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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戎马倥偬四 (2)

日军来这里扫荡,在掩护老百姓转移时他们遇到了一小队敌人的围攻。连长命令队伍往山坡上冲,先占住一个小山头,大家形成散兵群迅速行进。连长说打仗就是玩命,谁抢先了谁就能保命,洪征明端着枪,跟着别人用力跑,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但仍然快速往山上爬,酸枣和蒺藜的尖刺划破了皮肤也顾不上,拼命往山顶冲。冲到山梁上时看到一小股鬼子也在拼命往山上冲,他就势卧倒,拉开枪栓,顶上子弹,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然后等待连长的命令。连长悄声说,大家先稳住,等敌人靠近了再打。他的视线越过枪的准星,死死地盯着那个小鬼子的胸部,随着小鬼子移动,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距离,等连长“打”的命令刚出口,他的手指就稳稳地扣动了扳机,他还没听到自己的枪管中发出的声音,就看见那个小鬼子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仰面向后倒下去。旁边一个老战士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小鬼,打得不错!”洪征明没搭话,迅速地又推弹上膛,将第二发子弹打出去。不过这次没打着敌人,洪征明有点纳闷,自己瞄得准准的怎么没打着?当他推上第三发子弹的时候却发现,敌人哇哇哇叫嚷着撤退了,这时他才听到身旁一声声清脆的枪声,也看清了敌人留下的尸体。

战斗很快结束了,连长清点了一下击毙的敌人,当众表扬了洪征明,说他沉得住气,打得好。这让洪征明很高兴,在以后的数次战斗中,他都牢记连长“沉得住气”的表扬而不慌不忙地将一粒粒子弹从容地从枪管中射出,弹无虚发地击毙了好几十个鬼子,得到了更多嘉奖,也因此得到提升,被任命为排长。当了排长的洪征明那时还是一个还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年轻人的好学和头脑灵活让他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很有军事指挥能力的人,这让战友们对他刮目相看,也格外地尊重这个年轻人,而在保卫王家峪的那一次战斗中,他的领导能力更是让大家折服。

这年初春三月里天刚热起来的时候,鬼子来扫荡,出动了一个团的兵力向团部驻地王家峪沿途进犯,一路上烧杀抢掠,气焰很凶。团长命令洪征明所在的一个排的战士阻击敌人,掩护团部机关转移。洪征明的这个排只有三十个人,要用三十个人打阻击,洪征明心中直发怵。

“敌人一个团,让我们一个排去对付,这看来是不想要我们这个排了不是要葬送我们这个排么!”

“不,排长,办法总是会有的。”一位老战士给他打气说。

“那你说说怎么办?”洪征明问。

“排长,你看,这里是一条河谷,敌人要来肯定是从河谷中走,我们在河谷中打埋伏肯定能让他有来无回。”老战士说。

“可是敌人是一个团啊!”洪征明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用水淹他们!”老战士响亮地说。

“水淹?诸葛亮的打法啊!”洪征明不禁来了兴趣。

“对!排长你看,王家峪两面都是山,只有这河谷连着东西方向是一条通道,这也是敌人的必经之路,现在正是春天冰雪融化山水急的时候,如果我们把山水堵住,等敌人来了再放开淹他们,我们再打,就好打多了。”老战士说。

“哎,这倒是个好办法!好,去看看。”洪征明说着就带领大家一起去看地形。

王家峪座落在太行山中的一个河谷中,两面是山,一条河从山谷中穿过。初春的河水浑得像泥浆一样裹挟着冰块,掀起一个又一个浑浊的浪花,在河中翻滚,洪征明看着滚滚而来的河水,不觉眼前一亮。去年冬天雪下得多,开春后天暖,山上的雪一时化不完,估计这雪水得有些日子才能完。“水淹!”洪征明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

洪征明动员王家峪全村的男女老少和他的三十个战士们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河沟的最窄处夯起了一道两丈高的土坝,在堤坝上埋好炸药,然后埋伏在河谷两侧的山坡上,等候敌人到来。当敌人进入伏击圈后,洪征明指挥战士们分散开来出其不意地打冷枪,守在土坝上的战士听到枪声立刻炸开土坝放水。大坝中的水像围困了好几天的野兽一样冲出土坝,咆哮着冲向下游,一丈多高的水头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兜头扑向小鬼子。小鬼子惊慌失措间向河两岸的山坡逃命,这时洪征明命令战士们点射,保证要一发子弹消灭一个鬼子,抢先上山的鬼子一个个都当了靶子。小鬼子没料到八路军来了水淹这么一手,就急忙往回撤。看着泥水中挣扎的小鬼子,洪征明也不追击,得意地收起枪两手叉腰哈哈哈地大笑。

出奇的战斗很快让洪征明成了全师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师长亲自召见了他,问他过去是做什么的,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怎么这么会打仗。洪征明就说,“想出来的!”

此后的洪征明喜欢上了打仗,没有任务时他就觉得心慌,他已经把打仗当成了一种乐趣,并且一次比一次大胆,一次比一次出其不意,在不顾一切的大胆行动中,他的制胜招数也更加受到领导的赏识,二十岁那年被提升为连长。

在他当上连长不久的一次战斗中,他差点战死在战场上,最后救了他的竟然又是在他脑际留下深深印痕的武器——皮鞭。

那是盛夏的一次破袭战,洪征明乘夜间下雨带着全连去破袭敌人的碉堡。这次破袭是带着当地的二十个农民去的,目的是把彻底破坏铁路,切断敌人互相之间的联系。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半夜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人困马乏疲惫至极。为了保证破路民工的安全,洪征明命令战士们先把敌人的碉堡围起来,监视敌人动静,然后让民工用大铁钳拧开道钉,将铁轨掀翻。在按计划一连掀翻两截铁轨后,洪征明满意地命令大家撤退。这时随军记者要为他们拍一张照片,记者在取景时让一名战士点镁粉,那位记者因为紧张,第一次镁光灯亮时没有按下相机快门,就重新来一次。第二次镁光灯闪亮时就有敌人的机枪向这边扫来,紧接着就有两位民工和战士倒下。洪征明冲上前给了记者一记耳光后全力封锁吊桥,掩护民工撤退。战斗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晚上,他不敢恋战,指挥队伍边打边撤。天亮时,十八个民工在一个班战士的保护下撤离,洪征明选择有利地形和敌人战斗,近百人的队伍被赶来增援的小鬼子围堵在了附近一个半山坡上早已空无一人的小村庄里。半夜里下起了小雨,雨下得不大却很密,像起了雾一样,紧紧地压制着破败的小村庄,像要捂住所有人的口鼻不让呼吸。

一天的急行军和彻夜的战斗早已使战士们疲惫不堪,二排长也胸部中弹负了重伤。趁着敌人停止进攻的间隙,洪征明集合全连战士,作起了最后的临战动员,但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心。全连现在不到八十人,虽没有新的牺牲,但数数身上已剩不多的子弹,他脑中还是清晰地不断浮现出了全部牺牲的情景。这是他最不愿想的,也是最不愿看到的,他更不想死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敌人的援兵一到,那将数倍于己,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没必要再有新的牺牲,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突围。洪征明环视一圈,说,“把弹药集中起来,留下十个人和我一起打殿后,其他人突围!现在我们已被包围了,既然冲不出去了,我们就拼了老命和小鬼子血战,用尽一切办法,和小鬼子血战到最后!”

天近晌午的时候,雨刚收住,敌人又发动了一次猛烈的冲锋。洪征明集中火力打退敌人的这次进攻,人员损伤过半,战士们又累又饿精神也疲乏到了极点。有人不停地拉动枪栓,看看枪膛哭出声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了子弹,打仗就是一句笑话,没有了子弹就是等死。

“同志们,我们现在已是弹尽粮绝,但八路军不能因为没有子弹就这样倒在敌人面前,不能死得窝囊。现在突围是不可能了,等待救援也不可能,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壮烈了!动员大家,上刺刀,准备打巷战!再去各家找找,菜刀、镰刀什么的,有什么用什么。”

“都已经准备了!”一排长说。

“伤亡情况怎么样?”

一排长、三排长一一汇报了人数。

“损伤大半啊!那武器呢,还有什么能用的吗?”洪征明又问道。

“没有了。”

卸下弹匣看了看还有几颗子弹,他苦笑了一下把枪别回腰间。剩下的这二十几个人,一个个都像是刚从泥坑里拔出来,瘫软地靠在墙根下,脸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色,虽说大家都说要和鬼子血战到底,但绝望却是实实在在地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现在说的话也只是给大家打气宽心,再次卸下弹匣看看里面的几颗子弹,他想到了壮烈和殉国这些词汇,他明白这几颗子弹必须得留着,至少得给自己留一颗,要死也不能死在敌人手上。他挨个查看伤员的伤势,看到二排长和另两个战士胸部中弹,已是气息微弱,有个战士举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更让他心如死灰。他让人把这三个重伤员抬到树林里,捂着自己的眼亲自对着他们的心脏开枪,然后挖坑掩埋。“都是胸部中弹,没救了。让他们痛快点吧!去找点吃的来!”他轻声地说。

不一会儿,两个战士抱着二十几个大萝卜回来了,说前面玉米地那儿也有鬼子,玉米掰不着了,可能是又来援兵了。

“先吃点东西吧。然后留遗书。”洪征明说着伸手接过战士递来的萝卜,默默地拧下萝卜缨子放在鼻子下嗅,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这个世界上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太多了,到现在还没有仔细地去回味一下,有点太不值。可是这是在打仗,一切的留恋那都是战场所不允许的,你只有玩命地和敌人硬拼才是最主要的。他搓掉萝卜上的泥土,张口狠劲地咬了一口,让这一大块萝卜在口腔中打滚,却无心去感受那萝卜的味道。突然,他的目光被绷在土墙上的一张牛皮吸引,一种无奈和绝望中忽然闪现出的一丝希望的亮光在他眼中瞬间绽放出来,“把牛皮煮了,我有用!我用短枪,手里得有个够得远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就像是梦呓一样,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大家被洪征明这奇异的呢喃一样的命令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一排长在向洪征明投去探询的目光后也没说什么,就让大家煮软了牛皮给他。洪征明也不说什么,将牛皮割成细条,然后熟练地拧成一条皮绳,拴上半截木棍,在手中挥舞。“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子弹了,也没有武器了,但是武器是人造的、人用的,我现在就给大家造这样一种武器和小鬼子干!”

看着大家有些疑惑的眼光,洪征明接着说,“小时候我阿爸给地主家种地,做错了事地主就用皮鞭抽我阿爸。从那时起我就发现皮鞭也是一种武器,我阿爸让人家抽得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炕,所以我就坚信皮鞭也是武器,也能让我们把小鬼子抽得皮开肉绽!大家现在看我的,在这皮绳上拴上木把,这也是一件武器,说不定就能用上派场。好了,现在开始写遗书。”说完就从火堆抽出一截树枝要在土墙上写字。可是写给谁?写什么呢?阿爸阿妈还有两个……不,就是写了他们能看到吗?迭目、扎西、白良才大叔、白忠发、柳林滩的煤和金子这些熟悉的人和事像开水锅中翻滚的气泡,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来又迅速地消褪,三道湾那个小山村现在在他记忆中也已变得更加模糊。他回头看了看这剩下的不足一个排的战士们,用力在墙上写下“洪征明在此”五个字,战士们也一一学着他在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正午过后,敌人又组织了一次有力的冲锋。小鬼子知道他们没有子弹,哇哇怪叫着要抓活的,端着刺刀冲上来和他们近身肉搏。他觉得小鬼子很滑稽,动不动就抓活的,要是换了自己,直接打死了更省事。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小鬼子,刚想举起手枪打,又忍住了,他快速闪身躲在墙拐角,抽出皮鞭握在手中,等这个小鬼子靠近,抡圆了胳膊将皮鞭抽向他的脸,小鬼子脸上像刀割一样裂开一道口子,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就在这时,另一名战士将刺刀狠狠地戳进了小鬼子的前胸。

“还行,好使唤。”洪征明收起鞭子,咧嘴笑笑。就在这时另一个小鬼子乘这名战士拔刺刀的时候冲上来刺中他的后背,洪征明大吼一声冲过去,抬手冲着小鬼子脑门开枪,迅速捡起小鬼子的枪和子弹,装弹射击。战士们这时已经和敌人搅在了一起,一名小战士正被一个鬼子拦腰抱住厮打在一起,洪征明叫一声“低头”, 掉转枪身狠狠地砸向小鬼子的脑袋,那名战士脖子一缩的当儿,这个小鬼子的脑袋立时塌了下去。打完仅有的几粒子弹后挺起枪扑上前去又接连刺倒两个鬼子,小鬼子们被吓着了,哇哇叫嚷着撤退,过了一会又探头探脑地挤上前来。就这样反反复复打了几个回合后,看看天色又暗下来,小鬼子全部撤退。

“他妈的,这些狗东西还真能打!”洪征明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泥水,说:“同志们,小鬼子是怕天黑不敢打,天亮或是雨停了肯定还要来,我们抓紧时间休息。想想看怎么对付小鬼子的刺刀。”

“我们又牺牲了九个同志!”一排长伤感地说。

“我们都活不长了,天亮后敌人就会加紧围攻我们的。可是就这样死了我心有不甘哪!”洪征明说。

“是啊,就这样战死太窝囊了,得想办法拼出去。”一名战士说。

“是。你说得对,得想办法拼出去。”洪征明说。

“待在这儿是等死,拼出去说不定还有生路。”另一名战士说。

“是啊,不如我们拼出去。”一排长说。

“大家想想看,敌人现在撤退,是怕天黑误伤了他们自己,这就是说小鬼子怕黑夜。今天是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