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转怒为喜傍贵人
莫忧坦言无藏诉肺腑
丁谓起身笑道:“一言既出,绝无变数。”
莫忧轻哼一声,扭头就走,丁谓道:“不想见见青月和罗衣?”
莫忧深吸一口气,道:“不要伤害罗衣,因为,我同样会为了她而将你碎尸万段;青月,不见了……”
莫忧回到揽月居的时候,杜音音和夏妈妈正在八角朱亭里对坐细语,此时正值深夜,客人与丫环们都已睡下,两人闲依着软椅,也不点灯,黑暗中只依稀可见对方脸庞。
揽月居的花园中尽是奇花异草,夜风中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浸透了每一个角落。
莫忧从墙头如飞鸟般轻掠而下,轻盈的落在石径上,颜如玉的房中亮着一盏灯,但是了无声音,看来仍在晕睡之中,莫忧快步奔去,杜、夏二人起身低唤:“妹妹,回来了。”
莫忧停步回看,两人并肩而来,忙迎上去,道:“两位姐姐,深夜未眠,可是在等我?”
夏妈妈揽过她,柔声道:“妹妹,你若伤心,尽可……”
莫忧苦涩的一笑,道:“姐姐,我去找了丁谓,他答应帮如玉。”
夏妈妈与杜音音相视一眼,蹙眉道:“丁谓?宰相丁谓?他为何要帮如玉?”
莫忧心想,他哪里是帮,不过是他挖好一个坑,等着我们往下跳,再以卷帛为挟拉我们上来,嘴里却道:“我给他他想要的,做为交换。”
两人不知莫忧给丁谓何物,莫忧不说,两人也不多问,只是疑郁道:“妹妹,你曾大闹丁府,丁谓亦下令全城搜捕你,你又杀了陈彭年,照理说,丁谓应该是欲置你于死地才对……”
莫忧沉默一阵,道:“不错,他的确有杀我之心,不过,这次他既然能有利于如玉,我不能不应允。”
夏妈妈叹道:“妹妹,你明知这是丁谓布下的局,怎么还心甘情愿的往里跳?丁谓此人素来狡诈阴谋,不可轻信,妹妹明日若是去了,只怕又被他算计。”
莫忧强颜一笑,道:“我也不敢大意,不过为了如玉,我必定要去的,两位姐姐只管放心,我自当小心行事。”
杜音音则道:“不如,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莫忧摇摇头:“众人皆知,揽月居的老板杜夫人是从不过问朝政与江湖的,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两人正锁眉劝说,屋内传来颜如玉轻微的咳嗽,莫忧欠意的笑笑,快步推门进去,夏、杜二人也跟后进屋,颜如玉迷糊中掀被下床,双手四下摸索,莫忧抢上去扶住,柔声问:“如玉,你是要喝水吗?”
颜如玉见是莫忧,先是急急的应道:“姐姐,我渴得很。”转又沉了脸,冷声道,“姐姐请回,不敢相烦。”
莫忧很是伤心,端了茶递过去,道:“如玉,还在生我的气么?”
颜如玉复又躺下,侧身向里背对着莫忧,道:“西川深山,多谢姐姐照料之恩,小生日后再报,此值夜深,姐姐请回,免扰清白之嫌。”
莫忧脸色煞白,将茶放在床头,慢声问:“如玉,我有一件事,你可愿听?”
颜如玉冷着声音道:“我颜如玉自惭意志薄弱,被你蛊惑,如今颜面尽失,走投无路,你还有什么事可说?我不想听,你走,你走。”
莫忧哀声呼道:“如玉……”
颜如玉厉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这个妖女!你害得我还不够吗?”
莫忧惨疼不已,垂首自叹,莫忧,莫忧,你这个妖女,自做孽不可活,强忍住眼中泪水,深深看了眼床上坚硬无情的背影,慢慢的回身,夏妈妈拉住她的手,觉她手指冰凉,将她揽在怀里,扶住她往外走。
杜音音则上前一步,将茶泼在地上,冷声责道:“颜公子,你考场失利,妹妹也同样伤心,你怎么能将怨气撒在妹妹身上?你可知,妹妹为了你,四处奔走求情,何尝不是颜面尽失?更不惜受制于人,来匡助你前程,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出此毒言,妄为七尺男儿!”
颜如玉闻言,侧过身,犹豫的问:“奔走求情?可有结果?”
杜音音冷声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听吗?”
颜如玉忙支起身,歉疚的道:“小生失礼,望三位姐姐恕罪。”
杜音音道:“恕不恕罪,妹妹说了算。”
颜如玉赶紧爬起,在床上向着莫忧磕头,口里念叨:“姐姐恕罪,姐姐恕罪,都怪如玉酒后糊涂,冲撞了姐姐,姐姐若是生气,想打也可,想骂也可。”紧接着又爬下床,追上莫忧,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夏妈妈拉着莫忧的手,低声道:“妹妹,你自己决定。”
莫忧泪如雨下,沉默良久,拉起他坐回床前,颜如玉惶惶不已,莫忧既是心酸又是难过,低叹一声,扶他上chuang,替他掩好被子,这才软声道:“如玉,你只管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去丁谓府上,丁谓答应帮助你。”
颜如玉锁眉低念,期艾问道:“丁谓?可是宰相丁大人?”
莫忧点点头:“是的,就是他。”
颜如玉顿时大喜,眉目生辉,坐起身来拉住莫忧的手,道:“姐姐,这可太好了,若是有丁大人相助,如玉有救了。”
莫忧温柔的笑道:“正是,如玉此下可放心了?”
颜如玉喜道:“放心了,姐姐大恩,如玉永生不忘。”
莫忧心底柔情起伏,爱怜的注视着他,脸庞泪痕未干,笑容已绽,如玉,姐姐不要你报恩,只要报这份情,可好?
夏妈妈将她拉出门去,凝目深望,低叹一声,问道:“妹妹,姐姐冒昧问你一句,你可要实话实说。”
莫忧已然猜出她的心思,点头道:“姐姐只管问,妹妹不敢说慌。”
夏妈妈问:“妹妹,可是确定将终身托付于颜公子?”
莫忧眼睫低垂,点头道:“是有这想法,如玉熟读诗书、通晓礼仪、心性单纯,当能与春日煦阳一般温暖我,人之一生,几十载而已,妹妹但求一个归宿,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夏妈妈略一犹豫,道:“妹妹可曾想过,颜如玉他日步入仕途,岂能再心性单纯?朝廷风云变换,更比江湖更加险恶,妹妹将如何无波无浪、平安度过?”
莫忧迟疑,笑道:“若得如玉痴情相对,世事风云终在屋外。”
夏妈妈又问:“妹妹可是笃信颜公子终生待妹妹痴情不改?”
莫忧眼中闪过一线惊慌,闭上眼,苦笑着反问:“姐姐,你可笃信自己一生皆在掌握之内?”
夏妈妈摇头:“不能。”
莫忧笑道:“是啊,姐姐不能,我也不能,我若连自己都不能笃信,又怎能笃信他人?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在做一次又一次的赌博。”
夏妈妈眼神黯然,莫忧长唉一声道:“姐姐,人生之事,尤其是感情,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后事不可料,我还是,选择相信吧。”
夏妈妈叹道:“原来妹妹心里也有顾虑的,却还是这般义无反顾。我也不必多说了,尊重妹妹选择即是。”
杜音音安顿好颜如玉,走出来,听见两人对话,道:“我觉得妹妹说得对,世事难料,既然妹妹愿意,不妨一试,颜公子虽然名利心重,因他是读书人,也理有可原,只需他待妹妹一心一意,则是一生之福。”
三人相视而笑,心中各自抑郁。
默然片刻,夏妈妈起身告辞,莫忧执手相送,到门外时,夏妈妈停下脚步,回身凝眸莫忧,长声一叹,欲语又止,莫忧咬咬牙,涩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地更无他人,妹妹也无妨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如玉热衷功名,我都知道,自从我认识他,他句句不离‘春闱得中,荣及门楣’,他做诗咏雪‘天阙传瑞音,碧枝披琼衣,专候探花宴,雪前承圣意’,可见其痴狂之心,我也曾觉得他功名之心太重,两人一生,未免无趣,如今,我却认为,他这样将一门心思放在仕途上,也未尚不是件好事,他既然修习孔孟,醉心功名,虽则酸腐,但是洁身自好,倒也免去了那些花红柳绿的不堪。”
莫忧略略一顿,耳边响起一句极轻的“对不起”,那已是很遥远的道歉了,“对不起”,三个字又能如何?她强颜一笑,泪水滑落,迅速消融于夜色。
“那,苏公子,他,我瞧他对妹妹很是上心,妹妹因何不愿考虑?”夏妈妈轻轻一叹。
莫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苏岭,如诗如画优雅的男子,如茶如阳光温柔的男子,天下女子谁人不为之心动,可惜他的身份触痛了她心底的一道伤口,自古商贾薄情,怎信他独与众不同?莫忧自知情怯,不敢重蹈覆辙。
苏岭,苏岭,唉,莫忧心中幽幽一叹,忽然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视自己为千年白狐,疑心自己要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禁菀尔,书生?白狐爱上书生的故事,依稀在遥远的记忆中留有隐约的痕迹,没想到,竟有一日重合在自己身上。
她有些疑惑,传说中那些为了书生放弃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是贪恋欢爱、红尘,还是真的爱慕书生的羞赧、纯朴,抑或只是因为寂寞得太久?
“姐姐说,女子嫁人,但为何求?”莫忧刚说一句,又停下了,她想起墙上那柄剑。
夏妈妈的眼眸也黯淡下来,莫忧的半句话,触动她封沉的往事,“爱之深,爱之切,故而嫁他……”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心愿,莫忧艰难的摇摇头,这一次,她想嫁的,与爱之深、爱之切并无太大的关系,她想嫁的,只是一个丈夫。
夏妈妈不能理解,但是她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