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风轻懒懒的窝在大殿的梨花木椅上,双腿平伸,左腿搭在右腿上,时不时轻轻摇晃,两颊微醺的嫣红,为她添了几分别样的妖冶。
皇甫傲向宫婢要来一盆凉水,亲手将锦帕浸湿,为风轻擦着脸,两人身边围绕着的粉色泡泡,看得皇后与皇帝嘴角抽搐。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竟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举动,皇甫劲突然觉得他从没看懂过自个儿的弟弟,不过是一个女人,需要这般小心吗?这还没成亲,若成亲后,不得变成妻奴了?他暗暗不屑,想着日后定要找个时间,与皇甫傲谈心,让他震夫纲,不过这事他也只能在心底想,若让皇后知道,只怕遭殃的就是他了。
所以说,其实他和皇甫傲不过是半斤八两。
碧蓝站在凤栖宫外,偷偷窥视着里面的场景,暗自磨牙,皇甫傲为风轻擦脸的举动,宛如一把利刀,笔直的刺入她的心窝。
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不过是个花瓶,凭什么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她不服!不甘!
风轻眉头一蹙,豁然睁开眼,冷冷的看向门口,眸光冷冽,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皇甫傲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碧蓝毕恭毕敬的站在红漆大门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呵,只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风轻眯了眯眼,笑得格外灿烂,只是眸子里的冷意半分未减。
被她那压迫力十足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碧蓝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她的神经紧绷,即使是站在远处,双腿都有些发软。
风轻极好的动态视力自然将她那微微颤抖的肌肉看在眼中,她嘴里冷哼一声,再度闭眼,靠在椅背上小憩,“即使有传闻说北城王生来容貌丑陋,但还是难抵这帮狂蜂浪蝶啊。”她悠然开口。
皇甫傲的手臂顿时僵在了半空,眸子一眯,随即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也没什么,我只是才发现,你的魅力不小。”风轻声音平平的说道,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皇甫傲一时不知她究竟是否在生气,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锦帕擦拭着她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风轻心底涌动的怒火消去不少。
既然已经决定后半生与他绑在一起,那她便要极力捍卫他的清白,属于她的东西,旁人绝对不能染指!
皇甫劲干咳了一声,懒得再看这厢情义十足的一双璧人,转而将目光定在从进了凤栖宫,就几乎没开过口的纳兰木身上。
“你是纳兰尚书的小女儿?”他冷不防开口,把纳兰木给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顿时,一屋子人纷纷看向她,纳兰木何时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求助似的看向风轻,期盼着她能为她解围。
风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抬手拍飞了皇甫傲的手臂,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仅仅是简单的动作,却偏生让她做得魅惑十足。
“皇上,纳兰木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您莫要吓坏了她。”可以说,自从吃完这顿饭,风轻对皇甫劲的惧怕是散了不少,已经能够轻松的与他对话,而且是以平等的身份,仿佛他在她面前,只是未来夫家的兄长,而不是坐拥江山的天子,但这也只限于在私下。
皇甫劲倒也容忍她,他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紧了皇后的手掌,低下头把玩着她细长的指套,“你倒是爱护她,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傅与纳兰尚书竟有深交。”
“与父亲大人无关,纳兰木是我的徒弟。”风轻皱着眉头,实在不愿她和纳兰木的私交被人想成是太傅与尚书的结党营私。
“徒弟?”皇甫劲诧异的惊呼一声,扫了扫坐立不安的纳兰木,又看了看仿佛身处自个儿卧房悠然自得的风轻,顿时失笑,“她拜你为师,跟你学什么本事?”
风轻挑了挑眉,露齿一笑,反问道:“皇上觉得臣女有什么本事?”
皇甫劲摸了摸下巴,沉吟半响,才摇头道:“朕又如何会知道你的本事。”
“呵,风轻的本事大着呢。”皇甫傲接过话,全然不顾皇甫劲黑下来的脸色,公然维护风轻。
风轻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动作,可把皇甫傲给欢喜得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皇后摇头轻叹:“我看啊,这日后王府中当家作主的只怕是风轻了。”
“只要她愿意,我无所谓。”皇甫傲直接表态,恨不得今儿就把王府交给风轻打理。
风轻嘴角一抽,屈指重重在他脑门上的面具上一弹,恼羞成怒道:“谁要在你的王府里当家作主?没听说过吗,无事一身轻,我可不想给自己揽一身的麻烦,你自个儿的王府,你自个儿打理,我可不管。”
“从来只听说过当家主母争权,我还从没见过谁放着权利都不愿意碰的,风轻,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啊,这与众不同的性子,也难怪王爷对你深情至此。”皇后轻笑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未来弟妹只怕不是池中物,能漠视权利漠视金银珠宝的人,天下能有几个?她是当真不知王妃的权利有多诱人,还是真的不在意呢?
风轻眯着眼,笔直的迎上皇后揣测的目光,沉声道:“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有的东西于别人来说是一生所求,可于我来说,却只是身外之物,我只知道,权利从来都是与责任同等的,要多大的权利,就得揽下多重的担子,风轻的夙愿很小,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离,若得良朋知己,锦上添花,安稳一生便足够了。”
皇后一愣,她低下头呆呆的看着被皇甫劲握在掌心的手指,那细长的指套瞄着精致的图文,她的神色有些恍惚,良久,才呢喃道:“是啊,权利与责任从来都是同等的。”
风轻奇怪的看着突然变得不正常的皇后,她总觉得,这女人身上绝对背负了许多的故事,不等她细想,李公公尖锐的声音便在殿外响起。
“皇上,娘娘,荣贵妃带着太傅府大小姐在殿外递牌子觐见,可要宣?”
顿时,本轻松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皇后直接抽回了自个儿的手,整了整身上的凤袍,端坐在上首,而皇甫劲则是扬唇微笑,只是眼中的暖意被冰冷取代,他们两人,仿佛在瞬间,为自个儿带上了一张谁都看不穿的面具。
风轻眉头一蹙,也跟着端正了坐姿,一改方才的懒散,正襟危坐。
“宣。”皇后顺着指套从根部摩挲到顶部,半响,才慢悠悠的吐出一个字儿。
皇甫傲将手里的锦帕扔进水盆中,水花飞溅,他扯了扯衣袖,侧身端起四方木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拨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小啄了一口。
一阵丁玲当啷的碎响传来,紧接着,便是越来越重的脚步声,风轻目不斜视的坐在下首,等到荣贵妃领着上官云进来,正儿八经的向皇帝与皇后请安后,她才和纳兰木一道起身行礼。
荣贵妃故作惊讶的抬着袖口遮住嘴唇,“呀,没想到风轻也在姐姐这儿,快些起来吧。”她弯下腰似要搀扶风轻。
风轻微微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谢贵妃娘娘。”
荣贵妃眸子一沉,冷冷的扫了风轻一眼,心中暗骂她的不识趣。
“妹妹倒是坐啊,站着做什么?”皇后指了指右侧空置的梨花木椅,向荣贵妃笑道,只是那笑不及眼底。
荣贵妃与上官云分别落座,她娇笑着看了皇帝一眼,皇甫劲只一味的垂头喝茶,似是没看见她的秋波。
荣贵妃暗暗失落,转而将目光对上皇后,“我今儿个本是想带这我表侄女来看姐姐,也好让她见个世面,可没想到王爷和风轻也在姐姐这儿,这可真是赶巧了。”
风轻这下可是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她可不信皇甫傲在午门带她入宫,甚至声称要在宫中请她用膳的消息,荣贵妃当真不知道。
“呵,今儿皇上特地在本宫这儿摆宴,宴请王爷和未来的北城王妃,这消息知道的不多,妹妹没料想到也不稀奇。”皇后特意咬重了不多两个字,笑得格外端庄,只是这笑在荣贵妃眼中,却可恶到了极致。
她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顿时一紧,面上却笑道:“倒是我这做妹妹的消息不通了。”
风轻强忍着心头的笑意,将自个儿扮作这殿中的摆设,这可是活生生的宫斗啊,不看白不看。
“咦?未来的北城王妃?可妹妹清早不是还说不愿嫁给王爷吗?”上官云冷不防开口,故作无辜的问道,将战火直接烧到了一旁本准备看戏的风轻身上。
皇甫傲豁然抬起头,嘴角持平,冷冷的看着上官云,“哦?本王怎么不知道风轻曾说过这话!”
上官云被皇甫傲这般强势的话一堵,顿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吐出来。
荣贵妃一脸的怒其不争,她转头瞪了上官云一眼,这才对着皇甫傲笑道:“王爷莫要动怒,我这表侄女一向单纯,说话啊不经过大脑,若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才是。”
她这是在暗指自个儿心眼多?没上官云单纯?风轻好笑的挑了挑眉,将手里的茶盏轻轻的搁在肘边的木桌上,随即,才定定的抬首,目光牢牢锁住对面明显来者不善的两人。
“姐姐也没说错,清早我的确是在午门前说过这番话,不过我若没记错,我的原话似乎是说,圣上未下旨,所以北城王妃这个称呼我还当不得,而且风轻身份卑微,配学富五车的王爷,确实是配不上的。”风轻直言不讳。
上官云本来挫败的脸色,突然又好转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得风轻连连失笑,“不过虽然我自知身份低微,但耐不住王爷对我一往情深啊,王爷,您说是吧?”
她嘴里的话题一转,斜睨了皇甫傲一眼,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皇甫傲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在众人的视线中,主动握住了风轻搁在膝盖上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是,你没说错,是我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看不上我。”
这人!风轻心头一热,感动得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不过是想让他出声撂了上官云的面子,却没想到他竟自贬身份,来抬高她的地位。
得人深爱至此,她还求个什么呢?
风轻勾唇浅笑,不似对旁人的客套,那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情绪,“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那当然,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我如何配得上你?”皇甫傲摇头轻笑,手指顺着风轻的手背轻轻摩挲,这厢郎情妾意,那厢,上官云铁青着脸,只差没咬碎牙齿,精致的妆容被嫉恨扭曲,她阴冷的看着此时满脸幸福的风轻,只觉得她的笑容太过刺眼。
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现在有的,不过是自己日前不要的!有什么好炫耀的!上官云一遍又一遍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中那股不甘却怎样都消不去。
“看来王爷已经抱得美人归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云儿,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谁让你这笨丫头上回要抗旨不尊的?错过这么好的夫婿,以后有你哭的。”荣贵妃笑靥嫣然的开口,只是那话中却带着刺。
上官云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她故作娇羞的答道:“娘娘,都过了这么久的事了,您还提它做什么,如今能看见妹妹和王爷这般甜蜜,我这做姐姐的也跟着心安了。”
小竹恭敬的立在墙角,此时见上官云那副装出来的亲切模样,是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此处没她开口的份儿,只怕她早就跳出来,指着上官云的鼻子骂了。
皇甫傲闻言,当场就要发怒,风轻死死揪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
皇后和皇帝坐在上首,老神在在的看着下方的战斗,作壁上观。
“是啊,若不是姐姐看不上北城王,妹妹我又怎会捡这么个天大的馅饼呢?”风轻凉凉的开口,暗讽上官云有眼无珠。
上官云刚要反驳,却被荣贵妃在暗处拽了拽衣袖,她只能铁青着脸,冷哼一声,皇甫劲听到这哼声,抬头看去,却引得上官云羞涩一笑,这笑可笑得他鸡皮疙瘩都顺着手臂爬满了全身。
皇后自然也将上官云的表情看在眼底,她勾了勾嘴角,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上官云会公然抗旨,原来人家心比天高,这算盘是打在她的男人身上,她极快的扫了荣贵妃一眼,只希望这荣贵妃莫要引狼入室才好。
“瞧风轻这话说得,什么捡不捡的,都是自家人,怎说得这般生分?”荣贵妃出声打着圆场,她算是看出来了,自个儿的表侄女根本斗不过风轻,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被压着打了,“听说这次的百花宴后,皇上有意为王爷选妃?如今既已定了风轻,这百花宴可还要继续吗?”
皇甫劲闻言,眨了眨眼,反问道:“为何不继续?百花宴乃太后与皇后联手举办,若只因风轻一人终止宴会,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便是北城王妃已敲定,但仍有其他藩王未曾婚配,爱妃这话可说岔了。”
荣贵妃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也对,倒是臣妾想得浅了,不知风轻第二场可是要上场?”
“为什么不?”风轻挑眉反问,“虽然我有幸得王爷青睐,但总归还是要让旁人心服,若中途退出百花宴,岂不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对极,难得风轻这般通透,第二场可是要考校琴棋书画,风轻可准备充分了?”荣贵妃口中的话题一转,意有所指。
谁不知道太傅府二小姐胸无点墨,就算这一年她的性子变了,但这么短的时间,她再如何临时抱佛脚,只怕也难长多少真才实学。
上官云在一旁掩唇窃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时辰后的第二场比试,风轻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的场景。
风轻定定的看了荣贵妃几眼,刚要出声,却被皇后打断。
“既然风轻能来参加百花宴,想来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妹妹若想看看风轻的才学,不若过会儿与本宫同道过去,如何?”
皇后这话已然是在维护风轻,荣贵妃一愣,看了看风轻又看了看皇后,似是在想什么时候这两人的关系竟好到了这种程度。
“妹妹在想什么?怎不回答本宫?”皇后见荣贵妃在走神,再度开口,神色已有些不悦。
“臣妾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妹妹又怎敢拒绝?过会儿,妹妹定要好好看看这未来北城王妃的本事,开开眼界。”她咬重了北城王妃四个字,余光快速的从风轻的身上一扫而过。
风轻无谓的对上她不善的视线,笑得自信满满,让荣贵妃心头火起。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庶女,竟敢直视她!荣贵妃一咬牙,又在心底给风轻记上了一笔。
“行了,”皇甫劲突然出声,打断了这殿内的暗潮,“这等好戏,怎能将朕撇在外面?皇弟,一会儿你也与朕同去看看吧,看看你这王妃到底有何真本事。”
“是,”皇甫傲起身甩袖应下,一字一顿道:“臣弟定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说完,他还故意朝风轻眨了眨眼。
风轻摇头轻笑,这人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就这么笃定她有真才实学?万一到时候她落败了,他的面子该往哪里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