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识毒断症
唐氏女讳疾叱医
王德用道:“两位姑娘,请。”唐伶眼中闪出一线鄙夷,莫忧则笑道:“王大人请。”扶着唐伶前行,王德用在前领路,早有士兵往府里打了招呼,三人刚上台阶,府里就奔出一人,花甲年纪,一身青布长褂,很有精神,迎上来,躬身道:“老爷回府了。”
王德用点头道:“福叔,你快去收拾两间屋子,为两位姑娘居住,另外,去把陈太医请过来,速去速去。”福叔连声称诺,往院子里招手唤来两个小丫头,叮嘱道:“你们俩过来,侍候两位贵客去西厢歇息。”这才颠颠的去请陈太医了。
王德用又吩咐道:“屋内设施与用具只管听从两位姑娘喜好。”两个小丫头领命,王德用这才向莫、唐二人道:“两位姑娘请先随丫环们去歇息,随后即有太医为两位诊治。”
莫忧知道他这是奉命行事,道过谢,与唐伶随两个丫头沿着曲廊去,王德用又招来两个丫头,仔细吩咐下去做几道精致小菜送去莫、唐房中,自己才又折身出门,坐了轿直往宫里去了。
两个小丫头将两人领到一排房前,其中一个丫头上前几步,一连推开了两扇门,唐伶冷声道:“不必,我们俩就住一间。”
丫头不敢回话,忙又关上一扇门,将两个领入另一间,屋内摆设简单大方,一张圆桌正中放置,水晶曲屏后隐约显出一张梨花木雕床,余下的就是些普通的花架、案几。
唐伶扫了一圈,道:“你们下去吧。”
小丫头垂首道:“老爷有令,让奴婢侍候着两位,不敢懈怠。”其中一人悄悄看了看唐伶紧绷住的左臂,不敢说话。
莫忧道:“你们下去吧,我们先休息会,一会陈太医来了,就告诉我们。”
小丫头迟疑道:“那,奴婢们在门外候着,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吩咐就是。”倒步退了出去。
莫忧舒口气,直跑到床前,仰面躺下,闭上双目,颓然道:“头晕得厉害,赶紧睡会吧。”
唐伶坐在旁边,皱眉道:“你才觉得晕吗?我紧张得很,总怕你突然晕过去,你烧得厉害,知道么?”
莫忧歪着头笑道:“知道,但是不敢晕,这里安全了。”
唐伶怔怔的看着她,道:“我没想到你的忍耐力也这么好。”
莫忧笑笑,不作声,昏昏欲睡,却伸手拉着唐伶一起躺下,共同历经生死的两人已无须多话,亦能明白彼此。
两人没躺多久,就听得丫头在门外请示,陈太医已到,只得坐起身让人进来,只见两个小丫头领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走出来,福叔候在门外。
陈太医很客气的道:“小医奉王大人之命为两位姑娘医伤开方。”
莫忧笑道:“有劳陈太医,请坐。”
陈太医依言坐下,莫忧道:“我妹妹左臂受伤,请陈太医看看。”
唐伶冷声道:“不用了,我中的毒,你看不了。”
陈太医刚起身一半,听了这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为难的看着莫忧。
莫忧温言劝道:“陈太医是王大人请来的,想必医术高超,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唐伶冷面不语。
陈太医见唐伶剑不离手,言语冰冷,双眸如刃,也猜出是江湖中人,讪笑道:“小医略知毒性,如未猜错,这位姑娘受毒气所侵,面色笼青,可否容小医先看看伤口。”
莫忧想起农家门口布有毒阵,很是信服,轻轻的推推,唐伶面色渐温,仍不说话,莫忧笑笑,伸手为她解开绑带,一层层解开纱布,唐伶神色自若,冷目前视,恍如事不关己,陈太医专注的盯着那纱布下的伤口,两个小丫头则惊吓得将脸扭过一边。
莫忧将纱布全部解下,昨天晚上撒上的厚厚的药粉已全然不见,露出暗红色的伤口,深如一坑,陈太医顿时吓得一跳,看唐伶面无神色,又慢慢平复下来,凑近来左看右看,面色渐渐收紧,瞳孔放大,细细瞪了半晌,方抬起脸,看了看唐伶,唐伶依旧的铁着脸直视前方,只得又转过脸对莫忧说:“这,这,姑娘,这中的……似乎是噬骨散之毒。”
莫忧已从唐伶与唐采华的对话中知道确是噬骨散,喜道:“陈太医识得这毒?”
陈太医略显犹豫,道:“小医,曾见过一次,看这症状相似,不敢确认。”
唐伶淡然道:“你说得对,这就是噬骨散。”陈太医一惊,又上前仔细的瞧上几圈,莫忧问:“陈太医瞧这毒症如何?”
陈太医凝视半刻,问:“姑娘是否已用过解药?”
莫忧道:“正是,陈太医,是否要紧?”
陈太医微微皱了皱眉,道:“小医斗胆直言,姑娘这解药用得过了。”
唐伶冷笑,莫忧忙道:“请陈太医明示。”
陈太医道:“从症状看,姑娘这毒已中近十个时辰,毒性已扩散周身,而姑娘这解药不过几个时辰,仅为外敷,治标不治本,而且,姑娘用药过急过重,使药性未能舒散,积在伤口,反使伤口负累。”
莫忧想起昨晚自己在撒药时,唐伶确实不住的让自己快撒多撒,忧心的问:“陈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唐伶冷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我身上的毒,我自己不知道么?你不过是个朝廷太医,平素医治的不过是哪位王候贵族的伤风咳嗽,懂什么噬骨散!”
陈太医尴尬不语,莫忧拉住她劝道:“你何必这样,我看陈太医说得很有道理,有句话叫,过犹不及,解药亦是这个道理。”
唐伶冷笑道:“我自小在毒药堆里泡出来的,还不知道毒性吗?什么过犹不及,我只知凡一物克一物,难道说,猫能抓耗子,我若让老虎去抓,就是错了?”说着,起身要走。
莫忧一把扣住,低喝道:“唐伶,让陈太医看病!”目光甚是凌厉,唐伶一语不发,又坐回床沿。
莫忧缓下神色,问陈太医:“依陈太医之意,我妹妹这毒不但未解,反而加深?”
陈太医惴惴的,道:“也不是,原来的毒是解了不少,不过看这伤口,毒性又有些改变,只怕噬骨散与解药混合,用量不适,反成了另一种毒。”
莫忧面色凝重,忧色道:“陈太医但讲无妨。”
陈太医沉吟片刻,道:“从姑娘眉眼面色看,毒性尚浅,大约是解药药性猛,噬骨散的毒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姑娘的伤口呈暗红色,隐有血光流动,象是新毒流走血脉的症状,小医推断,姑娘在敷上解药后曾剧烈运动,使得毒性迅速融入血管,全身游走,只是……”陈太医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唐伶的眼睛,似有惊异。
唐伶冷笑道:“你说下去就是。”
陈太医道:“只是,姑娘的血液中似乎原本就有毒,这以毒攻毒,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抑止了新毒的扩散。”
莫忧惊问:“你说什么?血液中有毒?”
陈太医点头道:“从姑娘的瞳孔看,确是如此。”
唐伶冷森森的盯着陈太医,道:“你知道得真不少,朝廷中的太医,都这样识毒吗?”
陈太医垂首道:“小医不过是从医书上读得。”
唐伶哼道:“我说也是,若是任凭一个太医也能洞识唐家堡之毒,那岂非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太医略抬起头,惊讶的看她一眼,敛目淡淡一笑,道:“姑娘说的是,小医虽非江湖中人,倒也听说过唐家堡,据说唐家堡用毒如神,天下无比,小医怎可妄断唐家堡之毒。”
唐伶冷哧一声,漫声道:“你还是看看我姐姐的发烧吧。”话刚落音,顿又厉声道,“仔细医治,若要怠慢,让我姐姐迟退烧片刻,饶不了你。”
莫忧忙抓住她的手,温言责道:“不要这样,陈太医自有分寸。”
陈太医淡淡的看了眼唐伶,面露微笑,并不将她的颜色放在心上,平和的道:“姑娘放心便是,医者无不敢不用心也。”又仔细的看了看莫忧的面色,笑道,“无妨,不过是受袭寒气,稍做调理即可退烧。”
莫忧先是道过谢,又追问唐伶的毒,唐伶则一摆手,冷声道:“陈太医请便吧。”
莫忧沉面不悦,道:“陈太医的话不无道理,你怎可讳疾忌医?”
唐伶道:“他不过是个太医,哪个宫里的娘娘嫔妃有了心病,生了醋症,他倒是能诊得出来,唐伶这一身毒,不是他能解的,何必听他罗嗦。”
陈太医微微一笑,道:“姑娘说得是,但凡心病也好,醋症也罢,医者无不是究源寻根,按理而治,姑娘既然认定小医无法医治,那,小医告退便是。”又转身向莫忧谢辞。
莫忧无奈,只得道:“妹妹心绪不佳,言语冲撞,还望陈太医莫怪。”
陈太医淡然笑道:“岂敢。”
莫忧又道:“还请陈太医指点。”
陈太医点点头,走到案几前,几笔落成,交给莫忧,道:“此乃调理轻毒的方子,可长期服用。”
莫忧紧问:“多久可见效?多久可尽除?”
陈太医摇头道:“毒行血液已时久矣,想要去除亦非短日,若是能做到勿乱、勿燥、勿运气,半年之后可初见成效,若要尽除,小医也不敢断言。”说着,揖手而退。
福叔在门口迎着陈太医,两人相互客气几句,亲身将陈太医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