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小小的园子,澜沧总是平淡无波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惧怕。这本是他的命数,却把织梦也连累了进来。当权臣冷漠的嘴脸衬着织梦白皙的身子,织梦眼里空洞的绝望神情,让澜沧觉得胸口钻心的疼,比起之前的恨,远不止千万,满腔的晦涩像是无处安放的魂魄。漫出眼眶的泪水带着热辣辣的刺痛,塞在嘴里的布头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这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全是血红的仇恨。
他眼前忽然浮现织梦红着脸的模样,她总是红着脸小声的趁他睡着的时候说喜欢自己。若她不是花妖就能嫁予他,做他的娘子。她总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醒着。即使吃了药,他有时候依旧还是清醒的。
澜沧知道若不是织梦把她维系生命的内丹放在他的身上给他疗伤,也不会落得被这些凡人折辱的下场。他只希望烟云知快点回来,再不回来的话,织梦会死的。他该怎么办,澜沧剧烈的挣扎,却怎么也挣不掉身上越勒越紧的绳索。
织梦毕竟是孱弱的花妖,刚修成妖身又失了内丹,正是虚弱的时候不过撑了一夜。小厮拖拽着织梦残破的身体,离开园子的时候,澜沧终究没忍住,一口浓稠的心血自口中喷溅出来。澜沧觉得身体像是忽然被掏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冷,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恍惚瞬间就苍老了。
身体里像是被掏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被人从柱子上放下来的时候,连站都站不住。房间的床上还留着织梦身上的幽昙清幽的香气,眼前权臣被放大的脸,带着几分恍惚的狠戾和愤怒。澜沧只觉得心撕裂般的痛,织梦躺过的地方带着温软,就像织梦温暖的手心一样。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澜沧拖着满身疲惫和血腥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宅子后面走,那里有一个废弃的荷花池,织梦就在哪里。锋利的箭头扎入皮肉的声音,澜沧似乎也感觉不到。几只箭矢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因为主人太过愤怒落在了一边。当尖利的箭头扎进背后,澜沧听见一阵的惊叫声,轰然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还有几步路而已,澜沧固执的往前爬,那些落在身上的箭矢好像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似的,那些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似乎也不是自己的。残败的荷塘因为没有人打理,稀稀疏疏的冒出几片莲叶,落满枯枝的水里飘着一株残破的幽昙,总是白嫩的花瓣被水泡得腐烂。澜沧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他忽然很恨烟云知,恨他为什么不来。也恨身后手持弓箭一脸怨毒的权臣,更恨自己这样的懦弱不堪。
从水里捞起来的花瓣,已经泡得腐烂,像是脓水从指缝间流走。
“啊……啊……”澜沧死死的握紧手指,绝望的哀嚎。苍白的的面容仿佛死人般可怖,额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胆战,有什么东西飘忽得好像一吹就散的薄雾。身后握着弓箭的人,慢慢的把弓箭放了下来,紧紧的抿着唇,原本就凉薄的面色,延伸出一条青白的直线。他慢慢的走了过去,把澜沧身上的箭头拔了出来,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澜沧血肉模糊的身体被他抱紧在怀里,那双一开始会对着他笑的眼眸里,现在只剩下绝望的怨恨。
“你是我的,沧澜即使我不要你,你依旧是我的。”那人死死的抱着他,像是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他看着澜沧的脸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可是周围的人总觉得他眼里都是泪水。悲伤的,绝望的,欣喜的,愤怒的,决绝的太多的情绪,让人分不出真假。
我跟着烟云知顺着河流慢慢的往上游走,其实我在忘川河边见过那个权臣,是个三十来岁的俊逸男子,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戾气,他身上的杀孽很太重,就算渡得过忘川河,也逃不过冥府的刑罚。他告诉我他姓宇文,至于名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人叫他空华,那大约是他的字,也或者不是。他端着用忘川水煮过的彼岸花茶汤怔楞了很久,他说他爱过一个人,明明是不懂情爱的人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话里满满的都是自嘲,不知道他如今在冥府过得可好。
跟着烟云知走过细细长长的石桥,就到了他的花园。七月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到花园里就变成一株幽昙,落在不远处的寒冰上,寒冰周围寸草不生。我见过这种坚硬的寒冰,是在忘川才有的东西,显然面前的寒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渡,你能帮我照看七月一段时间吗?”烟云知看着七月叹了口气,看着我的时候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的弯了弯,脸上是说不出的倦怠。明明是不染尘埃的人,现在似乎是沾上了凡尘的七情六欲变得身不由己。
“彼岸花开的时候,我就必须回奈何桥边这是你知道的。”我看着烟云知,彼岸花开千年落千年,我能承诺的时间不过千年罢了。对于生命过于漫长的我们来说,这千年的时间不过是寥寥几何。在这忘川河河边,我所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交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定会在彼岸花开的之前回来,七月就拜托你了。”见我答应,烟云知微微的扬起嘴角,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不过千年不见,烟云知变了许多,这让我很是意外。
烟云知这一走就是九百年,我大约能猜到他去了哪里。在这九百年里七月一直是幽昙的模样,只是寒冰消融了许多,甚至可以看见露出冰层的根部。寒冰消融水流淌过的的地方,花草都枯萎了,忘川的水只能用来浇灌彼岸花,其他的花草嫌少耐得住忘川河水的冰寒。我不知道为什么烟云知却用忘川深处的寒冰来供养幽昙,这七月幽昙又怎么能耐得住忘川寒冰的冰寒,就连我也是害怕忘川的冰寒的。
烟云知回来的时候,果然带回来忘川的寒冰。他一头的青丝斑白了不少,这是他的劫数我无权过问。
我回了奈何桥边,新开的彼岸花泡出来的茶水意外的甘甜。微烫的茶水落尽胃里,感觉整个灵魂都鲜活起来。陆陆续续的开始有魂魄走上奈何桥,我无聊的坐在亭子里数落尽忘川的魂魄有几个,数到第一百个的时候,空华着一身白衣锦缎站停亭子外面对着我笑。空华其实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一张瘦削俊逸的脸庞五官刀削般深刻,棱角分明的薄唇,长而直的浓眉,血色的眼眸带着几许情深,一头黑亮的的长发简单的用白玉的发带扎在脑后,行动间发丝轻扬,带着几分冷凝的洒脱。
“来之前我还在想,你还在不在这里,这是我拜托冥城里有名陶瓮新烧的茶具,听说他身前是民间很有名的茶具烧制师傅。”空华走进来把手里的一套茶具放在我的面前,现在的空华已经是鬼差了,对于他经历了地府的刑罚之后没有选择投胎,我其实是有些诧异的而且他还记得我,这更加是令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谢。”我拿过茶具来看,茶具规规整整的放在精致的木匣子里。大约是一套很完整的茶具,有些东西我甚至叫不出名字,其实我并不是很懂茶,我只是喜欢用忘川水加上彼岸花煮茶汤来喝。而且这都是因为我不用摆渡,实在有些无聊的缘故,不过茶具看起来精致可爱,我还是十分的喜欢。
“你又在数落水的魂魄,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在数落水的魂魄。”空华见我很喜欢他送的茶具,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弧。这时候正好有魂魄又落尽水里,咕咚一声我们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空华像是想到什么,略带怀念的开口,就像我们并不是陌生得只见过一次面的人,而是已经认识了很多个一千年。
“你还记得,魂魄只要进了冥府,就不应该记得之前的事情。”我把拆开的茶具收好,捧着茶碗里的彼岸花茶汤慢慢的喝。视线落在从奈何桥上下来的魂魄身上,希望有人来向我讨茶喝。也希望能听见一个难忘的故事,这也是我打发时间的一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华的关系,既然没有一个人走进亭子里来,我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大约是我后来成了鬼差的关系,之前的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模糊的觉得这里应该有个亭子,还有一个煮茶的人。我听他们说你叫渡,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空华看着奈何桥,唇角微弯带着三分笑意。眼神冷淡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好像是汹涌的浪潮。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这大约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贿赂,只是我不过是一个煮茶的闲人罢了,帮不了你什么。”我伸手摸了摸手边上,那套好看的雕花木匣子,这套茶具很精致,我真的很喜欢这套新茶具,心里里隐隐的有些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