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攻打新集战斗中,三营营长吴二先负了伤。他带领三营守在东门外潢河东岸,攻城爆破成功后,不多久,敌人就想从东门逃走,三营就和敌人接上了火。敌我双方相距很近,战斗异常激烈。战场上硝烟弥漫,砰砰叭叭的枪声,轰轰隆隆的手榴弹爆炸声和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阵地。吴二先指挥全营战士,利用有利地形,一会儿打排枪,一会儿甩手榴弹,真是越打越兴奋,越打劲越足。不料,轰隆一声,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了。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栽倒在地。他的左腿几处负伤,鲜血顺着裤腿往外流,还有一块弹片在肌肉里,稍一动弹,便疼痛难受。一时,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咬着牙,用手往外挤,可是怎么也挤不出来。他真是又急又气,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躺倒了,真霉气!
营政委戴孟雄正在右边指挥部队冲杀,一看左边战士跟敌人打得很激烈,可是听不到营长的叫喊声,他心里很紧张,因为吴二先从来不喜欢打哑巴仗,一打起仗来总是嗷嗷叫,这会儿不吭气肯定有了问题,便给连长交代了一下,然后跑到左边来,一看到营长的伤势,心中十分着急。营里没有卫。生员,战斗还在进行,担架队也没有上来,怎么办呢他沉思片刻,从腰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吴二先说:
“我替你把弹片取出来,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那你就快点吧!”吴二先说:“疼得我实在受不了。”
戴孟雄把手里的匕首晃了晃,说:
“我要用刀把伤口挑开一些,要不拿不出来。”
“你就挑吧。”吴二先说:“我不怕。”
戴孟雄考虑到战斗紧急,不这样做也不行。他便让副营长张德昌继续指挥战斗,叫一个战士抱住吴二先的腿,因为他们身边既没有麻药,也没有绑带,刀尖一接到伤口,只见吴二先营长浑身痉挛地颤抖着,脸上滚下豆粒大的汗珠,一会儿,衣服就全被汗水湿透了。在场帮忙的战士一边给营长擦汗,一边心疼地问:
“营长,能受得了吗”
“能!”
营政委也很想减轻营长的痛苦,关切地问:
“怎么样,疼得厉害吧”
“不,不疼!”吴二先很坚强。
不疼是假的,戴孟雄为了转移营长的注意力,便开起玩笑,风趣地说:
“真的不疼吗这么说,我的医术比给关公做刮骨疗毒的神医华佗还高明了!”
说话间,戴孟雄已经把吴二先腿上的弹片取出来了,找一块布包了起来,然后找一张小凉床,让吴营长躺下,派几个战士抬着送红军医院去。
战士们抬上营长走了二、三里,才遇上了担架队。这时,战斗已经结束。因为吴二先流血过多,浑身软弱无力,在途中一直昏迷不醒。
吴二先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罗英正坐在病床旁边看护他,他不觉一惊,说:
“我这是在做梦吧”
罗英见他睁开眼说话了,心情这才松一下,说:
“吴营长,你可醒过来了,真叫我们好着急呀,你伤势不太重,但是流血太多,你要好好休养。”
“我这是在哪”他问。
“你到了我们医院啦。”罗英说:“过去我经常捎信请你们来玩玩,一个也没有来过。分别这么长时间了,多想念啊。这几天你好好养伤,过几天精神好点,我们再好好叙谈分别后的战斗和工作情况。”
过去,吴二先早知道根据地里有红军医院,总以为医院里有好多医生,有好多医疗器械,有好多药品,有好多病床。可是,住了医院再一看,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医院里接受的伤病员,全都分散住在老百姓家里,全院共六名工作人员,院长是万昭科,政委是罗英,一名姓孟的男医生,一名姓李的女护士长,两名女护士是朱玉花和梁艳苗。工作人员一天到晚不是忙着到老乡家里给伤病员治病,就是忙着洗纱布、卷绷带,或是到山坳上采草药。他们虽有分工,但实际上没有分工,说采草药就一块上山,说洗纱布就一齐动手,不分院长、政委、医生、护士,大家精神上很愉快,工作中很合作,全心全意为伤痛员服务。
四个女同志,开始只能洗纱布、卷绷带,但由于她们年轻,上进心强,不断刻苦钻研,渐渐地就学会了洗洗伤口、换换药、作冷敷、热敷了,而且还懂得了怎样用南瓜瓤子给伤员敷伤口,怎样用碘酒、碳酸防止伤口浮肿等一些简单的医疗常识。有时也能独立工作了。
吴二先住了好几天医院,看到根据地里不少老百姓也经常来治病,便对罗英说:
“你们医院真不简单,还能给老百姓治病。过去。我们这一带看病可困难哩!要的钱很多,老百姓看不起病、吃不起药!”
“我们不仅要照顾好伤病员,而且还要给附近的老百姓看病。”罗英说:“自从有了红军医院,附近的老百姓再也用不着担心无法求医了。医院的影响逐渐扩大了,黄麻、商光一带的老百姓,都知道有个红军医院,有病就来了。”
“领导同志也经常来吧!”吴二先问。
“领导上非常重视我们的工作,时刻关心医院的建设。”罗英说:“徐向前、戴树民、曹如海他们,都经常来医院和我们谈话。他们告诉我们前线的胜利消息,根据地的巩固与扩大,以及整个革命形势的发展和建设红军医院的重要性。他们的话给我们莫大的鼓舞,成为我们工作中的力量和信心。”
“他们真是什么都操心。”吴二先说。
“他们每次来时,都要亲自看看伤病员,很关心伤病员的生活。我们有什么困难,他们总是热心地帮助解决。”罗英说:“有一次,戴树民同志来了,我向他提出缺少医药书籍的问题,过了没几天,他就派人送来了两本书,一本是《实用药物学》,一本是《外科解剖学》。我们如获至宝,翻来覆去地学。”
吴二先听得很高兴,可是伤口疼,他不断地皱眉头,为了伤口的事,他对医院里却有不少意见,他本不想说的,这会儿憨不住了。他说:
“我给你们提点意见好不好”
“那真是太好了。”罗英说:“我们很希望能听到你们的意见,光听到表扬的,听不到批评的,也是不行的。”
“你这么说,那我就直截了当的提出来。”吴二先说:“我看不惯你们孟医生那一套。医生看病,应该尽可能的和病人合作,我这个伤口本来早就该好了,我说,每天消消毒、换换药,让伤口透透风,好得快,他说那样会感染,裹得死死的,不让透气,伤口烂了,他还要裹,我说不行,他还跟我瞪眼睛,昨天差点跟我动拳头,活像地主对待穷人的那个样子。”
医院的人员虽少,但也并不简单,罗荚身为政委,有些事她也感到很伤脑筋。过去,医院里几个人非常融洽,自从来了孟医生,就存在着两种工作方法的斗争,一种是实际出发,想办法克服困难,挽救伤病员的性命;一种是不看时问、地点、条件,硬要求讲“正视”,讲“科学”。孟医生是从南洋医科大学来的,开始大家都很高兴。医科大学生来了,再也不愁伤病员多没法治疗了。可是,孟医生给大家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失望。在一次战斗中,因为医院离战场较远,他们就在离战场不远的野外设了一个临时包扎所,进行急救,免得伤员在路上因流血过多而牺牲。这本来是可行的办法,可是,孟医生百般反对,说在包扎所取子弹、弹片不卫生、不科学,坚持把伤员抬到后方,进行严格的消毒、打麻药,按照正规的医疗手续开刀,有几个伤员没有及时的取出子弹和弹片,就被孟医生送往后方,结果抬到半路上,因为流血过多而牺牲了。这会儿,吴二先又提出对孟医生有意见,罗英说:
“党对孟医生进行了批评,同志们也对他进行了耐心的帮助。可是,他并没有接受教训,并没有改变错误思想,对我们山沟里的一套做法还是看不惯。他同院长的矛盾,就是对院长土治疗法不满。有次,万昭科院长用南瓜瓤子洗伤口被他看到了,他立刻大发雷霆,说这是骗人,草药根本治不了战伤,说南瓜瓤子、陈皮这些东西,只会把伤口治坏,说这是封建、落后,违反科学。”
“那么,他那一套是不是很有效。”吴二先说。
“哼,他自高自大,工作不负责任。”罗英说:“有两位战士负伤住院,在静脉注射时,他用陈腐的蒸馏水,结果使药性变质,打完针之后,两位战士的伤口肿胀、发炎中毒,经我们急救,有一位战士没有急救过来,终于牺牲了。”
听到这里,吴二先很气愤,说:
“那他是有罪的。怪不得我这点伤老是好不了,快把院长找来,我要院长给我治。”
“我们对孟医生还是采取教育的办法。”罗英说:“你的意见,我跟院长研究一下,叫他想法替你治得快些。”
这次谈话,虽然时间不长,但,使吴二先对医院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过去,他总觉得医院工作比较简单,没有想到医院工作一点也不简单,还很复杂哩!这样,他在心里也就打消了对罗英的埋怨。很长时间来,吴二先总有些埋怨她,说她心里没有了过去那些穷朋友,要不然为什么不抽空到部队去看看我们呢,不看我吴二先和罗大虎也还罢了,不看楚汉华实在有点不太应该。
吴二先和楚汉华、许其朋、罗大虎可算是生死之交,在办农民协会那个热火朝天的日子里,罗英住在楚汉华的家里,大家都觉得这两个人要是成为一对,那是最理想的一对。楚汉华要是能娶上罗英,那是他的福气,罗英要是能嫁给楚汉华,那是她的运气。可是,人们却见不到他两个人谈情说爱,分开以后就没有什么往来,于是,吴二先心里就只埋怨罗英,认为她瞧不起工农大老粗,眼壳子太高,从不埋怨楚汉华,他觉得楚汉华不会挑拣的。事实上,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复杂得很,大家认为合适的,他俩却怎么也弄不到一块去,大家认为不可能的事,他俩却好得不得了。楚汉华和罗英他们两个人心里究竟怎么想,吴二先心里也不完全清楚,他暗地里多次问过楚汉华,怎么套也套不出来。吴二先这会几想,反正我在住院,时间有的是,还不如想办法套套她的口气,成全了这两个人,也是人间之美。
这一天晚上,罗英处理好工作以后,她又来找吴二先了。他们谈了一会前方的消息,又谈了一会医院的情况,吴二先觉得是时候了,便单刀直入地问:
“罗英同志,你和我们楚团长怎么样了”
刚才还是有说有笑的罗英,这会儿刷地一下满脸通红,皙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真是好看极了。但她到底是经过几年的革命锻炼,脸虽然很红,不好意思,但她还是问:
“你指的什么事”
“你们两个的事呗。”吴二先一下子也说不清楚,又摆手势,又动嘴巴:“这个……那个……就是你们两个……”
他脸涨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罗英也憋不住笑了,说:
“亏你当了营长,连个话也说不清楚,我问你,你们团长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这显然是在套他的话,可是,吴二先他又没有谈过恋爱,他又知道什么,便老老实实地说:
“我套问过楚团长多少次,你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我一问他,他脸就红了,吓得屁也不敢放。”
“咯咯咯,咯咯咯。”她笑了,她觉得这些男子汉挺有趣,一点也不懂得姑娘的心,还总想谈恋爱!笑了一会儿,她突然脸色很难看,因为吴二先的诚实,引起她心中的疑虑,楚汉华和吴二先是那么好的朋友,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在朋友面前透过喜欢我,说明我并没有在他心中占了位置。一想到这里,她浑身有些颤抖,因为楚汉华已经在她心里占满了位置,她最怕的是他心中没有她。这会儿,她怎么办昵她想了想,又问:
“你来住院时,他托你带过什么话吗”
“负伤时,我没有见到他。”吴二先说:“后来我昏迷了,他有没有看见我,我不知道。”
她不说话了。她真恨楚汉华为什么不识字,要是他识字多好呢,心里想的东西,嘴里说不出来,可以写出来呀。可恨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吴二先见套问也套不出来,转弯抹角的话他又不会说,两个人这次谈话时间倒很长,可是各人心里的话,都没有坦白地说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半个月过去了,因为换了院长治疗,用了些土办法,吴二先的伤口治的差不多了,他这样的人,那能在医院里住下去昵,便向院长要求出院。
吴二先终于得到批准出院了,消息传到了一团,楚汉华本打算亲自到医院接的,因为师长找他有事,就只好派徐剐到医院去接。
吴二先离开了医院,一想到回前方,一想到有新的战斗在等待着他,心里高兴得真要飞起来。一路上,同徐刚有说有笑。徐刚因为年纪小,又聪明,又伶俐,说话也很风趣,全团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他因为见吴二先同楚汉华的关系特别好,所以也非常喜欢吴二先。这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徐刚见吴二先这么高兴,心想,吴营长碰到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呢,他小脑袋一转,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医院里有好几个女的,是不是找上媳妇了,得好好盘问盘问。于是,徐刚问:
“吴营长,医院里有女同志吧”
“有啊!”吴二先也没有想到徐刚会跟他斗心眼几,爽快地回答说:“医院里六名工作人员,有四个是女的,她们都很年轻,都很漂亮,嘿嘿嘿。”
“那你是不是找了一个。”徐刚顽皮地问。
吴二先觉得很奇怪,徐刚还是个孩子,怎么就知道这些,他装糊涂地反问:
“找了一个什么”
“你不要老把我当孩子啦。”徐刚委屈地说:“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
吴二先看看徐刚,倒也是诚诚恳恳的,他倒是唉地一声叹了一口气,说:
“我这样的人,家里又穷,自己又不识字,那个姑娘肯要我”
“我看你就是不错。”徐刚说:“我要是姑娘,谁也不嫁,偏要嫁给你。”
不知为什么,吴二先这个时候倒真的开起了玩笑:
“听说你有个姐姐。”
“有啊。”徐刚说:“叫她嫁给你吧!”
“你这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真的。”
“她能愿意吗”
“肯定。你要是愿意的话,这儿离我家也不远,我们绕家去看看,吃顿饭再回部队。她人长得很漂亮,你会满意的。”
“行啦,有你这么一说,我肯定会满意。”吴二先说:“我们不能绕道去你家,这是私事,不能忘了公事,去办私事。”
“我们就这样定吧,我想办法给姐姐带信。”
“行。”吴二先仍然当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