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林子像往常一样抢着收拾碗筷。平时，黄母还会客气地让她放下，自己来就好，但是今晚，黄母由着林子去了，没有跟她客气。本来以为林子会不习惯，但是林子的表情居然有一种被认可的兴奋。

黄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杯子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林子。接到儿子电话时，她是有点吃惊的，想不到儿子对林子好像也有点上心，居然让她叫林子来家里吃饭。今儿晚上的碗碗碟碟有点多，剩菜也有点多，处理起来有点麻烦，若是换了娇生惯养的孩子可能就不知道如何下手了。还好，林子处理得有条不紊。她把剩得比较多的剩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然后拿出一个垃圾袋，把其他厨余垃圾倒了进去，过程中没有洒出一滴的汤汁。把这些都处理好后，林子站定在洗碗池前带上手套，开始洗碗。

黄母听到林子像是在哼着歌，那是她不曾听过的流行歌曲。林子微微眯着眼睛，身体随着歌声小幅度地摆动着，脚也轻轻地打着拍子。她的歌声穿插在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洗碗的水声里，让人听不出情绪。黄母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林子，她的准儿媳妇，或者说儿媳妇。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林子和自己的儿子本来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对林子还是有着一点同情的。十八岁，本来应该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华，但是因为那个晚上，林子被剥夺了无数的快乐……

林子没回家的那天晚上，林家满小镇地找林子，因为林子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试过夜不归宿。林母抱着林子三岁的小弟弟林海泣不成声。

“喂，你们说那闺女会不会被拐去卖给人当媳妇呀？”

“要真这样也知足了，要是被拐去卖器官，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几个多嘴妇女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猜测刺激着林子妈脆弱的神经，让她处于崩溃的边缘。林子的手机没开机，现在完全处于失联状态……这时，一个电话向在苦海中漂浮的林母扔去了一根救命稻草。

“阿姨，我是林子的朋友，我记得她好像是和黄嘉烨一起走的。”

黄嘉烨？好像黄书记的儿子就叫这名字。林母急急地打电话告知正在外面挨家挨户问的林父，恨不得立刻打电话到黄书记家问问黄嘉烨是否知道林子的行踪。林母当时没往哪方面想，因为两家其实是顺路的，一起走回家也是正常的事情。

“都这么晚了，去打扰人家……”想到要麻烦黄书记的儿子，林父有点踌躇，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刚刚在凌晨四点把很多人从梦乡里硬生生地叫醒。就在这个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林子没有回家……

六点钟，一整夜没合眼的林父林母就在黄嘉烨家门口徘徊，刚好遇上通宵打麻将回来的黄母。

“黄太太，早上好！”林父林母赔着笑脸跟黄母打了个招呼。

“两位早上好啊，老黄去出差了不在呢，既然来了也就进屋子里头喝杯水吧。”黄母认出了林父林母，这对经营批发部的夫妇曾经请自己家老黄帮过忙，这次看来也是有目的的。

“啊，不是，我们不是来找黄书记的……”林父吞吞吐吐地说。

“你干什么呀，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林母走上前去，把林父推到一边，带着祈求的目光对黄母说：“是这样的，我家林子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回家，听她朋友说是跟您儿子一起走的，所以我们想来当面问问您儿子知不知道我家林子接下来去哪儿了。”

黄母看着眼前这对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的夫妇，叹了一口气。为人父母的心情，她是清楚的，毕竟自己就有一个和林子年龄相仿的儿子。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提供一点有用的信息，也当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唉，进来吧，我帮你们问问我儿子去。”黄母轻叹一身，侧过身，打开了门，把两人迎了进去，林父林母一脸感激地进了屋。

给焦急地坐在沙发上的林父林母倒了水后，黄母在两人热切得可怕的目光中上楼，直接推开了黄嘉烨的房间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永生难忘。

昨晚，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没有回家的林子，就在她儿子的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轻声地啜泣，而黄嘉烨坐在床的另一边，裸着上半身，用很重的语气责骂着林子到底趁他醉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悲伤里，没有发现黄母打开了门。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母颤抖着声音开了口，床上的两人像是触了电一般，迅速地拉开距离。

“妈，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黄嘉烨仓皇地套上了上衣，从床上下来，眼睛却不敢看向自己的母亲，只敢盯着自己光着的脚。床上的林子被吓得止住了眼泪，一句话都不敢说。

……穿着昨天的衣服的林子被林父林母拉拉扯扯地从黄家拎出来的一幕，很多邻居都看到了。一个上午，很多人都知道了，昨晚彻夜未归的林子就在黄书记家。联想到黄书记和林子差不多一般大的儿子，还有林子脸上未干的泪痕，大家基本上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民群众都是爱好八卦的，一时间，街头巷尾飞满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批发部那家的女儿，好像跟黄书记家的孩子好上了！”

“什么啊，我看是那女的早就看上了黄书记的儿子吧，不然的话这种事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发生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事说到底吃亏的还不是女的吗！”

“谁吃亏啊，人家是书记家的儿子，又是在大城市读书见过世面的，长得又白净，那个叫林子的捡到了才对吧！”

“对对对，以后嫁进去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

“阿姨，你一边歇着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林子察觉了站在一旁的林母，微笑着说，还扬了扬手中的洗碗布。

“嗯，那么麻烦你了。”黄母被林子的声音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林子的背影很瘦小，发尾有点发黄，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却要像一个嫁进来很多年的媳妇儿一样任劳任怨地干活。

“发生了这种事，让我家林子怎么做人！”向来口拙的黄父在用长篇大论表达了对林子的疼惜之后，用这句话来作为结束。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充满痛苦。

“先冷静有话慢慢说……”黄母连忙打圆场，试图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从黄嘉烨家回来的当天下午，双方父母和两个当事人就正式地会面了，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林父林母十分纠结，如果是让黄家对林子负责，林子还这么年轻……但是如果是不负责，后果将会更难堪。他们也清楚地明白，选择权并不在他们这边，而在男方手中。那边，是黄书记，曾经帮过他们忙的黄书记。

“我们家，会对你们的女儿负责。”一直沉默坐着一言不发的黄父开了口，掷地有声，让全场的人都惊愕了。其中反应最强烈的，自然是黄嘉烨。

“爸！？”他从沙发上站起，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你还想说什么！你读书不用功也就算了，连个本科都考不上也就算了，花钱大手大脚我也不管了，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干的这都什么事！”黄父气得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骂了黄嘉烨一顿，把自己的儿子骂得都傻眼了。

其实，他没骂一句时，林子的头就越往下低了一点。那么她呢？读书就连用功也读不好，高中都没读只读了个职校，平时在大排档做个服务员也赚不了什么钱……可是现在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就这样，她下半生的归宿就被草草决定了，虽然有很多人是羡慕的，但是更多人是看不起的吧。就这样想着，悲从心来，为自己，也为父母家人，还为那个少年。

从那天起，林子不再是街坊口中那勤勤恳恳的林子，而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仅仅十几个小时，她就从一个整天自嘲“单身狗”的女孩子，变成了黄家的准儿媳妇。原本平淡的生活惨遭剧变，然而她却还只能微笑地去面对，哑口无言。就在前一天她还幻想过以后她的男朋友会是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已经有了确定的，未来要结婚的对象。

如果不是黄嘉烨执意要复读考大学，现在林子可能已经完全搬进了黄家，和黄嘉烨住在了一起，也可能已经摆了几围酒席，正式以黄家儿媳妇的身份示众。

……

林子的碗洗完了，她充满成就感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个干干净净的，正在沥水的碗碟。用擦手巾擦了擦手，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碗碟拍了一张照片，加了个文艺的滤镜，配上文字，发上朋友圈——

“婆婆手艺天下第一就让我用洗碗来孝敬您~”

火车上，黄嘉烨看了这条朋友圈许久。

终于，他颤巍巍地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然后，关上手机，闭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