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威的鼓声再次响起,莱曼竖剑于胸前,翻腕长剑下划,变为剑锋斜外指,彬彬有礼地笑道:“在下莱曼,请斐迪南大人赐教,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莱曼的剑式叫作揖剑式,是帝国骑士们比武时常用的礼仪,竖剑胸前表示对对手的尊敬,剑锋外指将身体暴露在对方的攻击之下,表示自己对对手没有敌意。
斐迪南同样是出身世家,对方如此礼让,自是不能失了身分。他也依例行了揖剑礼,傲然含笑道:“都是咱家弟兄,赐教不敢当,不过彼此切磋交流罢了,若能博周围弟兄们一笑,就算不枉献丑一回了。”
莱曼点头隐然笑道:“如此小弟有僭了。”说罢蹲身下式,剑尖前指,摆出进击姿势。
斐迪南则虚步后坐,单掌前竖为引手,长剑藏锋于后。官兵们知道比武要正式开始了,助威加油声骤然热烈起来。
两人在刚才混战中已交过手,都清楚对手的实力,所以非常谨慎,相互环伺着对方,保持着距离,不敢轻易突进对方的攻击圈。
这样对峙了片刻,莱曼始终严守门户,不主动发起攻击。斐迪南忍不住了,首先挑起战端,蓦地大喝一声,剑锋前吐,跃步进身突刺。莱曼丝毫不敢大意,两眼专注地凝视着刺进的剑锋,前束身后坐,引来剑探进,继而身形一侧,运剑封出,将斐迪南攻来之剑格于外侧,然后剑锋平侧,改封为削,顺斐迪南剑身斜削而下……
莱曼的引进反击虽然精彩,可斐迪南毕竟也没有轻视对方,刚才的进攻只是试探性的引击,出击之前早想好应变的后招。在对手剑锋就要削到自己持剑的手腕时,斐迪南突然拧腕转锋,竖剑下磕。莱曼只觉对方剑锋频发震劲,几下即将自己的削击之剑磕离对方中心线,落于偏门,接着斐迪南剑锋上指,直刺莱曼面门。
虽然陷入被动,莱曼却绝不后退。他冷哼一声,束身后坐,脊柱弓如狸猫,身形平白矮了一头,使斐迪南的刺击落空。斐迪南并不罢休,改刺为劈,长剑当头斩下。莱曼突然脊柱一弹,身形暴长,长剑随之撩起,只听“叮当”声连响,幻起一片寒芒,将斐迪南前臂整个搅入,惊得十一师团这边观战诸人纷纷站起。
危急中斐迪南纵身后退,后退之间长剑连斩,将莱曼的几次刺击都劈入外门。莱曼进击虽不能得逞,却丝毫不给斐迪南喘息之机,身子如影随形地跟进,使斐迪南始终脱离不了他的进攻范围……
这时,围观的官兵们都被惊险的对攻所吸引,反而不再嘈杂地喊叫,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紧张地观战,偌大的场地静悄悄的,只听到两剑相击的金铁交鸣之声。
“看这情形要陷入苦战了啊!凤翼,你估摸斐迪南有把握赢吗?”勃雷大瞪着虎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场中缓声道。
张凤翼皱眉苦笑道:“难说,在白鸥师团中除了两名万夫长外,恐怕就属这个莱曼武艺最高了,这场比武绝对算得上王牌对王牌的较量。”
勃雷绷紧唇角,神色凝重地道:“王不王牌我不管,若是斐迪南输了的话,必要时咱们要入场接应一下,莫要让他挂彩了。”
张凤翼与宫策相视一笑,冲着勃雷展颜道:“不到那一步吧,怎么说斐迪南也是咱们大家引以为傲的人物,即使赢不了要想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操心太过了。”
勃雷转头盯着张凤翼,一脸郑重地道:“我一点也不是操心太过,你不了解斐迪南,他和你不一样,他是极好面子的人,为了不使弟兄们面上无光,他是会和对手死磕的,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法都敢使出来。这个莱曼看来是个强手,斐迪南很难啃得动他,所以我才担心发生意外。凤翼你身手比我灵活,到关键时刻一定不要犹豫,要及时入场分开他们。”
张凤翼抚了抚肋下缠着绷带的伤口,眼睛凝视着场中,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样啊,我明白了。若有那一刻的话,我一定会出场支援的。”
这时围观的官兵们齐声发出“啊”的惊喊,只见莱曼脊柱后弓,弹身疾退,斐迪南则身形如箭,疾跃突进,剑芒在莱曼胸前小腹暴闪,铿锵声不绝于耳,这急切之间也不知两支长剑交锋了几次,最后只听“嚓”的一声,莱曼的胸甲被从腹到颈划开了一条长口子,牛皮制成的胸甲当胸裂开,露出里面的军便装。
斐迪南停住身形,暗自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唇角隐然露出微笑道:“莱曼大人,在下得罪了。”
莱曼一把将裂开的胸甲从腰带里拔出,随手抛向场边。抬手抹了抹额际的汗珠,拧眉翻眼狠声笑道:“斐迪南大人,咱们还没比完呢!说这个干什么,你不会以为破了件胸甲就算战胜了吧?”
斐迪南横剑于胸,仰天大笑,“好,好,你说得对!真正的骑士哪会因划破了件胸甲就退缩的,我说得罪了不过是为划破胸甲道歉而已,可并不是说比武完结了呀!”
莱曼挺剑前冲,咬牙笑道:“这就对了,斐迪南大人。胸甲那玩意穿不穿都无所谓,你不会再有机会得逞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缠战在一起……
围观的官兵们本也以为莱曼胸甲被划破就算斐迪南胜了的,十一师团的纷纷鼓掌叫好,一部分白鸥师团的报以嘘声,后来看到两人不知怎的又接着打起来了,白鸥师团这边的官兵立即转怒为喜,开始更热烈地替莱曼打气助威,十一师团这边更不甘示弱,报以更大声的加油。两方官兵都想使自己一边的声音盖过对方,一个个喊的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
梅亚迪丝对回到主席的卡西乌斯说:“万夫长大人,莱曼这样子难道还不算输吗?当着这么多官兵弟兄众目睽睽之下耍赖,恐怕有失风度吧!”
卡西乌斯脸上一红,尴尬地笑道:“说起来的确算莱曼失了一招,不过既然是斐迪南大人都认可了,咱们也不好多说吧,师团长大人你不是也说过吗?比武不过是助兴的游戏,谁胜谁负没必要这样较真吧!”
听到卡西乌斯如此说,梅亚迪丝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转头对斡烈歉然地笑道:“师团长大人,莱曼如此没有风度,真是让您见笑了,等他下场之后我会好好劝戒他的。”
斡烈、迪恩、阿瑟三人其实都十分好武,一齐紧张地盯着比武场看得目不转睛,听到梅亚迪丝的话,斡烈转头大度地笑道:“呵呵,只是切磋助兴而已嘛!蕾大人太见外了,都是自家人嘛,胜负有什么关系嘛!”
这时,旁边的迪恩手抚下巴评论道:“不过平心而论,我倒是真心赞成这两人接着比试的,这场比武太好看了,真是棋逢对手,险象环生。那位莱曼千夫长的身手委实不弱于斐迪南,刚才那只是一时失算罢了,若就此算输了的话也太可惜了,应该让他俩一直比下去,毕竟这么精彩的比武可是不多见的,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梅亚迪丝温婉地笑道:“正如大人所说,他们二人的比武虽然精彩,却也是险象环生,凶险无比,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俩会收手不住,伤了对方呢!与其那样还不如早早叫停的好。”
梅亚迪丝话没说完,斡烈即拊掌赞道:“蕾大人说得有理,我也正担心这样的比试太不安全呢!那样的话不但不能助兴,反而扫了大家的兴致,不如这场比完之后就停止了吧!大家喝酒畅谈不是也很好吗?”
迪恩被说得老脸一红,不再说话,只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卡西乌斯撇嘴阴沉一笑,对斡烈的提议不置可否。
只有苏婷扬起下巴曼声道:“比不比且看这场的结果如何吧!我们白鸥师团不能总一输到底呀,怎么也得扳回一场才算公平吧!”
重新再战后,斐迪南与莱曼的攻击风格都大异于以前,拚斗之中几乎不再出现大开大合的劈击与横扫,大跨度的跃步也极少有,甚至连格挡也极少。两方都严守肩架,尽量侧身,减少受攻击面,滑步突刺、洗击、圈刺成为了主流技法。
比武变得不再“好看”,而凶险程度却是倍增。到了这个地步,两人都是竭尽全力,不留后手,别说是花哨好看的虚招,就是稍有可能暴露破绽的招法都不在使用之列,一出手全是一击必杀的狠招,哪一方稍有应付不慎,立刻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所有围观的官兵都停下了喝酒,也不再有人喊好助威,一个个都屏声息气伸长脖子瞪大眼睛观战。偌大的场面静悄悄的,充满了一种屠宰场般的紧张气氛,每个人手心里都捏着把汗。
庞克看得入神,一只手死死抓住阿尔文的胳膊,暗中代替斐迪南使劲,把阿尔文捏得龇牙咧嘴痛出声来,举着手腕抗议道:“唉哟,老大,你有劲别冲着我使呀,你瞧瞧,都给捏青了。”
庞克连忙松开手,满脸歉意地道:“唉哟,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这比武看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杀腾赫烈军也没这个狠法呀,这样下去可如何收场呐,难道非撂倒一个才算完?”
说罢,他转脸再向场中看去,只见张凤翼不知何时起身站在比武场边上,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刀,大睁着凤目,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场中。
周围旁观的人再紧张也没有两名当事人紧张,斗到此刻,斐迪南已然明白,两人的实力实在只是伯仲之间,要想获胜,不走险招是不行的。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打破这种严防死守的胶着态势,引动对方放开肩架,暴露破绽。
他心中是这样盘算的,可实施起来谈何容易,莱曼的攻势如暴风骤雨,一浪接着一浪。眼前全是幻起的剑锋,只要一个处置不好就有可能使自己陷于险境。
对手的刺击运用的太娴熟了,单纯的进退对刺是不可能赢的,只有冒险进行变角度攻击才有希望打乱对方的节奏。
又三四个回合过去了,观战的勃雷变得坐立不安,焦虑地问道:“凤翼,若我没看错的话,斐迪南是不是想向两边变角度攻击?”
张凤翼眼盯着比武场缓缓点头道:“你猜的八成没错,我看也像。”
勃雷脸上立刻变色,担忧地道:“依那个莱曼的功力,他能得手吗?这小子也太拚命了!一场比武值得如此吗?”
张凤翼轻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选择呀,你还没看出来吗?莱曼的刺击是很厉害的,正面进攻斐迪南无论如何是无法得逞的。采用变角度攻击是唯一的希望,攻击得手就有获胜的可能,如果不得手,进入不了对方的内圈,那失败也是早晚的事。”
周围官兵突然发出惊呼,两人急忙向场中看去,只见斐迪南在压住对手来剑时,并没有按常规用剑尖挑击对方面部,而是突然向莱曼反手滑进。这一侧滑动作极快,使莱曼整个背部暴露在斐迪南的剑下。围观官兵都知道即将发生变故,纷纷发出惊呼。
莱曼并不着慌,长剑上撩从容地返身补位,口中冷笑道:“哼哼!这就是你拖了半天想出的脱困之法吗?未免太低级了吧!”
话未说完,眼前身影一闪,斐迪南突然又晃到莱曼正手斜侧,不但使莱曼的返身上撩之剑落空,还使其自身正面暴露给斐迪南。莱曼万没料到斐迪南竟放弃了以正制背的大好时机,没有出剑进攻,这时再抽剑疾退为时已晚。两次滑步移位使斐迪南成功闪过了莱曼的刺击圈,这么近身的距离刺击已发挥不出威力。
此时的莱曼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拖开距离,重新布置攻势。
可斐迪南哪会再给他机会,嘲讽地笑道:“这可不行啊!一贴身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吗?还是让本大人好好教教你吧!”
说着剑芒暴长,长剑从莱曼腹侧反撩而上。莱曼变为两手握剑,迎着来剑挥剑下斩。
斐迪南龇牙一笑,“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吗?你还真是嫩呀!”持剑之手翻腕一旋,剑锋从身侧竖起,对着莱曼颈侧斜劈落下。
此时莱曼下击之剑落空,身子由于用力过猛而重心前俯,平衡都掌握不住,更来不及举剑格挡,胸部以上尽皆暴露在斐迪南剑锋之下。
看到斐迪南高扬的剑锋,莱曼突然把牙关一咬,心一横,面目狰狞地嘶声喊道:“纳命来吧!”剑锋挑起,直指斐迪南小腹,长剑顺着身体前冲的惯性向前递出……
斐迪南眼睁睁看着对手的长剑向自己腹部刺来,此时攻势已起,身体重心已动,要想躲过来剑只有向旁侧扑倒这一招。斐迪南是宁折不弯、一身是胆的勇士,怎肯做丝毫退却之举?面对危机,他满身热血狂涌,杀意暴起。只见他拧眉竖目,肩背陡然发力,长剑决绝斩下。剑锋破空,空气中发出一声马鞭抽裂皮革般的脆响……围观的官兵纷纷惊呼着站起,比武场周围一片大哗。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莱曼与斐迪南二人都是一无所知,斐迪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倒在草地上,莱曼也正两眼发直地叉腿坐在丈许外的草地上。两个人都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摸摸身上竟然毫发未伤。怔怔地望向四周,只见张凤翼凝身站在两人之间,正缓缓地还刀入鞘,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喝采声,好多官兵兴奋得伸着胳膊竖着大拇指叫喊地赞叹,还有不认识的官兵争相探问张凤翼的名字。
这时,勃雷、庞克、索普、卡西乌斯、罗宾斯等两方的好友都跑入场中,围拢住自己这边的队友慰问感受。
张凤翼笑着走向斐迪南,俯身将他搀起来道:“你呀你呀,要我怎么说你才好。都是并肩战斗的友军,输了赢了又有何妨?若是刚才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大家说起你来:英雄盖世的斐迪南没有在杀场之上为国捐躯,却是在和自家人的意气之争中丢了性命,你觉得好听吗?值得吗?”
这时卡西乌斯伴着莱曼走了过来,看来莱曼也着实受了卡西乌斯一顿好批,红着脸不大情愿地伸出手道:“刚才在下太鲁莽了,险些失手伤了大人。”
斐迪南扬起下巴大度地笑道:“彼此彼此,我还担心误伤了莱曼大人你呢!”
莱曼听罢翻眼瞅着斐迪南,悠然问道:“噢,那么说刚才的比试到底是谁占优势一点呢?”
斐迪南翘起嘴巴隐然笑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
说还未说完,被张凤翼一把揽过,交给勃雷、庞克他们一干人簇拥着拖出场地。
看着斐迪南离开,莱曼挑衅地叫道:“斐迪南大人别急着走,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话呢!”
张凤翼转身行礼道:“莱曼大人,斐迪南的意思是说,“还用问吗?当然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啦!””
莱曼还想再说,被卡西乌斯板着脸打住道:“别说了,师团长大人对你刚才的行为很生气,专门要我好好说说你呢!都是友军兄弟,怎么能使出那种同归于尽的杀招?若不是张凤翼兄弟阻拦的及时,酿出悲剧来可怎么得了。你还不思反醒,还有脸计较胜负吗?”
看莱曼低下头不吭声了,卡西乌斯缓缓长出一口气,叫过罗宾斯道:“你陪他下去休息吧!我还要和张凤翼兄弟一起到师团长那儿去一趟。”
诸人都退离开场地回到自己的酒摊后,卡西乌斯转身向张凤翼笑道:“凤翼兄弟,怨不得师团长大人对你青眼有加呢!没想到贤弟的身手如此要得,要不是你及时出手分开他们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张凤翼颔首揖让道:“大人这话可叫属下汗颜了,刚才那种情况,即便属下不出手,万夫长大人也一定会出手分开他们两位的,属下不过讨巧抢先了一步罢了,何功之有?”
卡西乌斯仰面大笑,手指着张凤翼道:“贤弟真是太会说话了,叫人想不喜欢都不行呀!两位师团长大人叫你去回话呢!谦虚的话还是留待讲给他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