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石打着如意算盘,拖上两天,他的三个团在天台山以北,肯定能把工农革命军的有生力量搞掉,没有想到,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不但没有得到便宜,而且吃了大亏。在这拖延的五天里,蒋介石又给他发来九次电报催督,他没有办法,只好收兵向平汉线撤退。这样,敌人嚣张一时的第三次会剿,遂告失败了。
趁敌向平汉线撤退,我军兵分三路向外追击,先后在长岭岗、柿子树店、姚家集、河口镇等地,消灭和击溃敌四个民团,缴枪百余支。黄陂六指店驻有国民党正规军一个连,经过争取瓦解工作,向我投诚。这事反响很大,附近的群众都说还是红军厉害。这时,红军三十一师发展到七百多人、六百余枪。
紧接着,十一月间,皖西六安、霍山地区的农民群众,武装起义成功,成立了红三十三师,开辟了皖西的武装割据局面。
从此,这三支红军和三块革命根据地,在大别山构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展开了更大规模的革命斗争。
罗英天天盼望着向外追击的部队能很快地回到根据地来,她心里装着话要对楚汉华讲哩。
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从各方面来说,已经到了成熟期。虽然当时革命初期,斗争艰苦、尖锐、复杂,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生和死的考验,每时每刻都把精力集中在对付敌人,谁也没有时间去考虑个人的事,更不用说谈情说爱了。但是,环境再艰苦,形势再险恶,条件再差,罗英是二十三岁的姑娘,她是有着非常丰富感情的女人,和非常强健的体魄,天赋的爱情权利,使她在适当的条件下,产生出爱情之火,然后开花、结果。
她深深地爱上了楚汉华。
罗英对楚汉华产生了爱情,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那是她刚刚到黄麻,从她第一次见到楚汉华起,魁梧英俊的年轻人,就像磁石般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着她。而革命初期人们头脑里存在者许多幼稚可笑的东西,认为贫穷、不识字、粗鲁的工农分子,是最理想的革命者,而楚汉华就是这样的最理想的革命者,当然也就成了姑娘追求恋爱对象的条件之一。加上,她又住到了楚汉华的家里,楚汉华又只有一个人。这样,朝夕想处,她爱上了他,很愿意和他在一起谈心、玩耍,甚至故意做些嬉闹的动作。有时她见不到他,就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想得慌。但她有时又会惊慌失措地问自己,难道我就爱上这样的不识字的庄稼汉吗,他不懂书文、不会诗词,将来在一起,连个话都说不了,怎么生活呢,他的生活习惯、语言谈吐,粗俗得很。我这个出身书香、富豪人家的闺秀,找这样的女婿,人家会笑话的。
这是她的爱情萌芽阶段,又想挑起爱情之火,又怕挑起爱情之火,又想扑灭爱情之火,又怕扑灭爱情之火,她向往,她犹豫,她徘徊。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有时候她无缘无故的怨恨起楚汉华,你楚汉华为什么不出生在富人家,你楚汉华为什么不念书。可是,可爱的姑娘,那能怪楚汉华吗!
后来,经过火热斗争生活的磨炼,显露出楚汉华的才华,显露出楚汉华品质的高尚,更显露出楚汉华的聪明智慧。她看得出来,他是最理想的人,原先她所认为的缺点,又都成为优点了。在爱情的道路上,她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她多么希望对方也能像她一样。这样,他们两人一齐挑起爱情之火,以后,他们就常常在月影花下,或溪边,或丛林深处,或山坡小道,或戏场剧院,或大树下,或小桥旁……挽臂而行,窃窃私语,形影不离,那该有多好呢;但是,他和她接触,除了谈斗争,别的什么也不谈,而且楚汉华是个很自量力的人,不可能的事一定不做。难道他总是把我们之间当成是不能结合的吗。但是,她心里坚定了决心,耐心等待着吧,他会有一天,举起熊熊的爱情的火把,向我扑来的。我再举起同样的熊熊的爱情火把迎上去,两把火在一起燃烧,让爱情的火永远越烧越旺。
第三阶段是黄麻城又被敌人占领,她被捕入狱以后,除了思念党以外,就是思念楚汉华,她希望能把她像海洋般的爱慕之情,全部倾注到楚华的身上去,她希望活着出去,继续举起斗争的大旗。
她在狱中,受尽敌人的折磨,她不低头,不怯懦,不屈服,她要做一个坚强不屈的人。同时,她多么希望能得到楚汉华的消息,有时,她从牢狱的铁窗看到飞过的鹰和鸟,和徜徉变幻的云朵,有时她听到从狱外吹进来的风,她低声嘱咐着,鹰呀,鸟呀,风啊,云啊,请你们告诉我,亲人在何方,请你们把我的情况转告给亲人吧!但是,一天又一天,她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狱中残酷的刑法,残酷的斗争,她感到活出去的希望已经没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死去了。
死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她觉得在她短短的一生中,立得直,站得住,无愧于做一个人,无愧于走过的人生道路。但是,只有一件事,一件她感到遗憾的事。她没有把心房深处的秘密,一个女人的纯真爱情,告诉楚汉华。楚汉华他在哪儿呢,也许他在战斗中牺牲了,可惜他牺牲前,没有能得到我这颗炽热的心,实在对不起他;也许楚汉华还在继续战斗,她多么希望他能知道,她的心是他的。如果楚汉华能知道我罗英这颗心,我就会含笑死去……
她做过多种设想,在狱中的墙上写上字,日后让楚汉华能看到,或者别人看到,转告给楚汉华。她还真的在墙上写“罗英爱楚汉华”的几个字,但她自己看了,又觉得挺不好意思,便悄悄地又擦掉了。她也想到,找那些给他送饭的狱卒,让他们给楚汉华带信,但她看到那些讨厌的狱卒,又不愿意。后来,她想到刑场,她高喊革命口号之后,也要把她的心愿喊出来。
没有想到,她又死里逃生,党把她营救出来,而且营救她的人正是楚汉华他们。她真想立即把自己的心愿告诉楚汉华。可是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而且刚把她营救出来,怎么能首先把这样的事说出来呢!她想,以后时间有的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的。
可是,谁会想到斗争生活竟然会这样的紧张、繁忙,有时真是瞬息万变,她被营救出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竟然没有机会见过面,她多次托人捎口信,他也说过要来看她,但是,情况一个接一个,战斗一个接一个,他没有来找她,她去找他,又没碰上。真使人着急啊!
开始,罗英还能沉得住气。但她又总是着急得很,应该早一点告诉他,让他带着爱情的力量去战斗,带着她的心一齐去战斗。爱情之神能战胜一切恶魔的。可是,楚汉华,你这会儿在哪你快快来吧。
罗英下定决心,只要一见到楚汉华的面,就要把她心里的全部秘密告诉他。
她终于见到了楚汉华。
楚汉华是来参加中国共产党鄂豫皖第一次代表大会的。这次会议,认真总结了根据地的斗争经验,制定了政治任务、军事问题、教育宣传、群众运动、青年运动等九个决议案及《革命委员会政纲》,《土地政纲实施细则》等,并决定建立鄂豫皖边最高革命政权领导机关——革命委员会。楚汉华开完会,回部队时绕过后方医院。后方医院根据斗争的需要,扩大很多了,已经有十多个人了。
医院里的人,他认识万昭科、罗英、朱玉花、周子燕,几个人见了面,真是高兴得很。有多少事要回忆,有多少见闻要谈,有多少动人的斗争故事要讲。医院的几个人,有事就出去,没事就回来谈,出出进进,楚汉华始终忙不暇顾。大家在一起一直谈了有三个多小时,楚汉华觉得时候不早了,起身要告辞了。
罗英见到楚汉华后,听他谈话,听他说笑,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这会儿,他要走了,她心里着急了,慌乱了,按说他们见面并不太困难,但一别几个月,就是难以相见。她赶忙说:
“你不是要请院长给你看看病吗”
“不用啦!”楚汉华说:“已经来不及啦,我还要赶回去,传达这次会议精神哩。”
“那我送送你吧!”
“有事你就忙吧,过两天我还要来。”
但是,她坚持要送他出村,他只好向别的同志告别,以后启程上路了。
出了村口,楚汉华问:
“你几次托入带口信,说有重要机密的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罗英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悄声说:
敌人在决定杀我的前一天晚上,韩守成亲自审问我,他见我什么也不说,狞笑着说:“你不说,你们共产党里什么情况,我也清楚得很。我已派一个姓何的人到你们部队去了,他什么情况都知道,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当时,我听了以后,心里很着急,即使我牺牲了,在牺牲之前,也应该让党知道这个情况。出来以后,我就注意留心着,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谁姓何。”
“这个事,你对别人说过没有”楚汉华很吃惊地问。
“没有。”罗英低下头:“我是绝对相信你,所以才找你的。”
“我们已经有点线索。”楚汉华说:“我们会把他找到的。”
“你说是谁”她听说有线索,心里很高兴。
“现在还说不准。”楚汉华叮嘱说:“斗争很复杂,千万千万不能跟别人讲。”
“知道了。”她点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他又问,看样子他要迈开大步走了。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她的声音那么轻柔,那么神秘,忽然低下脸去,双唇抿着,露出浅浅的羞怯的笑意。
他顿时转过脸来,看着她,看着她低下去的脸,垂下的眼睛,那长长的显得格外温柔的眉,还有那如烟一样的睫毛。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过她的脸:
“真是一肚子话要对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那你拣最重要的说。”她忽然抬起脸,盯盯地看着他,神情显得那样的娇俏,显得活泼起来,双颊也显得红润、美丽,两只美丽的眼睛亮了起来,亮了起来……
“今天顾不上。”楚汉华一挥手,说声再见,然后就大步走去了。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远处山峦上晚霞的彩衣,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一般的鲜红。楚汉华高大的身躯迎者晚霞走去了。
“楚汉华……”她看他走远了,禁不住地喊道。
他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山坡上站着,他挥挥手:
“回去吧,再见。”
她见他又回过头去,走了。她禁不住又追了上去:
“楚汉华……”
这回他站住了,转过身来,等她走近时,问:
“还有事吗”
姑娘你就快说吧,可是她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借着暮色掩怯起自己的羞惭:
“你要注意身体。”
“嗯!”
“多想着我,有时间就来看看我。”
“一定。”
“……”她又说不出话了。暮霭的轻烟薄雾,如混沌的轻绡一般遮拢着她,他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等了好大一会,不见她说话,便扭头走了。
走了,走了,她没有勇气再叫住他了,等他的身影渐渐地与暮霭融成一片的时候,她跑步追上去,追过几个小山头,她还是没有勇气叫喊他,他到底走了。
几个月憋在她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睡者。
“真是木头。”她在心里这样骂着,但她赶快纠正过来,生怕让她心爱的人知道似的。“我比木头还木,为什么话就不能从我嘴里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