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嘉烨那条嘱咐林子“多喝热水”的消息发出去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尤其尴尬。一边是意欲表达自己的关心，争取找机会跟林子好好谈谈的黄嘉烨，另一边是被黄嘉烨刻意的关心冷到的林子，还那么年轻的两孩子，还不懂得如何准确地去揣测对方的心意。虽然林子常常是战战兢兢地揣摩着黄嘉烨的心思，但是她往往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太卑微，太过谨小慎微就会容易想多……

终于，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来临了，这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状态。

“五、四、三、二、一！开动！”林子紧张地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到，就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旁边的黄嘉烨也没闲着，他在打电话，焦急地等待着接通。黄母坐在林子旁边，微微地侧着身，看着电脑的屏幕，眼神中满怀期待。黄父则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不知道第几次掏出了口袋中的烟，又烦躁地把烟收回去。

“林子，你上网有查到了吗？”黄嘉烨暂时放下了电话，冲到林子旁边。

“你想太多了！这网卡得我都想把显示器给砸了算了，看得心烦！都刷新百八十遍了，还是啥都没有！”林子怨念十足地埋怨着，考生们查分数的热情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林子摇了摇头，这才刚刚到点啊，就卡成了这个样子。“那么你那边怎么样，查分热线打得通吗？”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知道这个问题只是象征性的，黄嘉烨失落的神色已经道出了答案。

“目前还没有……”说着，黄嘉烨再拨了次电话号码，“我再试试，你也继续试试，肯定能查到的。”

“哦……”林子有气无力地应道，又把手放回了鼠标上，继续着查分的伟大事业。

黄母好几次用眼神制止了黄父想开口的举动，示意他坐下来，耐心等待。由于黄嘉烨今天要出分数，黄父特意请了假，在家里等结果。他承认自己在儿子备考的整个过程中，他是一名不合格的父亲，他和妻子两个人加起来做的工作，都还没有那个叫林子的小姑娘一半那么多。现在要查分数了，他和孩子妈这两个为人父母的人，连儿子的准考证号都不知道，只能在一边看着儿子和林子在拼命地查分数，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嘀嗒，嘀嗒……”时钟慢慢地走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查到分数。过程中，黄嘉烨回复了好几条微信，他都是说自己还没有查到分数。他复读的班级的微信班群还有qq群都炸了，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分数，纠结着要报的志愿，考得理想的同学在开始在群里发红包，大家一阵哄抢……只有黄嘉烨在一旁光瞪眼。一怒之下，还没有查到成绩的黄嘉烨将班群屏蔽了。这时，一条微信消息发了过来——“考得怎样，还理想吗？”在聊天记录里，这一条消息的上一条是“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这是他和她第一次在微信上的交流，她是杨艺蕴。

“还没查到成绩，等查到告诉你吧。”黄嘉烨觉得有点可笑，直到现在，那个女孩才对自己有了一点点的关心。没时间想太多，他从自己的心绪里抽身出来，继续打电话。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号码，他已经麻木了，也习惯了不能接通的结果。这一次，出乎意料，电话接通了。就在机器女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黄嘉烨开始感到手脚冰凉。他不再听到林子噼里啪啦敲键盘和哒哒哒哒摁鼠标的声音，也不再听到母亲用脚尖轻轻叩击地面的声音，也没听见父亲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的耳边，只剩下那个即将揭晓他命运的机器女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按照着机器女音的提示操作，他终于等到了要听到成绩的这一刻。

冰冷而无温度的机器女音僵硬地一科科地公布了他的分数……他凝固成了一尊雕塑，直到话筒里传来的是“嘟嘟嘟”的声音，他还是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呆呆地坐在那里。

“啊啊啊啊……好累哦！”伏在电脑前一直保持着高度精神集中在查分数的林子，终于累得受不了了。她夸张地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张开的双手差点打到了黄母的脸，让表面平静地在等待，实则内心焦急难耐的黄母脸上平和的表情有了一丝破裂。“我喝杯水等一下再继续好不好？”林子仰着头望向黄嘉烨，跟他打着商量，却看到黄嘉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在那儿一动不动。

林子被吓到了，她挪到黄嘉烨的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很好，还会跟着我的手看……林子稍稍放了心。她大概地猜测了一下……哦不，她不敢想下去了。“嘉爷我错了，是我当时害你语文考差了所以你后面才考差了！都怪我，嘉爷你打我吧不要手下留情，如果不是我那天做错事了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不管什么，首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才是正确的做法，林子一边想着，一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就差给黄嘉烨跪下了。

“林子，我考得……”黄嘉烨用及其缓慢的语速，飘忽的语气开口说话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子生生打断。

“嘉爷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我都知道的，答应我，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林子的语气中洋溢着革命烈士就义前的坚决，这种悲壮的情绪带来了黄母的无奈叹息还有黄父的颓然沉默。客厅内，一种悲怆的气氛在悄悄蔓延……

“我过了二本A线。”无视家人的悲哀，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黄嘉烨再次开口了，他这句话有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客厅里的其余三人晕头转向。

“什么，儿子你说什么，再给爸爸说一遍……”黄父几乎要老泪纵横。他们家族向来没有什么读书人，大学生加起来都还没有两个，虽然二本B线在很多人看来并不算什么，但在他们家族，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很长脸的事情。沉默了许久的黄父终于开了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淹没了。

“我过了二本A线，超了二十多分……”黄嘉烨喃喃地说。声音很小，仅仅能让客厅里的几个人听到，但是，这已经足矣。

“太棒了！耶！”林子紧紧抱住了离她最近的黄母，黄母也毫不犹豫地会抱了她。黄父长长地跟黄嘉烨对视着，终于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上前给了黄嘉烨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头靠在父亲的肩上，黄嘉烨看着在一旁和母亲拥抱着的林子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就是因为她，他走上了复读的道路，才有了今日的金榜题名。从连专科都考不上到考上了二本A线，这一路走来，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看好自己，只有她，知道自己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如果不是被父亲抱着，他会走上前去，抱住她与母亲，两个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女性……他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林子？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女性？不不不，黄嘉烨你别傻了，以后读大学你就要离开她了，她终究只是你人生中的路人……思及此，他又恐惧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舍……

没有人发现黄嘉烨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每一个人都陶醉在各自的喜悦里。林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高兴成这个样子，又不是她考上，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考上了大学，以后黄嘉烨会离她很远很远，但她就是高兴。

情绪平复下来后，黄嘉烨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给老师们报喜。作为一个平时的成绩只能勉强过二本B线的学生，能超过二本A线二十多分，实属超常发挥，老师们都纷纷表示了惊喜和祝贺。黄嘉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就是考试状态糟糕个不行，不会做的也非常多，但是分数却是出人意料地高……管他呢！打完了电话后，他才想起，好像他要告诉杨艺蕴自己的成绩。

“过了二本A线。”他才发现，跟杨艺蕴说话时，他终于有了点底气。

“真不错呀，恭喜你！”那边很快回复了，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恭喜，他还是感觉自己有点飘。

正想着要不要回复这句恭喜，他发现自己微信左上角的消息提醒瞬间变成了好几十条。明明就把班群屏蔽了啊？这怎么回事？疑惑地点回主界面，他才发现是以前高中的班群。

“热烈祝贺黄嘉烨同学高考大捷，考过二本A线！”杨艺蕴发的。下面是一群人的恭喜，还有各式各样的表情包。一条条往下看，黄嘉烨觉得这就像是在参加着一个颁奖典礼，让他觉得无限荣光。但是，一条消息刺痛了他的眼球。

“嘉烨都有女朋友了，还把自己的分数偷偷告诉了艺蕴，你坏坏啊！”下面立刻是疯狂的评论——

“就是说嘛，要不是艺蕴告诉我们，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说，是不是第一时间就告诉的？你女朋友知道没？”

……

黄嘉烨不忍直视，直接回了一个“你这话我没法接”的表情。

“不要这样说，是我主动问的。”杨艺蕴开口了，发的是语音。“你们这样说，嘉烨的女朋友误会怎么办？”又是一条语音。没有人回复了，这样的话题实在尴尬。

“她不是我女朋友。”当“女朋友”这三个字从杨艺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黄嘉烨脆弱的神经被刺激到了，条件反射地，他回了这句话。群里又炸开了。

当杨艺蕴看到这行字时，她有点窃喜——他还是一个人。这是不是意味着……

“理论上来说，她是我迟早要娶的人。”就在她沉吟之时，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又跳了出来。当她想再去好好看一眼的时候，那条信息已经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各式表情包刷走。他要娶谁关我什么事啊，杨艺蕴有点烦躁地抚了抚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

“等很久了吗，蕴蕴？”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没有，走吧，我们吃饭去吧。”收回心绪，她挽起了那少年的手。

少年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手机，那是一条短信——“梁振元同志，我是来炫耀的，我男人嘉爷过了二本A线。”这么嘚瑟？他笑了笑。

“林子同志，我也炫耀一下，我要和我女票大人吃饭去了，回聊。”回复完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把被杨艺蕴挽着的手抽出来，换成他牵着杨艺蕴。少女有点娇羞地看着他，他牵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