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云,红红的霞,高高的天空,说明时令已经进入秋天了。
楚汉华心里有一件放不下的事,多次计划着要去后方医院看看罗英,就是实现不了,罗英从黄麻城里被营救出来以后,已经几个月了,一直留在后方医院工作,她多次带口信来,因为楚汉华不识字,她不能写信,只有带口信,希望楚汉华想办法去看看她,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讲,有重要的事要他做决定。每次接到口信,他心里都要长久地荡起涟漪,她有什么话要说呢,她有什么重要事自己不能决定,而要找他决定呢难道……
楚汉华无法想出到底是什么!楚汉华的肚里还有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来,伤口经过第一个夏天的考验,也还可以,但一碰到刮风下雨的天气,肚子里就疼,所以,他倒经常想到万昭科,他已经当上了后方医院的院长。
还有,阮春荣老汉和儿媳朱玉花,到了根据地以后,朱玉花也到了后方医院,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他们帮了大忙,出了大力,按说怎么也该去看看人家。
有这么三个原因,楚汉华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一趟医院。他多次和政委张琢谈到这个问题,张琢对后几个人不熟悉,但和罗英熟悉,倒也很想去看看她,但弄不清罗荚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楚汉华讲,有什么事要楚汉华来决定。因此,张琢也就不想去医院凑热闹,但很支持楚汉华去。为这事,张琢还和楚汉华开过玩笑: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私话不愿对别人说”
“没有。”楚汉华心里坦白得很:“我们没有什么私话不能对别人说的。”
“她会不会爱上你了”张琢撇着嘴笑。
“不会,不可能。”楚汉华很认真地摇摇头,说:“她是上了大学的人,家里又那么富,能爱上我这个不识字的穷光蛋农民。”
“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旧观念会变的。一张琢说:“你算得上是个人才,哈哈哈。”
楚汉华还是摇摇头,认真地说:
“不要跟我穷开心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总希望罗英真的能爱上他。罗英到了七里坪后,住在他的家里,没有多少天,他就开始爱上她了,总希望和她在一起,谈工作,谈学习,谈理想,有一天不见,真还想得很厉害,但他固执的认定,罗英是不会看上他的。他也把这个想法对张琢说过,张琢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便又给他做了另一个假设:
“会不会朱玉花对你有什么意思,罗英在你们中间做红娘噢”
“这种可能也不大。”楚汉华心里也有数,这样的事,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是不行的。
楚汉华多次下决心要去医院,而且也想大胆地探探罗英的口气。但总是因为工作忙,或者这个那个原因没有去成。这次他又下决心要去了。张琢也劝他要去就早点去,趁这战斗空隙有点时间,要是打起来就又去不成了。楚汉华想想也对,便下定了决心。
他们住的地方,离后方医院有二十多里,他想起五更出发,天黑回来,起早贪黑用一天的时间,所以,晚上他和罗大虎两个就早早地睡了。
这会儿,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临窗向外望去。晚上的月亮非常好,挂在中天,虽说还只有半边,但她一样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山峰、竹林、田塍、屋宇、篱笆和草垛,通通蒙在一望无涯的洁白艨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缥缈、神秘而绮丽。楚汉华从小就听人说过,谁心里藏着美好的秘密,她就会注视着谁。楚汉华感觉到月亮在注视着他,他不禁轻声对着天空的月亮说:
“不要老看着我了,请月亮姑娘快去告诉她,我明天去看她,有些话我不好开口啊,你先给我透个信吧……”
楚汉华见月亮姑娘笑了,他也笑了,农民出身的团长照样有着丰富的感情,深厚的情感。
忽然,哨兵一阵吆喝声,把他从美妙的幻觉中拉了回来。他再侧耳一听,是师部的徐洁参谋来了,说有紧急事情要找楚团长。楚汉华立即大声叫哨兵把徐参谋请过来,随后,他便起来,点亮了灯。
楚汉华把徐参谋请过来,问清了情况。原来敌人第一次会剿失败后,并不甘心,又组织了新的“会剿”,组织鄂、豫两省的一部分兵力,加上反动民团,对我豫东南和鄂豫边两块根据地,同时发起进击,这就是所谓的鄂豫会剿。楚汉华问:
“我们准备如何打”
徐参谋知道楚汉华不识字,他说:
“我带来一份作战命令,你让张政委好好看看,我来的时候,徐向前同志说你看不了命令,让我一定要告诉你,向你讲清楚,我们还是采取与敌周旋、避强击弱的方针。徐向前同志真细心,真认真,一丝不苟,为了让我给你传达口头命令,叫我口头复诵了三遍,临走时还叮嘱,不要传错一个字,不要传丢一个字。”
“领导上这样要求是对的,传错了命令,打仗是要死人的。”楚汉华问:“他还说些什么”
“他还说,敌人这次是对两块根据地发动会剿,有可能我们要去豫东南配合作战,有可能他们来我们这里配合作战,有可能两个部队一齐作战,不管在任何情况下,要注重部队的团结,对兄弟部队要热情关照。我们是黄麻起义的老郁队,更要处处主动。”徐参谋说:“楚团长,这次我们一定要狠狠地打。”
“那还用说。”楚汉华拳头握得紧紧的。
这两个人都是七里坪人,过去他们并不太熟悉,徐洁在外面读书,楚汉华在家种地,起义以后,特别是到了木兰山以后,他们朝夕战斗在一起,关系处得挺亲密。徐洁长得挺漂亮,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他聪明好学,办事干脆利索,说话和气,总是笑容满面,还能写一笔好字,所以,徐向前同志选中他当参谋。这会儿,徐洁看到楚汉华临战前的激动情绪,本不想多说话,但他心里藏着痛苦很深,又不得不说。他说:
“夏梦石、韩守成这帮东西真坏,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又发生了什么事”楚汉华问。
徐洁参谋忍耐着悲痛,说:
“我在师部当参谋,下面天天来报告情况,敌人现在采取的血洗政策,对于反抗租捐税的乡村,房屋被烧毁十之五、六。对于建立革命委员会的乡村,房屋被烧毁十之八、九。前几天,在我们七里坪地方,趁大家不备的时候,突然绑架走了一百五十人,不管男女老少,一概施以最惨的死刑。有的剖心挖目,有的用香熏,有的切指头,有的截足趾。孝感县土豪,不顾农民的死活,故。意抬高谷价,农民把一个土豪的谷仓打开了。于是,孝感的伪县长,率领了一百二十多个清乡团丁,挑着二十桶煤油,把五、六个村庄烧得干干净净,被烧的共有一百二十多家,被杀的农民二十七人,还有一个老妇人,被捆着横在铁轨上被火军碾死了。国民党说我们杀人放火,其实杀人放火最凶的而且最残忍的,是他们国民党反动派!”
“血债要用血来还。”楚汉华把握紧的拳头,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这仇,这恨,一定要报。”
“还有……”徐洁参谋呜呜地哭起来,说:“我老婆被他们抓走卖掉了。”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楚汉华也很难过起来。他见过徐洁的老婆,是位很漂亮的小媳妇,又聪明,又贤惠,又能干,左邻右舍总是夸不绝口。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国民党反动派这些乌龟王八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楚汉华问:“你知道卖到什么地方我们拿钱去再将她买回来。”
“不知道。”徐洁哭得更加伤心了:“我老婆肚里已有了娃……”
楚汉华听到这样的事,对敌人真是又气又恨,对徐洁真是又同情又怜悯,一时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想了半天,才说:
“徐参谋,我们打仗到处跑,叫大家留心帮你找,想办法跟七里坪联系,叫他们也帮助打听。”
“唉。这样的事又不是这一桩。”徐参谋叹一口气,说:“还有不少红军战士的老婆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走卖了。”
“好久不见戴孟雄了,不知道他们特务队怎样了”楚汉华顺口问了一句。
“听说藏孟雄犯错误了。”
“犯什么错误”
“左得厉害,错杀了人。”
“那怎么办”
“曹如海火了,把特务队的人都叫了回来,解散了,还叫他们回部队。”
楚汉华听到这里,赶紧抓紧机会说:
“徐参谋,你回去一定给领导上要求,让特务队的人都到我们团来。我和戴孟雄能合得来。”
他们两个正说话间,张琢、许其朋已被罗大虎找来了。他们一看师部的命令,张琢问:
“楚团长,你明天一早还去不去医院了”
楚汉华笑笑,然后摇摇头,说:
“这到了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去医院。”
“罗英还等着你说话哩!”张琢打趣地说。
楚汉华一挥手,说:
“去你的,打仗了,还开什么玩笑。”
徐洁听不懂其中的奥妙,问:
“什么,什么,你们打什么哑谜,什么事不能瞒着我。”
张琢挤挤眼,悄悄地咬着徐洁的耳朵说:
“她是你未来的嫂子。”
“好啊,前世你一定积了大德。”徐洁用手指指楚汉华的脸。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楚汉华说。
“徐参谋,你回师部后,有机会去医院,就请你告诉罗英。”许其朋说:“就说我们楚团长打完这一仗去看她。”
“好来!”徐洁说:“我有办法能把她的心里话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