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

那壮实汉子瞳孔一阵震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温九，过了许久，才终于声音暗哑地说道“是太子殿下派你来的？”

温九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十年前因代人受过而获罪被流放苦寒之地，幸得太子相助才能脱身，后来你便到了吐火罗，一待便是十年。”

“你究竟是何人！太子、太子怎会与你说起我的事情！”

那壮实汉子红着眼眶说道。

“眼下已经没有太子了，”温九说了一句，“去岁，太子因与魏王争斗，一朝事发被陛下废去了太子之位。”

那壮实汉子原本就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乍然得知此事，立刻问道“那太、那殿下眼下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温九笑了笑，说道“如今，太子成了怀王，被陛下发去了青州。”说着，温九便定定看向那壮实汉子，“怀王离京前，曾对我说起你的事情，他说他再不能周全你的家人，望我能看在长乐的面子上代为照拂一二，你放心，你的家人眼下都很好。”

“你……”那壮实汉子震惊地看着温九，眼见温九已经说出长乐公主来，他又如何能够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你、你竟是破晓军团主帅温将军？”

温九淡然点了点头。

“没想到小人有生之年还能有幸得见温将军！”那壮实汉子激动地说道。

他早已经听了数年关于温九的传闻，渭水河畔一箭定乾坤解了李世民的性命之忧，后又迎娶了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大唐最尊贵的长乐公主。还有后来的平定突厥、吐蕃、靺鞨等地，远征高丽、倭国、波斯都未尝一败，一桩桩一件件讲得人端的是唾沫横飞，听得人亦是心驰神往。

当初温九前来吐火罗营救伏岚的时候，便是他离得温九最近的一次，可那次他也只敢远远看上一眼，又哪里能看得清温九的模样。

“我此番前来，是想让你做一件事情。”温九正色说道。

“温将军吩咐便是！”那壮实汉子咚咚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只要温将军信得过，小人便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闻言，温九忍俊不禁，“放心吧，不是什么难为的事情，不过是让你在城中散播几句谣言。”

那壮实汉子疑惑地看向温九，不禁问道“什么谣言？”

温九沉默下来，摩挲着下巴刚准备说话，便看到那壮实汉子正目光惴惴地看着自己，结结巴巴说道“是、是小人多嘴了，程将军吩、吩咐便是。”

“只一句，就说我与陛下不睦已久，且功高盖主早已生了取而代之之心。”温九摆摆手表示无碍，而后便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

“什么？”那壮实汉子闻言，不由吓得后退一步，他大惊失色地看着温九，想知道温九是否是在与自己说笑话。

“大人！”

听到温九这样说，施林通也急了，他往前一步神色担忧地看向温九。

“无碍，这是我先前与陛下商议好的计策。”温九看了一眼施林通，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虽说温九这样说了，可施林通心中依旧担心，即便是与李世民说好了，可朝中的大臣，大唐的百姓又从何处知晓着不过是一个计策？要知道这话一旦出口便不知会掀起多少轩然大波，到时候满朝文物会如何看待温九？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温九？他不行温九从未想过这些。

“温将军当真要让小人传出这样的流言？”那壮实汉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九，“温将军该知道，流言一旦出口便再难更改了，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会传回大唐，到时候将军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温九却只是微笑着笑笑，“无妨，到时候自有解决的法子。”

施林通紧紧地拧着眉头，流言堪比刮骨刀，到时候众口铄金，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壮实汉子眼见温九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小声应承下来。

“如此，便有劳你了，”事情已经说完，温九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待他日大军班师回朝之时，你便随行一道回长安吧。”

听温九这样说，那壮实汉子激动难掩地看着温九，“多谢温将军！多谢温将军！”

他隐姓埋名生活在此处虽已有十年，却从未想过当真要在吐火罗落地生根，旁人问起他为何不愿娶妻生子的时候，他也只说老家早有妻小。多少年了，他做梦都想再回长安，想与妻小团聚。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不能踏足长安，谁知如今却被告知，他还能回去，回到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长安城。

从柯章家出来之后，温九和施林通便一路无言的疾驰回了破晓军团驻扎在东女国城外的大营。

“大人！”

两人刚一会营地，施林通便神色艰难地拉住了温九，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些年来为大唐坐了这么多事的温九，最后反倒落得一身污名。

“你随我来。”

夜深人静的大营之中，只有几处还未熄灭的篝火正在跳动着火苗。

施林通忧心忡忡地跟着温九走进温九的营帐之中，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面前已经放了一杯热茶。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精巧的小火炉里面火焰正旺，温九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倒上茶之后，又将茶壶放到了那小火炉上面。

“你想说什么？说来与我听听？”温九面带暖意地看向施林通。

几句就在嘴边话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施林通心底暗暗着急，只是不住地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温九。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是你该知道，我从不做无准备之事。”

许久之后，温九淡淡地说了一句。

端起茶杯，温九吹开水面上漂浮的几粒茶叶，轻抿一口便又将茶杯放下。

“你虽不是从龙门关起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可你却素来比其他几个人的心思更加细密，也正是因为这点，我才放心把机锋营交到你手中。”

温九低头看向茶杯中起起伏伏的茶梗，笑了一声。

“怎么如今不过听了我一句话，便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期期艾艾？”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的时候，温九面带温和的笑意看向施林通。

施林通试眼下沈勇达几个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虽说年纪最小，可行事却是他们几个之中最是稳当妥帖的一个，正因如此，温九平日里才更习惯于将事情交代给施林通去做。

辛志诚和王义这几年以来虽然也愈发沉稳老练，却还是比不得仿佛从娘胎里时身上便带着周全二字的施林通。

“大人可知积毁销骨四个字？”施林通声音干涩地说道“属下的阿爷，当年便是因为一起流言自尽，属下、属下实在不愿看到大人也、也……”

原来是因为这个……温九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说道“我既敢让人放出这样话去，便表明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何况我多年来的行事作风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陛下也不会便听凭流言而无所作为的。”

“属下明白，只是、只是心里实在担心得紧啊。”施林通红着眼圈说道。

今天的事情，又让他想起当年他与阿娘从外祖母处回到家中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具悬在房梁上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