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并无侑酒丫环,只有四人围坐,丁青月与铁头罗汉杯来盏往,几杯之后,遂向铁头罗汉道:“恕晚辈不胜酒力,不能相陪前辈,还请前辈恕罪,请前辈随意畅饮即是。”铁头罗汉也不客气,边喝边赞,鱼美人瞧得心动,竟主动与铁头罗汉喝起来,这北方的酒不象江南一带温和绵润,浓香之中辛辣醇厚,一杯下肚,鱼美人已面颊酡红、越发显得醉态媚人,莫忧滴酒不沾,以茶代酒,陪坐闲聊。
丁青月问铁头罗汉:“适才在黄河边上,与前辈过招的黑衣人是何人?”
铁头罗汉呵呵一笑,鱼美人已哼道:“他是太湖鬼王,是追我而来的。”
“太湖鬼王?传言他已隐居多年,怎么又现身了?”丁青月微显诧异,目光轻淡的瞟过鱼美人背上的包袱,笑道,“看来,是小曼把他搅出来的。”
鱼美人一噘嘴,道:“原是他自己惹上我的,也怨不得我……”
一直话语不多的莫忧突然截断她的话,笑道:“妹妹何必为他生气,他自称太湖鬼王,虽然隐居,倒底自命为王,见不得妹妹游戏太湖、声名远播。”
鱼美人还要说什么,铁头罗汉阻道:“正是这话,十数年前,和尚就听闻过他的性情,估计是隐居久了,闲得慌,想出来寻事生非而已。”
丁青月微微一笑,将话拉开。
散席后,丁青月即吩咐下人为三人安排住房,鱼美人三分醉意,在丫环的扶持下入房歇息,铁头罗汉也笑称“连日无眠,甚是困倦,美酒入肚需小憩回味。”也辞了回房去了。
丁青月陪着莫忧园中漫步,这园子远不如京城的晋国公府富丽堂皇,但是也称得上阔绰大气,雕梁画栋、假山池水、鲜花漫漫、树荫深深,石径之上,两人缓步而行,莫忧想起曾在晋国公府多次与他闲步花园,那时他白衣如雪,温情脉脉,只是个富家少爷,而如今,他身着锦衣,富贵雍容、坚挺魁梧,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封疆大吏的高贵气派。
“青月,你在这里,可好?”莫忧问,她想起在慈宁殿,他辞别的一幕。
丁青月微微一笑,道:“此地是宋辽交界之地,先帝在时,曾与辽邦签下和约,互不侵犯,通商通民,近些年来,倒也安稳,我初到此地不过数月,每日除了翻相旧时公文资料,就是四处巡视,倒也自在。”
莫忧仰面看他而笑,几个月的磨练,他已比在京城时更加沉稳内敛,双目深邃而炯炯有神,虽无铠甲裹身,却隐隐之中显出大将风采,这让莫忧很是欢喜,她忽又想起狄青,问:“不知狄青现在何处?”
丁青月眼眸闪出一线异光,一瞬即逝,笑道:“狄青去了北城,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他如今已是副将了。”
莫忧微微点头,她想起狄青临走前曾和自己说起身怀太后密旨一事,按在心里,决意等狄青回来,再问问这事。
丁青月忽跨前一步,站在莫忧前面,略一沉吟,轻声道:“阿忧,爹爹的事情,多亏了你向太后求请,丁家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容色端正,语气沉肃。
莫忧淡淡付之一笑,丁谓?那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莫忧的灵魂已经离去,自己虽然还用着这个名字,却已与她无甚瓜葛了,当然,这些更与丁谓毫无关系,就连所谓的血脉之亲,也是假的,不过,这些事情,青月并不知晓,而自己,也不想告诉他,这将成为秘密,这世上只有自己和凌梓凤知道的秘密。
莫忧陡然想起二夫人,她在跟随丁谓南下途中死亡,算不得寿终正寝,她虽不是青月的亲生母亲,但是待青月实如亲生,青月亦尊她如生母,两人母子情深,自己要如何告知他实情,当下垂首沉吟,半晌方鼓起勇气,低声道:“青月,二夫人……”
“阿忧,不要再说了。”丁青月打断了话,语气甚是悲伤,他缓缓捌过头,眺望远处的楼台,轻叹道,“我都知道了,离京前,我就叮嘱吕扬一路上好生照料爹娘,并随时报来消息,所以,我早就知道了……”
丁青月黯然欲泣,莫忧亦陪同伤怀,虽然她从未喜欢过那个丁二夫人,但是并不能否认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丁家为了青月,当年,莫柔这个人物的出现,对丁家来说,至少,对两位夫人来讲,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她夺走了丁谓所有的恩宠,数年之后,莫柔的背叛离去,更是丁家的耻辱与灾难,因此,不能责怪她如此憎恨莫忧,从母亲护子的心来看,或者,从一个曾经失宠过的女人的心来看,她正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儿子对莫忧的痴爱,才会那么紧张、愤怒、恐惧、仇恨,她并非要有意撕碎儿子的幸福,她只是无法忘记莫柔给她带来的伤害,这一切,无可厚非。
莫忧轻轻的呼唤:“青月……”即使两人的相逢不过是她的设计,即使两人之间曾隔着不共戴天的丁谓,即使自己曾因为罗衣的出嫁而痛恨过他,即使,毫无血脉之亲,他始终是兄长。
丁青月微微一笑,缓缓收敛了悲痛,“许久没收到吕扬的信了,我猜,吕扬,他也……”他闭目微叹,心中了然。
“是的,青月。”莫忧点点头,看到丁青月侧目射来的惊痛与担忧的眸光,又补了一句,“吕扬的死,是个误会,现在,他被当地人尊为忠义之士,另外,丁谓和丁夫人,也已安然去了崖州。”
丁青月放下心来,他徐徐颌首,微露笑意,静静的打量着莫忧,目光中似有深意,自从爹娘进入雷州地界后,自己就得不到任何消息了,他当然知道雷州是寇莱公被贬之地,若非自己亦身处囫囵,不便行动,早就一骑飞驰赶去,如今,听莫忧一句话,顿时了然,一定是得于她,从中周旋。
“阿忧,江湖上对你传言纷纷。”丁青月又道,浓眉微锁,眼眸含忧,“听说你和苏岭的婚事……”
“青月!”莫忧毫不犹豫的截断了他的话,“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我并不愿意活在那些往事中。”
在和义山庄的一幕至今让她耿耿于怀,苏岭,不仅待自己朝三暮四、另设金屋,更让自己不能原谅的是,他伤害了罗衣,一想起此事,莫忧的心有如刀割,她恨不得立刻救出罗衣,好生呵护,可是一战之下,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成功。
莫忧忧虑、恼恨的心思,通过话语的表达,在丁青月听来,却充满希冀,他眼底闪出一线光芒,忽又皱眉问:“阿忧,我听传言,你与关外的青凤曾大战和义山庄,这是怎么回事?青凤此人,我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没想到他竟然入关到中原,你们竟然认识了,再说,和义山庄已有数百年历史,庄中虽然也有武师,但是他们从不涉足江湖事端,只过着隐居生活,你怎么与他们结了梁子?”他似乎语义未尽,却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莫忧微微一笑,看来凌梓凤的确口风很严,极少有人能认出他就是关外叱诧风云的青凤,关于那一战的传言,知之甚众,但是具体原因,应该旁人并不知晓,聪明如上官秋雁,也绝不会将她和苏岭的恋情通过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但是上官秋雁曾派武师下山追询自己的下落,这件事情已开始流传,在苏州遇上敏儿时,就曾听祁连双剑提起,既然如此,想必青月也有耳闻,他欲言又止,不过是怕自己难堪。
莫忧既然不想再提苏岭,自然也不愿青月插手此事她苦涩的一笑,想避开话题,突然想起罗衣,如果让丁青月帮忙救助,以他瀛州节度使的身份,要铲除和义山庄,想必也是可能的,想到此处,面泛喜色,张口要说,忽又止住,心忖,青月是瀛州节度使,辖管河间府,而青州已不在他管辖范围内,他如何冒然领兵前往?再者,青月是太后恩典才免于丁谓一案牵连,他初任重位,理应兢兢业业,一切为公,怎么能因私废公,留下把柄,惹太后生气?猛又想起狄青手中的密旨,更是暗生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