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应诺着围上,莫忧心中窃笑,面上却绷得紧,喝道:“慢着,谁看见我打你了?”
张府尹也是一怔,刚才不过一瞬间的工夫,着实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就挨了打,他二人的确不曾动弹,可是这堂上就这些人,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凌梓凤挑眉轻笑:“从刚才办案可以看出,府尹大人是个讲证据的清官,既然如此,也该拿出证据来才对啊。有谁看见我们打你了?用的哪只手打你?”
张府尹哑口无言,气得直跳,凌梓凤突然笑意一敛,严肃的问道:“府尹大人,这个张三抢劫案,如何断案啊?”
张府尹待要说话反驳,一眼瞧见凌梓凤眼底的寒意,顿时心头一凛,心知这些江湖人物还是不惹为妙,忍了气,笑道:“张三抢劫,目前虽无人证物证,但是既然两位看得清楚,料想属实,先将他关进大牢,令其改过自新,两位以为如何?”
两人尚未说话,那张三已嚷道:“啊呀,大老爷,你真要抓我进大牢啊,那可不行……”
莫忧瞟他一眼,冷声道:“他若日后改邪归正,自然是好得很,不过今日看他猖狂得很,还需要有些惩戒才好。”话音甫落,陡然身形飘起,如灵如魅掠过一圈,众衙役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云板脱手扑落,啪啪啪的一齐儿往堂中倒去,凌梓凤嘴角浮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足下轻轻一勾,张三扑倒在地,紧接着,两排板落,一串儿落在他屁股上,只打得他哇哇直叫,张府尹也惊得目瞪口呆。
张三被打得鬼哭狼嚎,扑在地上又哭又闹:“大老爷给小的做主啊,大老爷做主啊。”
莫忧冷笑道:“做主?我给你做主,如何?”
张三吓得立时闭嘴,面色惨白,连声磕头,求道:“女侠饶命,小的的确抢了银子,不过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莫忧哼问:“是么?这下承认了?果然不敢了么?刚才在街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三支吾着埋头不语,莫忧也不理他,昂首向张府尹道:“他也挨了打了,罪了认了,也求了饶了,没我们什么事了,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了。”
张三一听又磕头不止,府尹也一记耳光和一顿板子惊得失了魂,自从开封府尹陈彭年在内室被杀一事传出,全国上下惶惶了好一阵子,他自然也小心翼翼,忙赔笑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张三抢劫,有伤民风,不能轻视,下官一定以此为谨,来人啊,将张三押入牢内,关他三日再做处理。”
张府尹诚惶诚恐,抬头看时,堂下只跪有张三一人,哪有莫忧和凌梓凤的影子,这才惊觉脸上疼得火辣。
夜色清朗,星稀月明。
两道青影在月光下舞动,时而飘逸若仙,时而诡异如魅,剑光如练,剑气如虹。
“朝霞满天!”剑影层层,分明霍霍寒光,却在皎皎月华下赫然荡出一片紫红华贵的光晕,由浓及淡,恍似一片朝霞晕染东方,粉红圆日隐约其后。
“雨打芭蕉!”凌梓凤话未落音,朝霞顿消,一串晶莹剔透的剑光划过天际,只见他身形微动处,剑式变幻,一串剑光幻成千万,恰似雨落成帘,剑身轻颤之音正好如那雨点敲击芭蕉,趣味横生,却点点雨落之时,风扑面颊、寒意四溢。
“西峰破日!”雨点收、凉意褪,凌梓凤手腕一抖,剑身破空而指,如耸千仞之壁,巅峰之上,云雾霭霭中一点金光四射,惊人瞳仁。
“大漠飞雪!”一时间雪落绵绵、飞沙走石,大漠千里。
“剑指千军!”陡然间杀声震天,金鼓齐鸣,明明只有一人一剑,却隐隐含有千军万马奔驰攻伐之声。
凌梓凤一套剑法演完,莫忧紧随他模仿,倒也象模象样,凌梓凤笑道:“因你自幼学袖箭,腕力不错,剑之所指、力之所到,颇有分寸,为你习剑打下了扎实基础,不过剑与袖箭不同,袖箭发力,纯在手腕,剑之力、气、神可不是单凭腕力可以做到,剑式之形于你而言,实在简单,你需要下工夫的是如何将一身真气从丹田而经臂、从手腕到达手心、贯注于剑身、最后汇聚于剑尖,如果不能做到人剑合一、真气畅流,就与那戏班子里的武生没有区别了。”
莫忧斜他一眼,哼道:“你这师父甚是不合格,说的这番话,初听是赞,再听是贬,最后细听,竟是嘲讽了。”
凌梓凤戏她:“分明是徒弟不争气,却要赖上师父。”眼波一转,笑道,“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不如为师先将你打四十板子,说不准你就练成绝世功夫了……”话未说完,莫忧已一剑刺了过来,寒光凛凛,凌梓凤侧身闪过,笑道,“不错,这一招又快又准,不过输在气势上。”
莫忧也不说话,拧身又是一剑,剑风猎猎,凌梓凤身形略晃,轻巧避过,道,“这一剑气势是有了,速度却又慢下来。”
莫忧一语不发,剑式一招迭一招,剑影一层推一层,时如星光璀璨,寒光碎屑笼住天幕;时如大浪淘沙,风声浪声滚滚如潮;时如泰山压顶,乌影沉沉;时如日出东方,光华溢彩,纵是如此,凌梓凤只避不接,毫发无伤。
凌梓凤抚掌大笑:“孺子可教,不枉为师多夜未眠。”
莫忧哼道:“羞也不羞,来抢我的功劳!明明是我勤学苦练,与你何干!”
凌梓凤剑眉高挑,道:“若非名师指点,哪有你今日成绩,这可是我凌家家传剑法,你既然学得,也算得我凌家弟子了,哪有个这样不尊师重道的?”
莫忧嘻嘻笑道:“那太极拳也是我莫家家传拳法,你要如何报答师尊啊?”不待他答话,指剑又刺,凌梓凤不慌不忙,道:“如此,咱们比上一场,谁赢了谁做师父。”说着,挺剑迎上。
莫忧应了个“好”,已连发数剑,凌梓凤微笑之间已将莫忧之剑式尽数化解,莫忧也不气馁,一边出招一边思虑,回想数日所学,一招一式现于眼前,或徐或疾,或飘逸如仙,或气吞山河,连绵使出,变幻莫测,莫忧自己看着竟欢喜起来,初学之时,不觉得有甚神妙,如今连串起来,顿如高山大川尽收眼底,妙不可言。
凌梓凤从她眉目之间读出她的心思,笑道:“尚未取胜,已眉目生辉,莫不是已想到甚妙着赢我?”
莫忧抿嘴一笑道:“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说着,手中之剑越发的凌厉起来,剑气层层如浪如网,将凌梓凤裹在其中。
凌梓凤赞道:“不错,进步很快,剑式纯熟流畅,快、准,唯不够狠,此为真气不足所致,我曾教过你一套辅助心法,可见你一向只注重于形、轻忽了神,在揽月居时,每晚你只练剑诀,不曾修习心法,以致于你现在的剑法飘幻有余、气势不足。”
莫忧收剑睨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揽月居时每晚练剑?杜姐姐告诉你的?”
凌梓凤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揽月居的一切动静,都是音音的掌控之中,否则怎么做得了主人?”忽然想起莫忧在相国寺半道打劫一事,紧锁眉尖,道,“唯有那一次,你从相国寺下山,被唐采华带人围劫……”
莫忧笑道:“我险些忘了那件事,要不是因为唐采华,我怎么会被那个可恶的老太婆打得半死?对了,不知那些轿夫后来如何?”
凌梓凤道:“那些轿夫不是揽月居的,原本就是唐采华雇的,本以为唐伶会与你一起进山,没想到只有你一人,自然要拦道追问了。”
莫忧白他一眼,哼道:“唐采华追随我去了相国寺?你何时知道的?那天你也在相国寺,怎么也没有发现唐采华?”又暗暗惊呼一声“好险”,唐采华竟然知道我去了揽月居,幸亏唐伶当时留在聚花楼,没有与我同去揽月居,否则不是正好落在唐采华网中。
凌梓凤欠疚道:“唐采华并没有去相国寺,而是叮嘱那些轿夫后就在下山路上等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忘了有一天晚上你一个人去郊外,我遇上你,就是那个晚上我去的采华轩,听到唐采华与叶策的对话。”
莫忧恍然而笑,想起相国寺与他相互戏弄,忍不住轻轻发笑。
莫忧摆弄着剑身,痴爱月光下流溢的光泽,如虹如霞,喃喃道:“这才是属于我的年代和空间。”展颜向凌梓凤笑道,“我曾以为,所有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人,都会惶惶然,想方设法再回去,总不肯接爱现实,企图告诉自己,不过是个梦而已,可是我不这样,我喜欢这里,仿佛我的灵魂原本就应该在这里,青山绿水、人文风俗,都好似我熟悉已久。”
凌梓凤心中泛起一层漪涟,温柔的荡漾开去,他轻轻的问:“真的?不回去?”
莫忧灿烂的笑着,坚定的答道:“是的,这里是我灵魂的故乡,应该说,我回来了,不走了。”
凌梓凤注视着她,夜色中那双眸子闪动着熠熠的神彩,比月亮更清朗,比星光更璀璨,如此动人,他突然感觉眼角微润,激荡不安的心却一瞬间安稳了、踏实了,自从那天从苏岭口中得到这个奇异的故事,他的心就一直被悬在半空,氤氲缠绕,忐忑不宁,他从不曾害怕这个来自异世的幽灵,却时刻忧心她会突然消失,这种忧心由于痴恋和不得已的放弃更加加重,又不能表达,如今,莫忧的一句话,无疑于一颗定魂丹,他一直相信,莫忧是个靠灵魂活着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活在她自己灵魂中的人,她的意念完全可以决定她的去向与存留。
凌梓凤温柔的笑着,一个字也没说,但是他的笑容让莫忧有一瞬间的失神,让她想起盛开的蔷薇,绚烂、妩媚、优雅,有着令人沉醉的诱惑。
莫忧赶紧垂下眼睫,笑问:“不怕我么?不怕鬼么?”
凌梓凤心中一叹,怕啊,因为自己不是钟馗,怕抓不住你这只鬼,嘴里却答道:“我娘不是早就用避邪把你定住了吗?”眼神中脉脉笑意。
莫忧一怔,下意识的摸了摸颈上的避邪,想起那天在相国寺与凌老夫人的对话,心中一颤,如打翻百味瓶,各种味儿一齐儿涌在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