倒西歪。黄丽栽倒在我的怀前,我也歪倒在其他乘客的人窝子里。等大伙清醒后,一个个忙着整理衣饰,有人高声埋怨,有人骂骂咧咧,汽车继续行驶。

黄丽却高兴地低笑,对我耳语:“盯梢?徐三少他要盯谁的梢?”

见我双手握着汽车上的横杆,一副刚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尴尬相,便用手指轻戳下我的额头说:“你可不要向歪处乱想噢,难道是我们越轨了、犯法了,怕他徐三少盯梢?只要我们行得正、走得直,他再盯梢也不怕。真是的!”

我赶忙端正态度,和缓语气向似有怒气的黄丽低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徐放同志在处处窥探我们,用语言暗示。”

“他窥探,他暗示,所以你就心慌意乱了是吗?刚才我也从车窗中看见他了,他就是这种人,你越怵他,他越得胜;越得胜,他就越想进攻你!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放自然些,坦荡些。以不变,应万变。心底无私天地宽,懂吗?”黄丽故意悻悻地数落我时,又怕我受责后过于拘谨,失去了自然风度,也便索然无味了。

正好汽车停在一个站台上,她亲切地握着我的手,把我“牵”下车来,恢复了愉悦的神态,仍然拉着我的手,沿着路边的人行道,两个人款步而行。尽管我和黄丽在星期日尽兴的玩了一天,可是这偌大的上海市,与我非常陌生!此时,在黄丽的牵引下,我竟像一个盲者,分不清东南西北,拘谨的、被动的随着她亦步亦趋,在稠密的人群中穿行。我不知道她要把我带领到何处去,但又不想问明白;即或问明白了要到什么地方去,那也是白问,因为我一无所知,倒不如就这么,随着这位风趣而又执著的姑娘,在未知中体味一种梦幻般的情感乐趣。

走了一段路,黄丽也感到自己的武断和固执而好笑!她把我拉到一个较为僻静、但很宽畅的角落,这时,西下的夕阳在鳞次栉比的都市楼群的顶端,留下一抹金色光芒,把这座繁华的、喧嚣的东方名城,涂抹的更加金碧辉煌。由于气候炙热,尽管临近傍晚,在这个人烟稠密的闹市中行走,不要说我一个男人家已气喘吁吁,浑身汗水涔涔;就连文静的善于修饰的黄丽,也已香汗淋漓,那沐浴后刚换上身的淡青色绣花连衣裙,也不像走出厂门时那么整洁了,在她的后背上,已明显的透印出汗湿的斑迹。可是她仍然兴致未减,从坤包里抽出那把镂花的檀香扇轻拂着,一手捏着洁白的手帕,在额上、颈上轻轻地点拭着,见我满脸汗湿,竟然举起玉臂,用手帕要在我的额头上揩抹,吓得我连连后退,避开了她的好意。

因为姑娘们的香帕,只能为天生丽质的姑娘们服务,一旦沾染上男人们的汗腥味,就不成其为“香帕”了!黄丽以为我在避男女之嫌;还以为我被她在汽车上强白的语言而警惕,也就不再勉强、于是笑笑说:“知道我要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去吗?”

见我微笑的、茫然的摇首不答,便又拉着我的手,毫不避嫌的沿着人行道,边走边说:“知道吗,我利用上班的空闲,将你那二十多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一篇‘回忆’,连续读了三遍,好!写得真好!”

她一手轻摇檀香扇,一手捏着手帕在脸上点拭着,一边津津乐道的说:“莫看我夸你那篇回忆写得好,那是从文学角度上定论的。果真揭开你刻意掩饰的面纱,就不难看出你那欲盖弥彰的良苦用心了!”我听了不由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个鬼灵精是否看出了什么。

果不其然,她迎着晚霞一脸灿烂地笑着说:“你那一点小聪明我看出来了,无非是借用文学的外衣,来彰显你那‘天道使然’的苦涩和委屈。你把你和那位方大姐描绘得那么情不得已、无怨无悔、自然成趣和完美无缺。你把你们的失败归之于‘必然’,是老天决定如此;却看不到你们双方那自酿的苦酒自己喝和‘自作孽,不可恕’的真理。也就是‘天道使然’的另一个面,难道不是吗?”

见我吃惊地望着她,是同情还是逗趣?她还是且褒且贬的说:“罢啦,我也不想揭穿你的内心世界,那就不太好玩了!所以我还是说,你的文笔不可贬,你的心意不可泯。但要让你知道,聪明人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道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