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岭之战,十一师团以牺牲了八千多人的代价全歼了腾赫烈塔赫勒喀部四万三千重甲骑兵,为汉拓威帝国赢得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大捷,打碎了腾赫烈铁骑无法战胜的神话。
然而无可否认,这的的确确是场硬仗,损失的沉重令师团的将士们鼓不起胜利的喜悦。青黄岭的湖畔插满了盖有头盔的佩剑,八千多将士埋骨于此。战场打扫了两天,十一师团获得了三万五千多匹战马,武器辎重无数,所有的腾赫烈军的尸体都被曝尸荒野。十一师团这个向腾赫烈军示威的作法意外地造成了一个常人难见的奇景,令第三天来到此地的白鸥师团的长官着实受到了惊吓。
“师团长,我真搞不懂,只是与十一师团联络一下,派个百夫长去就足够了,你却非要孤身涉险,亲自跑这一趟,也不知那个鬼三流部队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咱们只带了一百多人,要是碰上了腾赫烈军的部队可怎么得了!”卫队长珀兰.瑟曼抱怨道,走这一路她的牢骚就没断过。
珀兰是典型的瓜子脸,有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细长高挑的眉毛,一个尖俏可爱的下颏,匹缎一般亮泽的黑发束于头顶扎成马尾。她穿着一身黑亮的皮甲,不盈一握的纤腰扎着巴掌宽饰有钢钉与兽头的皮带,腰间斜挎着一把狭长的施西利弯刀。她在马上的坐姿极为挺拔,修长结实的双腿轻夹马腹,脊柱挺直有力,身体轻盈地随着马的步履微微起伏,使人感到这个少女充满了劲与力,像快刀一般清冽。
“珀兰,你有完没完,一路上没听到别的,全是你的抱怨声。”梅亚迪丝绷着脸道:“难道我不是师团长吗?难道我下的命令不算数吗?”
珀兰满不在乎地嘻嘻笑道:“别生气嘛!我不过是要和你聊聊罢了。不是我爱发牢骚,而是这个决定实在不合常规,以咱们的关系,你总该对我有个解释吧?”
梅亚迪丝策骑向前,看也不看她道:“解释就是十一师团是这次军团进剿的先头部队,一有敌情他们最先发觉,咱们与他们会合,能及时向部队下达命令,既有利于两军协同,又能把握战机。”
珀兰不以为然地撇嘴道:“和丙类师团有什么好协同的?通常他们只需要救援。”
“珀兰!”梅亚迪丝不高兴地娇声制止她。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又犯忌讳了。”珀兰瞟着她笑道:“这里只要一有人说十一师团的坏话,就会惹某位大小姐不高兴。”
“谁不高兴了?”梅亚迪丝不满地哼道:“我只是劝你看事情不要想当然,部队战斗力高低不是上级颁发的,得在战场上试过才知道。”
“噢──原来是这么说的。”珀兰不紧不慢地道:“师团长大人,你看咱们已快到达阔连海子北端了,可那两万多人怎么就凭空没了踪影?如果有人告诉我十一师团已被腾赫烈骑兵围歼了,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诧异的。”
梅亚迪丝没有再说话,只是默然地策马前行。良久,她轻皱着长眉道:“珀兰,咱们虽然比他们晚起程几天,可咱们是骑兵,在路上丝毫没敢耽搁,我本来估计前天就应该遇上他们的。”
珀兰耸耸肩摊开两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势,“别人有什么遭遇我没兴趣,我只知道咱们这百十来人深入敌境无目的的瞎闯绝不是明智之举。要是只有我这个小百夫长带队也就罢了,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赚够本钱。可某位又有官阶、又有脸蛋、又有高贵血统的美女大人要是被腾赫烈军抓着了,啧啧,那后果可真不敢想,所以我这个亲卫队长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位糊涂的大人。”说完后,她得意洋洋地望着梅亚迪丝,看她还怎么反驳。
梅亚迪丝长眉颦起,轻咬着下唇,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高论。
珀兰不高兴了,用马鞭鞭梢向梅亚迪丝眼前一扫,“喂,人家说话有在听吗?想什么呢?”
梅亚迪丝一惊,转头向珀兰歉意地笑笑道:“对不起,我走神了,我真有些为十一师团担心。”
珀兰双目轻眯,睨视着她笑道:“你怎么了,担心那么多干嘛?他们本来就是探子部队,被敌军吃掉也很正常嘛,总要有人最先和敌军碰一下子的。莫非有朋友在那个部队任职?”
梅亚迪丝甩了甩头,有点不太自然地笑道:“怎么会?我只是对战局担心罢了。”
珀兰没察觉,她轻快地策马向前疾骑,口中道:“师团长,我看你的“协同作战”还是到此为止吧,前面就是青黄岭,过了那片山丘就不是阔连海子的地界了,若是碰见大股腾赫烈军就不好玩了。”
梅亚迪丝沉声道:“不行,即使他们被腾赫烈歼灭了,咱们也要发现尸体才能回头。”
“梅亚迪丝小姐!”珀兰坐直身子,勒住马,瞪大眼睛,挑起眉头大声叫道,把梅亚迪丝吓了一跳,诧异地停下马来转头看她,“我郑重地提醒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关心你的人好好想想。你认真考虑一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第一师团的夏洛特大人还不得伤心的五内俱焚、肝肠寸断,你叫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梅亚迪丝醒悟过来,策马扬鞭就抽,笑骂道:“珀兰,你要死了,你再敢说。”
珀兰早有防备,格格笑着得意地纵马向前驰去。
直跑出半帕拉桑远,珀兰突然勒住了马,抬头凝视着远方的天空,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物。
梅亚迪丝追上去还要打,珀兰正色地止住她道:“师团长,别闹了,你看前面天空上那是什么。”
梅亚迪丝抬头望去,大概在前方几帕拉桑远的上空,纯净如洗的天空中悬浮着一片黑云,细看之下,才发现黑云是由很多黑色的小点聚成,彷彿天空中撒满了黑芝麻粒。
两个人端详了好一会儿,珀兰才迟疑地问:“师团长,是鹰吗?”
梅亚迪丝仰着头又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不是鹰,鹰一般不会这样成群结队。这是鹫,好像是兀鹫,一种专吃动物死尸的凶鸟。”
珀兰感到皮肤一阵发冷,“这么多的兀鹫聚在这里,简直像乌云一样,下面得有多少动物死尸呀?”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
惊喊出声后,接着她意识到不能刺激梅亚迪丝,忙用手掌捂住嘴巴,两只眼睛却瞪得滚圆。
两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梅亚迪丝美丽的双眸已泛起了水光,珀兰这回可不敢乱触霉头,再提“十一师团”这几个字,她小心翼翼地问:“师团长,那下面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不如我们去看看?”
梅亚迪丝紧咬着下唇,抑制住不使自己在下属面前失态,简单地“嗯”了一声,策马当先驰去。
“凤翼,快来看看我的坐骑。”勃雷笑得直流口水,骑着马在张凤翼他们面前来回兜圈,脸上那满足的表情彷彿有了这匹马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那是匹纯黑色的乌锥马,双耳如匹,身高腿长,骠肥体壮,四蹄如碗,跑起来鬃尾乱甩,还不太驯服。
“真是匹好马呀!勃雷大哥,待会儿让我也骑着溜溜好不好?”庞克不住地摇头叹气,赞叹不已。
“喂,会骑马吗?小心摔下来把腿跌瘸喽!”斐迪南靠着一棵树干,牙根痒痒地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头畜牲嘛,臭美什么?看他那副德性,大嘴咧到腮帮子,笑得那副痴呆样,我猜他今晚八成会睡在马栏里。”阿尔文双手抱肩,撇着嘴不屑地道,双眼全是羡慕加忌妒。
“一定的,夜里咱们一起到马栏捉奸去。”张凤翼头一次赞同阿尔文,语气里泛着浓浓的酸味。
“哈哈哈……都眼馋了吧,被人羡慕的感觉真爽!驾──”勃雷更得意了,笑得更加酣畅,纵马扬鞭,向所有人显示他马上的英姿。
多特把头凑到张凤翼跟前低声道:“老大,你看他那个嚣张劲儿,说起来有好马应该让身为长官的你先挑才合理。你说是不是?他这个样子,我都看不过眼了。”
张凤翼满意地瞅着他笑道:“多特,你又长进了,已经学会背后给人扯后腿了。”
多特脸立刻红了,口中吃吃地道:“老大,我又说错了吗?”
“不!没错,是该提醒一下这狂妄的家伙了。”张凤翼憋住笑说。
勃雷策马又奔回了众人跟前,一个翻身跃下战马,疼惜地抚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回过头来冲着诸人一个劲儿傻乐。
张凤翼好整以暇地走上前笑着说:“勃雷大哥,这回骑过瘾了吧,要是玩够了就把马还给我吧!”
勃雷身子陡然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张凤翼,大声道:“还给你?什么意思?这是我的马,你们摸一下都别想!”
张凤翼宽容地呵呵笑着,转头向大家道:“你们看这老兄,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要我说他什么好?阿尔文,你来给勃雷大哥讲评讲评。”
阿尔文得意地跳出来,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说:“瞧你急赤白脸的,马是肯定会分给你的,但不是这匹,按规矩分战利品得先从凤翼老大开始,接下来是宫先生,第三个才是你。你实在是太心急了点,把原本应属于老大的马先骑了,好在老大他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
“放屁!”勃雷冲过来就要揍阿尔文。
阿尔文尖叫一声躲到张凤翼身后,狐假虎威地叫道:“大家都看见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人没道理了就来粗的。”
勃雷一个箭步冲到张凤翼面前,探身就要揪阿尔文,张凤翼笑着拦住了他。
勃雷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急得都口吃起来,手指着张凤翼的脸道:“我怎么没道理了,这可是你说的,打完仗分到队里的战利品我第一个挑。为了这匹马我和师团长的亲卫队都打起来了,斡烈大人一看是咱们千人队,才没计较把马让给了我。你小子竟想说话不算数!”
张凤翼轻轻扳开他的手摇头笑道:“你看看你,怎么急成这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这匹马是第一千人队缴获的战利品没错吧?”
勃雷大瞪着双眼直愣愣地道:“没错!是我亲自抓到的。”
“所以这匹马按规矩只能分给队里的弟兄,你不反对吧?”张凤翼智珠在握地看着他笑。
勃雷还是不明白。
“当然了,难道我还不算咱们队里的人吗?”
张凤翼笃定地道:“对了,我要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从昨天的千夫长会议后,你就不是我们千人队的人了。你已被任命为迪恩大人辖下的千夫长,所以你自然不能再来分我们队里的战利品。”
众人大哗,口哨声四起。
斐迪南雀跃地跳起来,挥拳叫道:“太好了,赶紧滚吧,你出局了。”一把搂过张凤翼亲热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武艺好,从来不需要靠什么身外之物。你不希望看到你的骑兵队长连匹像样的坐骑都没有吧?好老弟,想想咱们以往的交情,想想这次战役咱们险些就见不着面了,你还忍心再把马给别人吗?”
张凤翼一脸无奈,耸肩摊手道:“我倒是真心想把这匹马赠给你的,不过用你的话说,你也出局了,从昨天起你就已是师团直属重骑兵队的千夫长了,还有你的斥候分队也归入重骑兵。”说到这里也不理众人的惊讶,含笑瞅着勃雷道:“某人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人家在上头为他说尽了好话,也不知这人有没有想到过需要“表示表示”?”
勃雷脸色怪怪地蹭到张凤翼跟前,不好意思地问道:“这是真的吗?你可不是在涮我?”
张凤翼发笑着反问道:“有拿这种事开涮的吗?师团长知道了也不饶我呀!”
勃雷手抚着脑袋瓜想了片刻,红着脸正色道:“凤翼,谢谢你向师团长推荐我,不过我现在干得挺开心的,你代我向师团长辞了这个任命吧,我还是想要那匹马。”
众人听罢一齐翻倒。
一抹感动从张凤翼的虎目闪过,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指着勃雷道:“你是存心要我好看是吗?我自己推荐的人,我再要求撤消任命,这不是自掌耳光吗?好了好了,算你狠,我服了你了!这回算我做了蚀本生意,马你牵去吧,任命是绝不能撤消的。”
斐迪南拨开勃雷,握住张凤翼的两手,天蓝色的眼眸深致地注视着他说:“凤翼,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哈!听听!我怎么办?阿尔文──”张凤翼彷彿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高声叫道:“告诉他,没他们的日子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尔文与多特同声怪叫:“你们少拿自个儿当大瓣蒜,世上缺了谁太阳都会照旧起落。第一千人队只要有我们老大在,随便你人来人去如流水,这营盘就像铁打的一般牢固。”
斐迪南没在意阿尔文与多特的话,有些黯然地道:“凤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才能岂止当个千夫长。”
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想理清思路,“我知道通常只有长官得到升迁,下属才能跟着职级上升,而你竟舍得让我们这样对你有用的属下离开你,更使我们与你平级,这种襟怀……唉,让我怎么说呢?其实我与勃雷答应来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你在高层并无靠山,在你麾下干很难指望能快速升迁。可我们还是来千人队当了百夫长,只为咱们兄弟意气相投,升不升官的从没想过,凤翼你实在不必这样让我们与你过早分开,做哥哥的不会计较名位的。”
张凤翼摇头笑着对众人道:“大伙听听看!这个人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听他的意思我这辈子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斐迪南生气地打断他道:“凤翼,你就是没正经,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凤翼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算说对了,我就是没正经,瞧你那痛楚的眼神,若用来勾女孩子肯定一勾一个准。可咱们都是男人呀,男人之间不兴这个。你若有心谢我,不如搞些酒菜野味来请大伙好好喝一顿,一定皆大欢喜。”
正说着,巡哨的百夫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大人,山岭那边有情况。”
青黄岭的上空黑压压的,上千万只兀鹫在空中盘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肉的腥臭。
梅亚迪丝看到这前所未见的奇景,感到脸皮一阵发紧,心脏怦怦地要跳出胸腔。转头看向珀兰,珀兰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显然在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她们爬上了山岭,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只见岭下铺天盖地的爬满了兀鹫,土地已被鲜血浸成一片片的黑红色,到处散落着被战火烧得焦黑的军帐辎重,满地堆积的尸体上盖满了密密麻麻的兀鹫,这些黑色的大鸟扇着翅膀“啊啊”地鸣叫着,兴奋地争夺着死尸的碎块。
这种场面太恶心了,再加上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恶臭,珀兰感到胃里一阵阵的翻涌,口内发酸,有种想打嗝的感觉,才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得昏天黑地,眼泪都催出来了。看看旁边同行的女兵,呕吐还算是好的,有几个干脆晕了过去。
梅亚迪丝不是没见过尸体,可这种活地狱般的血腥场面实在不是任何女孩子能够承受的,为了保持上司的尊严,她尽管俏脸煞白,心内一阵阵的揪紧,胃里恶心难受,还是强忍着不使自己失态。
这时,几只兀鹫为了争抢一段血肠在空中拚的毛血飞溅,渐渐旋飞到了她们的头顶上。
梅亚迪丝皱眉掩鼻道:“恶心死了,珀兰,快用箭把它们赶走。”
珀兰也怕脏东西落到身上,忙从马上摘下画角弓,引弓搭箭,“铮”的一声弦响,一只兀鹫失去平衡,摇晃着坠下,其他兀鹫啸鸣着惊散。那段被争抢的血肉模糊的肠子正巧落在了梅亚迪丝的眼前。
梅亚迪丝忙闭上眼睛不去看它,她纤手紧攥成拳头,身子紧张僵硬的无法移动,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难道这些都是十一师团将士战死的遗骸?”
她猛然转身睁眼再去看那被鲜血染成黑色的土地,如潮的悲痛在血液中狂涌,充塞心肺,无法呼吸,眼前天旋地转,再也承受不了,双睫一合仰身倒了过去,旁边的珀兰惊叫着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