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杆丢进锅里。新渔网剪下几大片，丢进锅里。破布丢进锅里。原料是这几种，比例什么的，阿星实在不知道，就胡乱搭配了。

煮啊煮，煮不熟，那就再接再厉！反正有黑狐在，不差钱，煤炭木头什么的燃料只管买。在烧火的过程中，阿星想起来配料也许还有木头，于是又弄了几块丢进锅里，一起煮。

这烧火的工作，阿星也干得不顺利。她觉得煤气灶实在是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现代社会里她觉得自己的厨艺还是不错的，可是回到炊烟袅袅的古代社会……她还真担心自己把厨房给点着了。

看来，还是买个伙计代劳，比较靠谱。

人才市场上正好有个伙计，外地来的，脑子好像有点问题，很少说话，眼神直勾勾的，语言体系也有点问题，他说的话，带着他故乡沉重的方言口音，安国的人听不懂，安国的人说的话，他好像也不太懂。于是他蹲在市场角落，没雇主要他。

阿星希望保守秘密，这个伙计正中她的下怀。她要了这个伙计，打个手势，叫伙计烧火。

锅里的东西熬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没有软烂，但味道开始浓郁起来，邻街的婆子伸着脖子问：“哟，谁家煮屎吃呢？”

外地伙计只是语言有问题，鼻子不聋、眼睛不瞎。他明显也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怀疑。

这个时候，黑狐抚慰了他。

黑狐拍着他的肩膀，指指阿星的背影，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指尖敲了敲脑壳，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耸耸肩，摊开手。

伙计明白了！他顿时也对这个年纪轻轻、有钱、却脑子坏掉的小东家充满了同情，不再抱怨工作内容莫名其妙了。

一锅大杂烩先是煮，然后用水车磨子磨了一会儿——结果就不剩什么了，浆都挤走了，剩下一点渣渣，啥都不能干，当肥料用，庄稼都嫌弃。

于是换个方法，先磨再煮？可是稻秸没有了，阿星只好再到异空间去种。又浪费一些时间点。连“造纸成就点”都没有拿到！看来是干过一次的事儿，机械重复的话，就不能再拿成就点了。

还有，太过失败的尝试，譬如什么水煮杂烩磨渣渣，也是赚不到成就点的。——成就点嘛，好歹得有那么点儿成就才行！

阿星向天长嗟。

这次她学聪明了，收了一捆稻秸，分成两份，先拿两份出来试验，跟其他原料搅和了，放到磨子里磨，勉强磨得破碎了一点，放进锅里煮，邻居大妈继续抱怨气味可恶，拿把菜刀到阿星磨坊门口剁砧板，一边剁一边骂。

黑狐问阿星：“要帮忙不？我们狐可会作祟啦！狐祟狐祟嘛！出了名的！跟她玩两天，包她……”

阿星一声不吭，也拎起了菜刀——呃不，是斫料刀。

其实跟普通的菜刀很像，但是磨坊中处理材料用的，被阿星跟整套设备一起接收过来了。这刀有多长？从阿星肩膀舒展一直量到手指尖，不打折。有多宽？迎面招呼个满脸花儿红，从额头到喉咙全拍上，不打折！有多锋利？什么麻料草料丝料纠结着乱着，一刀下去，斩得清清爽爽，不打折！！

“那个……”黑狐觉得有必要说清楚，“其实如果你真杀了人，我要包庇你还是蛮困难的。当然如果你就是在僻静地方搞个人静悄悄杀了，就干这么一次，还是可以包庇，可是当街就这么砍了，还是困难啊！人间的修道士也不全是混的。看见君陵墙上的符没有？——哦对你看不见——总之你知道这具身体的本主，”低头指着自己心窝子，“这位何四，他为什么不能带你跳进墙去？高一点儿、上头有尖蒺藜，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符镇着。所以我也……呃？”

头抬起来，就看见阿星提着刀已经出去了。

杀气腾腾。

“你这丫头是狼族的吧？”黑狐嘟囔着，还是赶紧跟上去——看热闹去也！

新招的小伙计还是在埋头干活，完全没理会他。黑狐很欣慰。他就喜欢这么识相的人类！

他就没注意到，那小伙计干的活是什么？——把大锅都拆下来了好不好！

阿星到了外头，刀光一闪，隔壁大妈也一吓，转念想想，也不至于就当街杀人……吧？

阿星挥刀就往墙上剁。

好么！她没带砧板，这就把墙当砧板了！真有“山作秤砣兮、明月为钩”的气势。

大妈心虚腿软。越是害怕的时候，就越是要咋呼。她反而停起胸来：“你这小丫头！你敢杀人！来啊，来啊！来杀我啊！杀人啦！！”

这阵阵凄厉的喊叫，就是想把人叫过来。围观的人越多，人家越是不敢杀她。她还好滚在地上撒赖，说是阿星欺负她。大妈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黑狐刚冲出来时，本来还是有那么点儿紧张的，现在不了。他挠着头，反而后退了两步，一脸多么为难的样子，嘟囔着：“怎么办？我家小主人本来就脑袋有问题嘛。”

其实声音也不是很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阿星手里的刀就僵了僵。有好事者已经问他：“什么意思？”

“脑子一抽起来啊，”黑狐两臂抱着胸，往后倚在墙上，“反正我不敢过去。她这时候不认得人，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拿她有什么办法？”

阿星往黑狐横了一眼。赖在地上打滚撒泼的大妈忽然停了，阿星又横了她一眼。

这一眼说多有杀气，就是多有杀气。大妈被吓得圆润地从地上起来，猫腰往人丛里钻。

人们早已经往后退了。退得正好跟她一样快。大妈发现自己还在空地上。她快哭了。

“——总之，”阿星觉得自己烧出这种臭东西来，也有责任，清清嗓子，打圆场道，“我烧一会儿就不烧了。你不要骂我妈。咱们说定了？”

大妈愣愣地点头，遁了。她去街头找归秀才写封信，叫她儿子回来。说他妈被人欺负了，叫他回来教训人家！

黑狐跟着阿星回去，得儿意的笑。门一关，狐狸尾巴也露出来了，甩来甩去的。

阿星怒了：“干什么你？”

“瞧你多没用啊，还是靠我呢吧？”黑狐道，“乖乖的听我的，包你一个月一大步，三年奔圆满哈！”

阿星眼睛望着前面，脚步就停了。

黑狐当她在慎重考虑呢！越发嘴角咧到耳根上去了：“要不你现在跟我立个狐契吧？保证你圆满之后一定会帮我，那我——”

“帮你个毛！”阿星奔前面去了，叫着那小伙计，“你干嘛你？你怎么不把屋子拆了？！”

小伙计正拆着灶台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大锅已经被他拆下来了。

黑狐也傻眼了，但他反应很快，立刻搞清楚状况：“敢偷我们的家伙走？”迅速念咒，封闭这个空间，叫小伙计想逃都没办法逃。他准备变脸兼变身了：“小子找死是吧——”

不是说不能随便杀人吗？阿星白他一眼，问那小伙计：“你拆这个能卖几个钱？”

“钱？”小伙计是真的憨，想了想，回答，“赔不起。”

阿星无语。

“我家以前很有钱的！”小伙计强调一句。

是。是。他祖上阔过！阿星问：“那现在呢？”

小伙计噎住：“不说。说了你们笑我。”

阿星撇嘴。

小伙计又道：“说了，我要被抓起来。”

这就好玩了！阿星问：“你犯了事？”

小伙计赶紧摇头。

阿星和黑狐都笑了。阿星说：“我也犯过事啊。瞧，我们把官府的房子都拆掉了。现在还在逃跑呢。你犯了什么？不然我们一起逃啊。”

“好啊好啊！”小伙计开心地点头，立刻从头招来。

这事儿还真说来话长，小伙计的身世，得从安城的邻居——未城说起。

未城的环境不算特别好，不但没有安城这么肥沃，而且还紧靠着画城这片大沙漠，随时都有跟着被沙化的危险。所以未城的危机意识很强。他们的理念是：水土都是很珍贵的。植物是我们的宝贝！把水土留住、植物留住，我们才能过得好。

他们的庄稼耕种，那真是精耕细作，像在手帕上绣花似的。这种耕作方式，如果全靠手工，是很吃力的，有个机器会好很多。他们盛产黄麻，黄麻的处理过程中用到的一种机器，叫碾麻机。其实从很早起就流传下来了。最初其实只是把秸秆切碎一点，好让比较虚弱的牲口也能方便进食。但是不只一个人，而是几代、十几代人都提过了设想、帮忙进行过试验、找过材料，于是机器的用途逐渐演变。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技术，都是渐渐形成的，就像田中的麦穗慢慢灌浆、河里的沙子慢慢沉到河底凝成了河*。

然而这个漫长的、优化的过程中，仍然有一些步骤，是在某个人手里，忽然诞生的。时机成就了，它就忽然冒出来了，电光火石，照亮了整个进化的步子。

碾麻机最关键的一步，是一个老工匠研发出来。这一步完成之后，黄麻就可以批量处理了。制作成织物的速度大大加快。从此“麻布”才真正能够风行各城、并大大盈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