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凤栖宫前,皇甫傲举着双手向一直追着他打的风轻服软,手腕一番,筛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
风轻惊呼一声,脚尖在地上一点,九十度转身,手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身体与皇甫傲错开,她眉头微蹙,“放手!”
皇甫傲笑着松了手,他可不想真的弄伤了她,“如果我的力气稍微大一点,你这只手不得折断了?”他有些不悦的开口,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摆,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率先攀上了凤栖宫外的石阶。
石阶两旁种着花团簇簇的盆栽,花香扑鼻,姹紫嫣红处处,宫婢与太监毕恭毕敬的守在台阶两侧,灰砖红瓦,玉栏绕着长廊,威仪大气的殿宇高耸入云,悬梁上,高挂一块龙飞凤舞的牌匾,凤栖宫三字入木三分缀在雕花牌匾之上。
风轻与皇甫傲并肩而行,极缓的踏上台阶,两侧的奴才垂目请安。
“我会傻到弄伤自己?哼,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她目不斜视的顺着百步浮云阶,一步一步往上走,面上挂着得体的笑,端庄有礼,只是这嘴里的话,却意外的尖锐。
皇甫傲轻笑了一声,无奈的摇着头,“你啊,是笃定了我不会对你下重手吧。”
“怎么可能,”风轻不屑的斜睨了他一眼,她早在出手的时候就计算好了角度,就算皇甫傲中途施力,她也有把握挣脱他的桎梏。
小竹和纳兰木紧随在后,始终与前边的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给北城王请安,王爷吉祥。”皇后身边的大丫鬟碧蓝早已静候在凤栖宫大殿外,她朝后一挥手,守在门口的近卫军吱嘎一声从外将重重的红漆木门推开,她欠了欠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身体自然的退到一边,“王爷,请。”
“恩,有劳了。”皇甫傲点了点头,却没先行进殿,而是扭头看向风轻,“走吧,我们一起。”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风轻冷扫了身边屈膝半蹲的碧蓝一眼,盈盈浅笑,将手轻轻搭在皇甫傲的掌心,端得是端庄大气。
她还没有眼瞎到看不出来这婢女有意无视她的存在,明明皇帝派李公公过来下旨,她要与他们兄弟二人一道用午膳,可她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这里,还能被人视作空气,让她如何不怒?
唇边的笑愈发灿烂,但她的眸子却没有半点温度。
四人前后跨过大殿的门槛,李公公守在大厅,见他们进来,忙上前大千,手里的浮尘左右一摆,“哎哟,王爷和二小姐可算是来了,皇上都问了好几次了。”
“方才经过御花园,见那片夏花看得不错,以至慢了脚程,让皇兄久候了。”皇甫傲睁眼说瞎话,从午门到凤栖宫哪里需要经过御花园?风轻轻哼了一声,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李公公擒笑点头,“原是这样,快快进里间吧,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坐在席上了。”
在这后宫什么话能当真,什么话不能当真,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看得比谁都清楚,即使心里比谁都明白,方才皇甫傲所说的不过是敷衍的话,但李公公还是照单全收。
他弓着身挑开横在身后的珍珠玉帘,恭迎他们进去,小竹站在一边,没有随行。
进了内间,与大殿内的装饰截然相反,大殿的摆设以庄严大气为主,金碧辉煌,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而内间的摆设却格外简单,只左侧一方软塌,铺着明黄的坐垫,下首摆左右各四把梨花木椅,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各放一青瓷花瓶,插着开得正艳的火红夏花。
墙上悬挂出自名师之手的画卷,书柜立在右边墙角,屋子正中摆着一顶八角麒麟鼎,袅袅青气从鼎上的小孔中飘出,夹杂着檀香的味道。
帘子两侧各站着容貌清秀的宫婢,她们低声向皇甫傲三人请安后,便踏着莲花小步,上前挑开横在梨花木椅后的鹅黄色帐幔。
一张铺着明黄桌垫的大圆桌,皇帝与皇后分别着龙袍凤袍并坐在上首,桌上的菜肴用银盖盖着,皇甫劲一手揽在皇后的腰,将她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一手端着一玉酒杯,对着皇甫傲和风轻微微一晃,随即仰头喝尽。
因皇后倒在皇甫劲的怀中,背对帐幔,风轻没有看清她的容貌,只是隐隐可以从那奢华的凤袍下,窥见她婀娜的身子,眼微垂,她大大方方的屈膝行礼,“臣女上官风轻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起吧,今儿可是家宴,不需这些个俗礼。”皇甫劲先皇后一步开口,将酒杯哒的一声搁在桌上,擒笑开口。
风轻温和的笑着,算是应下,她能够感觉得到,此时的皇甫劲是愉悦的,他那双冷到骨子的眸子,只有在看向怀里的皇后时,才会出现波澜。
难道果真如传言所说,当今皇帝与皇后夫妻情深?风轻垂着眸子,讽刺的想着。
皇甫傲紧拽着风轻的手,直接走到椅子上坐下,顺带的还不忘朝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纳兰木招呼一声,“纳兰小姐也请坐。”他指了指末首的席位,擒笑开口。
纳兰木学着风轻的动作先向两个顶头BOSS请安,随后才漫步到席位上,轻悄悄的坐下,垂头低目,一时间,席上落针可闻,众人皆是闭口不言,气氛有些僵硬。
皇甫劲轻拍了拍皇后的背,挥手朝立在帐幔外的宫婢吩咐道:“既然人来了,那便开席吧。”
“是!”宫婢猫着步子上前,将银盖扯下,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精致可口的菜肴,让风轻胃口大开,她喉头一动,在午门口呆站了一上午,此时确实是有些饿了,余光瞥了瞥没有动筷的皇帝,又将想要拿筷子的冲动压下。
“呵,这便是未来的弟妹?”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妙龄声音从上方传来,风轻擒笑抬头,直挺挺的对上皇后审视的眸子。
清秀得站在大街上也不出彩的长相,施着精致的淡妆,柳叶眉,小瓜子脸,皮肤微白,样貌虽不出彩,但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却让人不敢小觑,眉宇间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英气,风轻心头暗暗一叹,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后。
即使与相貌俊俏的皇甫劲并肩,也丝毫不逊于对方。
风轻在打量着皇后,皇后又何尝不是在审视着她?原以为不过是空有外貌的花瓶,可如今一看,却不尽然。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皆是点头轻笑,那是只有在见到同类时才会有的感觉,宿命的相遇。
“臣女与北城王尚未成亲,皇上也不曾颁下旨意,所以这弟妹一说,却不尽然。”风轻摇了摇头,出声反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皇后绝对不会为难她。
果不其然,皇后只是诧异的惊疑一声,随后才好笑的看向坐在风轻身边的皇甫傲,“看来皇弟还没有拿下这上官小姐啊。”
“呵,我至今还在为此事心烦,不知皇嫂可有什么好主意?”皇甫傲戏谑的笑道,抱拳向皇后讨教如何讨女人欢心的法子。
皇后抬袖掩住嘴唇,咯咯的轻笑,似是被他这般举措取悦,“真看不出来,平日里强势的皇弟,也有吃瘪的一天,风轻,本宫倒想向你讨教,这御夫的法子了。”
从上官小姐到风轻,这称呼的跨越不可谓不大,这算是皇后抛出的橄榄枝吗?风轻心中暗想,嘴里却笑道:“什么御夫的法子,臣女一还没出阁,哪里懂这些,不过娘娘与皇上的鹣鲽情深,即使是不常入宫的臣女,也有所耳闻,若说讨教,应是臣女向娘娘讨教才是。”
皇后赞赏的看了风轻一眼,对她的印象顿时又高了几分,聪慧冷静,进退有度,即使是面对上位者的询问,也不曾惶恐害怕,她细细的看着风轻此刻的神色,见她果真是无畏无惧,心头更是一喜,脸上的笑自然也灿烂起来,“不过是传闻,如何能信?”
她话中有话,似是意有所指。
风轻眉梢一挑,接着道:“也许吧。”
“朕看你们都不饿?怎么就一个劲的说话去了,来来来,今儿可是皇后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的好菜,你们可莫要辜负了皇后一番心意。”皇甫劲笑着打断了皇后与风轻的闲聊,率先动筷,抵住袖口夹了块鸡肉放到皇后面前的瓷碗中,“你最喜欢的盐水鸡。”
皇后大大方方的拿起银筷,将鸡肉丢进嘴里咀嚼,并没有故作矜持,动作如流云般洒脱,带着与平常女儿不同的痞气。
风轻有些意外,她只以为这皇后是个英气飒爽的女人,却不想,她的一举一动大气中却带几分痞气,端庄中又自含几分潇洒,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暗暗点头,对这皇后的好感更甚。
皇甫傲不悦的瞥了风轻一眼,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后,顿时轻咳了一声,直接夹了块风轻最讨厌的香菇扔进她的碗里,“吃点东西,你在午门站了一两个时辰了,别光顾着看人。”
“哟,好大的酸味啊。”皇后用绣巾擦了擦嘴角,笑眯了眼,打趣道。
皇甫傲眉头一蹙,直接对上准备作壁上观的皇甫劲,“皇兄,依我看来,皇嫂的礼数似乎要从头学了。”
“朕方才说了,今儿是家宴,不需要那些个俗礼,皇弟,你怎忘了。”皇甫劲出声维护皇后,语调里带着的情意,不曾掩饰,他抬手端起酒杯,遥对风轻,“未来弟妹,这杯酒可是我这个做哥哥敬你的,日后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就交给你了。”
不是朕,而是我,风轻心头一跳,豁然抬手,怔怔的看着皇甫劲,这是做哥哥的拜托,而不是做皇帝的命令。
难道皇家也有真情?这一刻,风轻竟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一对兄弟,正如她同样看不懂,皇甫劲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见风轻迟迟没有举杯,皇甫劲的眼微微眯起,似是不悦,“怎么?难道上官小姐不愿接下朕这一杯薄酒?”
接还是不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风轻身上,有人紧张,有人期待。
皇甫傲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似是在等待风轻的回答。
若接下,那便是风轻自个儿承认后半生与皇甫傲栓在一起,与圣意无关,是凭着她自己的意识要与他在一起。
可若不接,皇甫劲最末那番话,已然是在拐着弯的警告她,若抗旨不尊,只怕今儿她很难走出这凤栖宫。
原以为是一场普通的酒宴,可如今看来,倒还真真是一场鸿门宴会。
随着风轻的迟疑,皇甫傲的眸子愈发黯淡,最后他轻叹了一声,拂桌起身,自个儿提着玉瓷酒壶,咕噜噜灌满了酒盏,苦笑着对上皇甫劲,装作没看见他不赞同的表情,开口道:“皇兄何苦强人所难呢?这杯酒,臣弟代风轻向皇兄请罪,还望皇兄莫要怪罪于她。”
即使是她当中甩了他的面子,他也不在意吗?风轻怔怔的看着皇甫傲,看着他抬起手,酒杯一点一点向他的嘴唇凑近。
心噗通噗通跳得极快,若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要嫁人的事实,或许嫁给他,也不错吧?
这样想着,那些顾虑竟在瞬间烟消云散,风轻哑然失笑,摇着头直起身子,手腕紧紧拽住皇甫傲举杯的手臂,她的眉眼弯成两道弯月,脸上有释然有妥协,也有极淡的羞涩。
那一刻,皇甫傲本是死寂的心,不可遏止的再度恢复了生气,他紧张的看着风轻,嘴唇蠕动了半响,也没吐出一个字儿,或许他在害怕,害怕此刻的他身处梦中,因为这样的场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你……”他呐呐的开口,嗓子有些发涩,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个权倾天下的王爷,竟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成这样,风轻突然松了口气,她笑着夺走皇甫傲手里的酒杯,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纹,神色复杂。
皇甫劲与皇后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看向风轻,本来他们都以为风轻会任由皇甫傲为她代杯,可没想到,竟在最后峰回路转,他们都在等待着,她会怎么做。
纳兰米轻悄悄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歪着头,定定的瞧着那并肩站立的璧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蓝裙裹身,站在一起,宛如天造地设一般。
风轻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对上皇甫傲面具后那双惴惴不安的眸子,“笨蛋,这可是皇上赐我的酒,我还没说话,你怎就自顾自的帮我代了?”
那一刻,皇甫傲欣喜得不知所措,他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激动得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风轻这一句话的意思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之后,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还是说,这又是一场他一个人的梦?梦醒后,迎接他的又是一室的死寂?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信,”风轻笑眯了眼,空着的左手在桌下轻轻握住皇甫傲发颤的手掌,“这种时候,你该说下次不会了,知道吗?”她歪着头,坚定的看着皇甫傲,似是在告诉他,她的选择,以及她的心意。
皇甫傲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弯起,弯出最灿烂的弧度,他反手握紧了风轻的手,力道重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给捏碎一般,“恩,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等你先开口,若你喝,我便看着你喝,若你不喝,我便代你喝。”
他庄重的回答,像是在对着她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风轻在他灼热的目光中羞红了脸,尴尬的将头撇向另一处,却又撞进上首那对夫妻戏谑的眸子,顿时,脸颊的红晕迅速扩散,连耳朵都开始发热发烫。
她轻咳了一声,举杯正对皇甫劲,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红着脸道:“大哥,您请放心,只要他不负我,我必不会负他。”说完,风轻利落的仰头,将那西域烈酒仰头喝尽,有几滴水珠顺着她的嘴角滑到下颚,大概是许久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她捂着唇,干咳了几声,两颊红得不像话。
皇甫傲紧张的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明明高兴得都快哭出来,可嘴里却笑骂道:“不会喝酒,干嘛还喝得这么快?哪家小姐像你这般,喝酒当喝水的?”
风轻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嗔怒的瞪了皇甫傲一眼,难受的道:“你……你以为……老娘是为了谁?”
皇甫劲与皇后顿时失笑,若是她的话,或许真的可以让他们的弟弟幸福吧?这样想着,皇甫劲也学着风轻的姿势,利落的将杯子里的烈酒喝尽。
“喝完汤垫腹,免得等会儿你自个儿先醉了。”皇后亲手盛了一碗汤,递到皇甫劲面前,桌子底下,他们的手始终紧握,那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皇甫劲笑着一勺一勺将汤水送进嘴里,心中的暖意如潮,在这个冰冷的皇宫,有他最爱的女人,有他最亲的弟弟,如今还有了一个合他心意的弟妹,一家和睦,他并不是孤家寡人。
明明是一碗清汤,却偏叫他喝出了甜甜的味道,从心尖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甜意涌上味蕾,空气中,幸福的味道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