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季，省汽车站，人来人往。

“麻烦让让，麻烦让让……”黄嘉烨和林子被裹挟在人群里，被人海的浪潮推着走。林子本来尖细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被人海吞没。黄嘉烨背着林子送他的登山包，左手拉着他的行李箱，右手被林子紧紧地抱住，举步维艰。少年并不高大，平时虚报成一米八的身高搭配一百二十斤不到的体重，这是文弱书生的体格。原本高考备考时足不出户养白的皮肤，在高考后的暑假学车时被晒得黝黑……他右手上挂着的小姑娘林子也晒黑了，跟他一起学车的时候晒黑的，而且脸颊上好像被晒出了点斑。他微微地侧头看了看小姑娘，她被人挤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她显得疲惫至极。“不如歇歇吧。”想着，趁着人流少了一点，他停下了脚步。

林子在他停下脚步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拽着他还往前走了两步，才疑惑地看着想停下脚步的他。林子稍稍抬起头，对上他装作漠然的眼睛。

“不走了？”林子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等一下还要打的士转到火车站赶火车呢。“走啊，我还是要上大学的啊。”黄嘉烨条件反射地回答。瞬间，陷入了尴尬的场面，两人相对无言。人海汹涌，而他们就如那固执的礁石，一动不动。他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总是用这样的话伤害林子。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下子不走了。”林子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心里也有点堵堵的。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也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肯定是没有喝水的缘故。

“哦哦，没事，哈哈。”黄嘉烨干笑了两声，有点懊恼地看着林子。他后悔了，他不想看到林子伤心。的确，林子说要送他一送的时候，他很慌张。他怕林子途中哭着喊着让他不要走，就像当时她拽着他的衣角哭着说“你别不要我！”当时……

“那么快走吧…”林子很快恢复了过来。他要去读大学了，是好事不是吗？她抱着他的手臂，不再看他，只往前拖。林子力气不小，还真吧黄嘉烨往前拖着晃了几步。黄嘉烨勉强地稳住身子，用力把手臂收回来，挂在手臂上的林子也被收了回来，刚好撞进少年瘦弱的怀中，他又是差点站不稳。他的身体向后倒了一下，正好撞到了身后拎着大包小包全速前进的大妈。

“小年轻谈恋爱也不注意点哦！”大妈重重地丢下一句话，炸得黄嘉烨找不着北。

“不，我们不是……”他急急地想解释，然而大妈已走远，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他苦笑了一下，也对，他和林子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呢。把拉着的行李箱立好，他站定看着林子。林子微微地眯着眼睛，像是在偷笑，不对，就是在偷笑。大妈说两人是情侣，让林子的心里鼓起了一串串粉红色的泡泡。黄嘉烨觉得有点可笑，然而他不说。林子的脸有一点点红，他竟觉得有一点好看。

从开始到现在，在清醒的状态下，他从来没有主动跟林子有过任何的身体接触。然而这次，他想点一下林子的脸，不知为何。右手还是被林子紧紧环着，这是她最喜欢的动作，只要跟他一起，她一定要环着他的右手臂。他的原本拉着行李箱的左手缓缓举起，动作是他没有意识到的缓慢…

“啊！偷东西啊!”黄嘉烨看着林子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原本有点耷拉下来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他的身后。他立刻转过身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瘦小男子迅速溜走。也许是被林子的高分贝吓到。

很多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也有很多人别开了眼睛。黄嘉烨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表情更加狰狞的林子。

“刚才有人要偷你行李箱你知道吗！”林子松开了他的手臂，后退一步，推了一下他。黄嘉烨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臂解放了。夏天整条手臂被人抱住的炎热感真的不好受，那种皮肤相互摩擦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尤其是他是个怕热的人。

“喂，你在想什么你能吭个声吗！”林子有点生气了。没人知道她当时多慌，看到那个男人把手偷偷地伸向黄嘉烨的行李箱。

“林子你别怕…”黄嘉烨犹豫地开口。他不知道林子为什么会生气，他想也许是吓着了。他张开了双臂，尝试着想把林子环住。他想给林子一点安慰，也许一个拥抱会有效…正当他虚虚地搂住林子的时候，他被林子用力地推开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你吧！东西都快被人偷了你心不会怦怦跳的吗！”林子都快哭了。这样她怎么能放心他出去读大学！太缺心眼了，看来是读书读傻了，出到外面那么不小心。林子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当时应该跟他一起定火车票，送他到学校去的。“好了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可以了没！”黄嘉烨有点烦躁，没错的确是他疏忽了，可是林子得理不饶人了。

“你摸摸看！”林子忽然拉起他的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还跳得这么快！”夏天，林子外面穿着短袖T恤，里面穿着的是纯棉的吸汗背心。黄嘉烨的手就按在林子的左胸口，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两层布料的存在。他的手背上压着的就是林子的双手，这双手给他施着一点点力，但他愿意被这股完全可忽略不计的力按下去……林子的心的确跳得很快，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奔跑，他想。他没有发现，自己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拉杆。

他感觉到林子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再看看林子，发现她的脸红得……他猛地抽开了自己的手。

“林子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觉得这样合适吗？”他故意地跟林子拉开了距离，用不大的声音呵斥着小姑娘。一想到自己的手刚才按住的地方，他绷紧了脸，告诉自己不要脸红。林子真是……

“啊我不是故意的，嘉爷嘉爷不好意思……”林子的脸彻底红了，虽然学车把她晒得黝黑，但是从脸上蔓延到脖子的红晕彻底地暴露了她的难为情。黄嘉烨的手突然抽开，她的手就正好落到了他的手原来按着的位置，因为他们的手原来是叠在一起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不会跳动了。

林子想哭。她觉得黄嘉烨肯定会更讨厌他了，这在他眼中无疑是一种轻浮的行为。她的眼眶开始发热，只是她连在那个少年的眼前流泪的勇气都没有。她蹲下身子，假装系鞋带，她已不敢去看黄嘉烨的眼睛。可是，这一蹲，她的泪珠就砸在了自己的球鞋上。那是和黄嘉烨情侣款的球鞋，然而却不是和黄嘉烨一起买的，而是她看到他买了一双新球鞋，于是自己也买了一双，希望有一天能和黄嘉烨穿着同款的鞋，并肩走在一起。今天，她鼓足勇气把这双球鞋穿到了黄嘉烨面前……

她想过，黄嘉烨会穿着那双球鞋，然后她就可以说“真巧，我们是情侣鞋！”；她也想过黄嘉烨看到那双鞋后会对她进行挖苦。但她没想到，黄嘉烨今天穿着另外一双球鞋，他也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脚上穿着一双跟他其中一双鞋同款的鞋子。

林子想这样蹲着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黄嘉烨的眼神在放空。他不知道林子在哭泣，就像林子不知道他已经不耐烦到选择发呆。直到，他母亲的电话把他的思绪唤回。母亲问他和林子到了哪里，还叮嘱他一路上照顾好林子。又是林子，他一阵烦躁，才发现身边的林子已不见踪影。

他陷入了一阵慌乱，环顾四周才发现林子正蹲在他的脚边，低着头。

“林子快起来，一小姑娘大庭广众蹲着像什么样子！”他轻声地唤林子起来。

林子闷着声，一声不吭。

“林子，快起来，时间不多了！”黄嘉烨的语气重了一点，在他看来，林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你自己去火车站吧，我不送你了，我四周逛逛。”林子闷闷的声音传来。她不想让黄嘉烨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哭相有多难看，也知道他有多厌恶自己的眼泪。

“好的，那么你一个人注意安全。”黄嘉烨如释重负，拉着行李箱转身。

林子这才缓缓地站起，对着黄嘉烨的背影喊：“去读大学不要想着外面的漂亮女生！”她的声音太大，引来路人侧目。

黄嘉烨微微皱了皱眉，有点难为情，只得头也不回地喊道：“不想！”

林子卯足了劲，再喊：“一定要回来哦！我等你回来哦！”

黄嘉烨知道这个回来是什么意思。对此，他只得无力地挥了挥手，但是还是没有回头。

林子任由自己的眼泪横流，直到视线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楚。她默默地往回走，经过车站的小卖部时买了个鸡蛋，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默默地吃着。

那个少年他，真的值得自己那样心碎吗？她想。

也许，是值得的。

至少，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