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讲一个平凡却又不凡的故事吧！

我叫简一，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又是旁人眼中的开心果，虽然平时皮了些，但奈何我聪明，所以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从我记事以来，生活中就没有爸爸妈妈的身影，我听说了很多关于妈妈的英雄事迹，姥姥说，我的爸爸是个很有钱的人，而且对妈妈特别好，只要妈妈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的答应，可是妈妈却不喜欢他，生下我以后，就和这个男人离婚了。在我的心里，妈妈是个敢爱敢恨却不懂得珍惜的人。

我在姥姥的呵护下长大，但现在她年纪大了，嗓子和身体都跟不太上了，但姥姥不服老，从戏班子出来后就成立了自己的“小帮派”，来教那些村子里的人唱戏。

又不挣钱，干嘛这么拼命，好好养老不行嘛！我不理解姥姥这种做法，但还是会经常跟着姥姥去看戏。

在我12岁的时候，姥姥收了个小徒弟，比我小两三岁，叫李予唐，是镇子上听到姥姥的威名特意过来拜师的。在我看来，他就是来和我抢姥姥的宠爱的，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老是以问问题的借口缠着姥姥。

小时候的我对戏曲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总觉得要吃很多的苦，可自从这个李予唐来了，我便开始动摇了，他整日里除了练功就是背戏文，雷打不动，姥姥的戒尺打在他手上，他还无动于衷。

“学唱戏有这么好嘛？”

“不好我在这儿待着干嘛？”

有道理哦，这种花钱买罪受的活，不是傻子才干嘛？

真正促使我开始学唱戏是因为姥姥的一个朋友来家里串门儿，用姥姥的话来说就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或许是无心的，她进来看到我便说我胖。

“呀，这是简一，都这么胖了，比我家姑娘胖多了，怎么不跟着我姥姥学学戏，减减肥。”

姥姥向来护犊子，一听这话马上不乐意了。

“这么大人了，连个话都不会说，快回家给我那小孙女儿做饭去吧！”

那人见吃了瘪，灰溜溜的回了家。

我也有些不开心了，坐在院子里发了一下午呆，李予唐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就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胖，他说我这是有福气。那就是胖咯！我更加不开心了，跑去找姥姥，姥姥肯定是向着我的。

“胖怎么了，胖也是我的乖孙女儿。”

听到这样的话，并没有让我心情有所好转，我问姥姥，唱戏能减肥嘛？姥姥说能。至此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走上了唱戏的道路。

李予唐就是个骗子！唱戏太苦了，比学习比写作业苦多了。姥姥虽然平日里虽然很惯我，但打起来也是手下不留情。我时常怀疑姥姥把平日里自己淘气的气全以练功撒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我感觉自己确实瘦了许多，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而且我很久没有出去玩儿过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练功，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掉了。

每周日姥姥都会出去教外面的人唱戏，这周也是如此，我看着姥姥出了大门便停止了练功，教唆李予唐与我一起出去玩儿。起初李予唐还不愿意，但耐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屁颠屁颠儿跟着我出去了。

“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正好，今天镇子上有庙会，我偷偷拿了姥姥枕头下的50块钱，拖着李予唐就到了镇子上。镇子上久违的热闹让我的天性瞬间释放，镇子上人挤人，小小的我们被淹没在人群中，我紧紧地拉着李予唐的手，往人群的边缘挪动。

我看到了市集的繁华，卖衣服的、卖首饰的、卖衣服的、卖玩具的琳琅满目，热闹非凡。我如愿的吃到了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的红糖糍粑，捧在手里欢快的飞舞。

我很少见李予唐毫无形象的笑，平日里都是我被打的时候偷偷的嘲笑我一下，如此而已，我带他去玩儿了蹦床，碰碰车，他笑得好大声，笑得忘记了自己。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很快，我的钱花光了，只能灰溜溜的准备回家，却被路上的一个卖弹弓的小摊吸引住了。我想起了姥姥几年前教我用弹弓，带我打鸽子，吃鸽子肉，可是这种时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我有点想念。

李予唐好像看出了我的这种想法，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找出了一个小玉坠，给了老板，问他能不能换个弹弓。老板看了看玉坠，拿了一个弹弓给我。

“放心，我会还给你的。”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庙会庙会，怎么能不去庙里呢？来庙里就一定要烧柱香，来年生活才会顺顺利利。

烧香的人排的很满，堆到了庙外，大抵都是男人保佑升官发财，女人保佑家庭幸福安康。

我们仗着自己娇小的身材冲到了“前线”，我递给了李予唐一炷香，他看我跪在佛像面前，也学着我的模样跪了下来。

我告诉他只要闭上眼睛在心里虔诚地说出自己的心愿，并磕三个头，佛祖就会听到我的愿望然后帮我实现。

我和他各自许下了自己心中的愿望，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许什么愿望，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我看着李予唐已经许好了愿，也低下头随便许了一个：那就希望自己以后能去大城市看看。

第二幕

回到家里，我突然嗅到一股子杀气，我们二人相视一眼，觉得大事不妙，果然，姥姥已经拿着戒尺恭候多时了。

我们二人被罚每人练云翻，马腿子，扎马步各一个小时，而我因为偷了姥姥的钱，还被多罚了2个小时。生活如此多娇，夜色如此美好，而我们二人却只能做着惩罚看着姥姥吃着美味的晚饭。

我当然不会因为被罚一次就开始收敛，隔了没多久，我看着桌上的弹弓开始手痒痒，也不知道自己的技术有没有后退，这小小的院子自然是不够我发挥的，我又开始教唆李予唐去菜地里打鸟。李予唐起初还有些后怕，劝我别去。

“我不去我自己去。”

李予唐看我真自己走了，无奈只好跟了上来。夏天的鸟儿都是成群结队的，看到这么多的鸟儿我再也忍不住，拿起石子儿上膛便打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生疏，吓得鸟儿四处逃窜，慢慢的我就找回了感觉，不能说一打一个准儿，那也是十发里能中五发，我打中了就让李予唐去拿我的战利品，这么多战利品，鸽子却只有一两只，看来是时候加大火力了！

闯祸大王就是闯祸大王，我看着眼前哭的“哇哇”的小孩儿有点不知所措，没错，刚才我用弹弓射中他了。很快，他的爸爸妈妈便闻声赶来，心疼的抱着自家的宝开始数落我。

“一个姑娘家家，天天在外面瞎野，我爸妈怎么教育我的？他们不会教育，我替我爸妈教育教育我！”

我害怕极了，还好姥姥及时赶来救了我，姥姥连忙给人道了歉，并赔付了医药费，人家才没有追究我们。

等那一大家子走了之后，姥姥充满杀气的眼神又看向了我，我感知到大事不妙，说了一句“快跑！”然后就和姥姥开启了追逐大赛。姜还是老的辣，姥姥让在我前面的姐妹拦住了我，我被姥姥揪着耳朵薅回了大院。

姥姥看着我的战利品嘲笑了我一番。

“打的没一个能吃的，就这还宣称神射手，简直丢我的人！”

“我都多久没带我出去打鸽子吃了，我就是搀这口了。”

“馋也没用，晚上不许吃饭，练功去，练不够三个小时不许睡！”

我练完功坐在大树下发呆，看着天上快变圆的月亮看了好久，李予唐看我不对劲，也搬了个小板凳过来陪我一起看。

“我是被师父罚傻了？”

我朝着他的头就是一拳暴击，小屁孩儿懂个屁！我在想，今天下午那个男孩儿一定很幸福吧，有那么宠爱他的父母，姥姥很爱我，可是，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中缺了一块儿，谁也无法补上。

“李予唐，你在这儿都学了三年了，不想你的爸妈嘛？”

“想啊，那个小玉坠儿就是他们给我的。”

那我岂不是欠了李予唐一个大人情。但李予唐并没有要我偿还，只让我保护好那个弹弓。

隔天，姥姥带了好多鸽子，晚上吃了顿“全鸽宴”，姥姥说现在满大街都是人，打弹弓不安全，所以去镇子上买了好些回来。其实，我不需要羡慕别人啊，此刻的我就够幸福了，不是嘛？

第三幕

我高中毕业后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曲专业，并成功被录取，此后，我第一次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虽有些舍不得，但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心里还是有些期待。

道别了姥姥，道别了李予唐，我踏上了求学之路。来到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妈妈在北京，虽然偌大的城市不知道能否遇见，但此刻，我们在同一座城市。

外面的城市真的很有魔力，让我一下子流连忘返，这里有专业的团队，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更全面的教学。

如果说姥姥那一套是野路子，那这里就会更加模式化一些，我还是延续着自己的野路子，觉得老师教的有道理，再学一些模式化的东西，老师也那我没办法，即便看不惯我的野路子，但看到我的各科成绩都只好闭嘴。

好在，上天垂怜，我见到了妈妈，那日我与同学一起出去玩儿，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一个身影，就将我的回忆拽回了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会儿，她还时常接送我。

不知该怎么形容我与她的情感，有爱亦有恨。恨她当初抛弃我，恨她让我没能有一个完整的家，爱她什么呢？或许是母女间的心心相惜吧！

可是多年未见的我们早已形同陌路，走在一处也没有共同话题，她说一说我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我道一道与姥姥的琐碎生活。

虽为母女，她和我一点也不像，她爱自由我恋家，她不安现状逃闭生活，而我勇敢，不怕挫折。她也许爱我，但却比不过自由。

“你怪我吗？”

“小时候怪，现在不怪了。”

“为什么？”

“有没有你都一样，我有姥姥就够了。”

“对不起。”

“我们母女俩以后还是不要见了，除了麻烦，徒增烦恼没有一点用。”

后来，这个妈妈就真的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像从未来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抛弃了她。我难受，但我不敢和姥姥说，怕她和我一样会更难受。

没关系啊，大不了就是人生中会再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欣然接受上天的安排，代价是心中不能触动的伤痛。

最近姥姥不常给我打电话了。我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打电话，再不济也是两天打一个，每次打电话的内容都是些报平安或者钱够不够花的问题，有时候还会跟我犟个嘴，看到她身体还是这么硬朗，我便觉得心里踏实。

与她最后一次打电话应该是我考试之前，大约有一个星期左右了，这显然不是姥姥的作风，难不成她忘了我这个孙女儿不成。

正这样想着，我接到了姥姥的电话，这一次，我们像往常一样拌着嘴，她说我是个小胖妞，我说自己现在是个小瘦猴，这一次不同的是，我们拌着拌着，她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找到了一个能打鸟儿的地方，也没人打扰，前两天我打了好多鸽子回来。

我又收了个小徒弟，是个女孩儿，叫文静，一点也不随她的名字，和你小时候一样淘，刚回来就把你那个家的桌子腿给弄断了，不过我又重新给你买了一个，挺好看的，你要不，回来看看？

那个……李予唐开始接演出了，我给他找的，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也给你找一个。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要是没衣服的话，不行我就去给你送两件，你看怎么样？”

我鼻子有点酸，姥姥这是想我了，可是，她要强了一辈子，哪里提过思念二字。

“姥姥，你是不是想我了？”

“想个屁！你最好在外面混出个名堂，不然就别回来！”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你也不说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非得等我死了才来给我收尸？我看你是耳朵痒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让唐唐骑上咱家三轮车把你给拖回来！”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在电话那头落了下来，可我不想让姥姥听到，不想让她担心，只能尽量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姥姥，我也想你了。”

我打算这个学期的学业结束了就回家，什么演出都不接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家老婆子了。

可是学业还没有结束，就又发生了事故。

李予唐给我打过来电话，说姥姥住院了，我问他原因，他说：

“本来师父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一直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很虚弱，突然有一天有两个人闯进了家里，说是要找一个人，姓冯？语气还很不好，拿着刀具就要吓唬人，师父向来看不惯有人在咱家的地方撒野，所以强撑着身子，起来就和他们掐了起来，两名大壮汉，师父和我加起来也打不过，师父肚子上还被捅了一刀。”

“捅了一刀？严不严重？之前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父这不是怕你担心嘛？你快回来吧……”

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挂断了电话就买票往家里跑。

我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跑到了医院，姥姥刚做完手术，整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医生告诉我是因为麻药的劲儿还没过，但还需要留院观察，病人年纪大了，加上疲劳过度，身体吃不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现在抢救过来也保不准还会再出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医院待到姥姥醒过来，她整个人都瘦了好多，也老了好多，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遮挡不住了。我握着她干瘪的手，心里一阵酸意。姥姥的肚子刚被缝好，还能清楚的看到血肉的痕迹。

“你来了。”

姥姥带着氧气罩，整个人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赶紧叫了医生。医生再三强调要留院，可是姥姥倔得很，说自己一辈子大伤小伤哪个没遇到过，不照样活得好好的，现在也一样，照样能好好活着！

我拗不过她，只能将她带回家，自己亲自照顾这个老顽固。回到家中，我发现院子和我走的时候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服装多了，道具多了。

我回到了我的卧室，桌子是我从前用的那个，上面还有我小时候画过的痕迹，哪儿有什么弄坏了桌腿的事，只不过是想让我回家罢了。

我见到了那个叫文静的小姑娘，刚从外面跑回来，整个人都风尘仆仆的，好像去混了一圈江湖，确实很像我小时候，老是被罚，姥姥都不看了还非要倔强的在那里边练功边和自己怄气。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姥姥的徒弟，只是暂时跟着姥姥学习，李予唐说，这是姥姥给我收的小徒弟，等她不在了，还能继续有人教她。

但我的心现在不在这上面，我想找到那两个捅伤姥姥的人。我问姥姥怎么会招惹上这群人，姥姥说自己经常去附近的公园教一些老头老太太们学唱戏，好像这些人里就有他们找的这号人，可她也不记得有这么号人，人多了，名字都记不住几个。所以就找上门了。

我看着虚弱的奄奄一息的姥姥，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打算第二天去那个公园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两个将姥姥差一点害死的人。但现在，我只想陪着姥姥。

“我想喝鸽子汤了。”

姥姥闭着眼睛将睡不睡的模样跟我说着。

“好，我去给我打鸽子。”

我带着李予唐送我的弹弓，带着文静出了门，留李予唐在家里照顾姥姥。

从前，姥姥就是这样，带着我去打鸟儿，如今，我带了个小跟班儿。我的手法还是很生疏，丝毫没有长进，但并不妨碍我劳动了几个小时的成果，大概打了有三四只的模样，总之是够吃了。

我一口一口的喂着姥姥，她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怪我的汤太难喝。

“等你好了再和我拌嘴也不迟。”

姥姥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还是一滴不剩的全喝了下去，等到了半夜，身体消化不了，又全吐了出来。最近几天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不论吃什么都会吐。

看到姥姥这副模样，我更恨那两个“强盗”了，无缘无故给我们的生活找不痛快。我叫了李予唐，让他和我一起找凶手，李予唐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然而第二天他因为有一场演出实在是推不了，所以没办法，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事情没有像电视剧一样发展，我与歹徒没有激烈的搏斗，当我到了现场，他们已经被警察抓了起来，原来这两个歹徒还潜入了其他的家庭，而我作为其中一位受害家庭，被警察带去录了笔录，他们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良久，我才回到家。

后来，姥姥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持续照顾了姥姥一个月左右，姥姥说家里太闷了，她想出去看看。我知道，她是想最后再看看这个土生土长的小村子了，最后再看看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地方。最后再看一眼，她就能放心的走了。

姥姥这辈子结人无数，因为直来直往的性子树敌也无数，却从未做过任何有昧良心之事，为什么老天就不能让好人活得时间长一点呢。

我害怕姥姥离开，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庙里，那个庙大家都说很灵的，连李予唐的愿望都实现了，我的也一定可以的。我烧香，许愿，烧香，许愿，连续了五次，将头磕的微微印出了血，我只怕上天听不到我的祷告。

可姥姥还是走了，要强了一生的她不愿再这样拖累大家，自己喝了农药，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她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自己已经许了那么多次愿，为什么上天就听不到呢？

我站在姥姥的床前，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百般宠溺的人如今安详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悄无声息的低落，从无声到有声，泪水滴落在地上，滴落在我的心上。

终于，我压抑的情绪在此刻旁若无人的释放出来，我的身体支撑不住庞大的悲伤，趴在姥姥的床前放声大哭，眼泪滴落在枕头上，滴落在姥姥的手心。

我多想此刻姥姥坐起来像往日一样摸着我的头，骂我没出息，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就这样，我哭了不知多久，哭到眼泪干涸，再也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还建了个戏班子，我每天跟在她的身后为她忙前忙后，姥姥最终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我守在她的床前，不停的哭，姥姥醒过来说她只是太累了，睡得久了些。

我紧紧的抱住姥姥，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镜头一转，我看到了姥姥在训斥小时候淘气的自己，她扭头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然后化为灰烬消散在我的眼前，我跑过去大叫一声“姥姥”便惊醒了。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我支撑着身体跑出了卧室。不是梦……李予唐正在为姥姥准备后事，她真的就这样抛下我走了。

姥姥不在了，这个满是她身影的小镇只剩下了满满的回忆。我踏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踏进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墙的正中央挂的是她年轻时唱小生用的戏服，只可惜，我记事以来，姥姥便已经是姥姥，而不是那个在台上英姿飒爽的小生了。

我没有见过姥姥在台上潇洒的模样。她手里总是握着一把戒尺，如今，戒尺放在桌子上没了主人，小时候我最讨厌这把尺子了，总抱怨这把尺子打人怎么这么疼，于是我就趁晚上偷偷将戒尺偷过来，然后躲在自己的卧室装成姥姥的模样在那里呵斥姥姥，被逮住免不了又是和尺子的一顿亲密接触。

我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老是拿着这一把尺子，岁月已经将尺子上的刻度抹平，我给姥姥买别的戒尺，姥姥不要，说这个用着顺手。

每次在教文静基本功的时候，我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姥姥严厉的模样，生活在这个家，怎么能不去想？

我看到自己卧室的桌子会想姥姥催我回家的电话，看到李予唐送我的弹弓我会想小时候和她一起打鸟儿的场景，那时候，她可是我最敬佩的人，只可惜，再也吃不到姥姥做的烤乳鸽了。

走到街上都会想姥姥追着我打的模样，这个小镇的每一条街都有我们飞驰而过的身影。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我回到了学校，变成了一个不爱笑的人，上表演课老师想尽办法让我回到从前的模样，可是几次三番我都没办法做到，索性老师也慢慢放弃了。我就这么混了一个毕业证，再次回到了小镇中。

李予唐如今继承了姥姥的才气，在戏班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有了接不完的演出，还有了很多戏迷，李予唐让我也进戏班子，以我的才华，一定比他还强，我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情况和他说明。

“我已经没法继续唱戏了，现在的我脸上已经没办法做出别的表情。”

“怎么可能？我以前可是古灵精怪的。”

对啊，怎么可能？但它就是发生了，隔天李予唐带我去了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是的了“帕金森综合征”，也就是面瘫。说是压力过大导致的。

而我对这一切已经不在乎了，从姥姥走后，我每每想起姥姥都会鼻头泛酸，眼睛红肿。只是姥姥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个家和一身的才艺了。就这么丢了我舍不得。

今晚的夜色很美，天上的星星数不胜数，我躺在姥姥经常在的躺椅上望着天空，李予唐也抱了个板凳坐在我的身边，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不说话，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你说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每天都在不断地思念一个人？”

“思念来源于爱。”

是啊，思念来源于爱，我长这么大，除了上大学，每天都守在姥姥身边，这短短将近二十载都是这么过来的，突然那个日夜守护我的人不在了，怎么可能停止思念呢？

“我想建个戏班子，到时候你和文静都来吧。”

姥姥一辈子在戏班子里呆着，传承师意，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无暇去做这些了，我自然是要帮助姥姥完成这个愿望的。李予唐很支持我的，只是我现在因为这个病情，怕是没办法继续唱花旦了。

“可以唱小生，文静也长大了，可以接我的班了。”

李予唐拿出了一封信，说是姥姥留给我的，想着等事情结束再给我的，一等就等到了现在。我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姥姥的字很好看，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字体有些飘逸。

“姥姥先走了，孩子，别哭。人嘛，总要经历生离死别，生老病死，别因为我难过。姥姥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小院子姥姥住了一辈子，你要不嫌弃，就先住着。

姥姥的戏服都留给你了，这戏服你要弄坏了，我非得把你耳朵给拧下来。以后鸽子就只能你自己打了，这个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但没办法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熬下去也是个撒手人寰，还是给你们少添点麻烦吧。

你可不能再闯祸了，以后没人替你担着了，该长大了。文静以前虽然没见过你，但天天听你的故事，都把你当榜样了，你可得把这个榜样给立好了。

马上又要冬天了，只穿一条裤子可不行，家里再暖和也不能蹬被子，想我了就去琢磨琢磨戏，把眼泪咽到肚子里，不能哭！我可在天上看着你，偷没偷懒儿我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听到没有！

今年过年一定会很热闹，往常也是，还想再看看咱们小镇的热闹，想跟你去看戏。

不想走啊，真的不想走，想看着你成家，想去戏台子上唱戏，想看看你们几个小鬼胡闹，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有缘分下辈子吧，还做你的姥姥，看着你长大，陪着你胡闹。”

看完信的我早已泪眼婆娑，更加笃定了我内心的想法。我采取了冯唐的建议，决定转型小生。

李予唐也不在那个戏园子唱了，收了几个徒弟每天陪我起早贪黑的练，我年龄虽小，但好在有姥姥的威望撑着，整个小镇听闻我要开戏园子也都很支持，常去听我的戏。

“李予唐，你的玉佩还在集市呢，陪我去看看姥姥吧。”

我时常拿着戒尺徘徊在镇子四处，走过大街小巷，越过人海茫茫，一如姥姥还在般的模样，偶尔站在路边来把戏唱。

镇子早改了模样，曾经水泄不通的路边摊如今也成了挂有门店的一把手，我转呀转，找呀找。一代一代的更替那么快，爷爷奶奶辈的手艺传到了孙子手，这人儿啊，竟随着奶奶一同做了快活神仙，撂下摊子跑路了。

好在人儿没了，念想还在，执念还在，道德还在。曾经当了的玉佩也还在。我认得如今这个看店的，是那个爷爷的二字，曾经常在此处溜达，如今也有了小娃娃。

“我爹说，这玉佩看起来就是个好东西，俩小孩儿不懂事当了，说不准会回来拿。没想到一等就是十来年啊。”

“是啊，当时确实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您说，多少钱我都给！”

“那就给个十块吧！”

“十块？”

“那个弹弓也就是个十块钱。”

我将玉佩还给了李予唐，可他不要，非说给我，我拗不过，只好帮他收着。

此后，也开始了疯狂的训练。练了有一年？好在有了些成就，每天早上看到一副副面孔带着困意一同练着基本功，我都会想：不能辜负他们，不能辜负姥姥。

只要稍有休息的时间，他们都会趴在桌子上小憩，连往日最皮的文静在姥姥走后都像变了个人，格外乖巧。

看着他们累成这个模样，我有些于心不忍，决定放一天假，正好，我想姥姥了。

“以前姥姥挡在咱俩前面，什么事都不用想，活得无忧无虑，如今到我们自己担事了，才发现做大人真难。”

“师父这是跳出了时间，成为了一颗星星守护我们。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希望她老人家下辈子要好好的，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李予唐也长大了，从那个陪着我胡闹的小孩子变成了能扛起园子的大人。我很幸运姥姥给我找的这个好朋友，如果不是他在我面前鼓励我，陪着我，也许再过多久我都不会走出来，也不会有办园子的念想，我情不自禁的抱了一下这个朝夕相伴的伙伴，再多感谢的话都融进了这个拥抱中。

“想吃烤乳鸽了。”

李予唐拿上弹弓带着我来到了姥姥说的那个没有任何人管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堪称世外桃源，里面什么都有，山川河流，花鸟鱼虫。

“让你看看师父带出来的人。”

李予唐拿起弹弓射了第一发石子，鸟儿都受了惊，在我们头顶四处逃窜，李予唐趁这个时间连射了好几发，几乎毫无虚发，每一个石子都正中目标。我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小时候看着姥姥的眼神，我问他什么时候偷偷变得这么厉害了。

“你走了以后，师父每个星期都会带我来这里教我。她怕她不在了你想起这口没人给你做了。”

李予唐提着满满的战利品带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回去让我尝尝我的手艺。”

我吃着烤乳鸽心中百般不是滋味，鼻子又犯了酸，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落泪。姥姥真的无时不刻都在替我着想。

约莫着过了两三年，我练出了小生，文静也成了大姑娘，继承了我的旦角儿，李予唐与我一起管理园子，虽然中间有过摩擦，有过争吵，但也算团结，一同欢声笑语的将园子建了起来。

园子建起来那天，所有人都在庆祝这一刻，幻想着以后往大城市发展，幻想着以后演出不停的模样。我躺在躺椅上，看着漫天的星星努力扯出了一丝微笑。

“姥姥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抱着我跟我说有出息了，然后做梦都笑出了花儿。”

“她老人家看到了。”

我看着坐在身边的李予唐，听着他哄我。

“你看，咱们这儿都好几天没有出星星了，唯独今天漫天的星星，一定是师父在以她的方式告诉我们她看到了。”

李予唐说的对，我的姥姥在天上保护着我，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她告诉我，这辈子能有我这么个好孙女儿，是她的福气。在我看来，是我们共同的福气。

所以，我要好好的，好好活着，替我自己，也替我姥姥，带着她的心愿与祝福走下去。

此后，我每天都会来看星星，来看姥姥。渐渐地，我活成了姥姥的模样，褪去了从前的稚嫩。其实我的病已经开始好转，可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