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戴树民和曹如海找到了楚汉华,对他说:
“我们经过研究,决定给你三支驳壳枪,队里任你选两个人,成立鄂东特务队,又受地方领导,又受军队领导。任务是在京汉路一带,帮地方建党、筹款,打地主恶霸,开仓放粮,发动群众。”
楚汉华皱皱眉头,人们是很少见他皱眉头的,他说:
“我的老天爷呀,成立三个人的特务队,能干那么多事!”
戴树民笑笑,说:“干起来,你可能比我说的还要多,想限制也限制不住你,这样吧,你挑人吧。”
“不用我挑。”楚汉华说:“还是由组织上决定吧!”
“我个人的想法。”戴树民说:“让许其朋和戴盂雄跟你一块去。许其朋有百般武艺,碰到什么歹人,他一人能对付好多人。戴孟雄能说,宣传鼓动,很有办法。你们三个出去活动一个时期,帮我们解决一点困难,这个山区里搞不到东西。我估计,最近一个时期敌人不见得马上就来围剿,利用这个空隙,搞点活动也应该。”
临出发那天晚上,楚汉华抽空到医院里去一趟,看到了罗英、朱玉花、万昭科。自从罗英被救出来,他们虽然几次见面,但还没有在一起好好谈谈呢!楚汉华觉得,这次出去,十天八天是回不来的,万一革命成功了,就见不上她了,所以,临别时应该好好谈谈。他们两个在一起谈了有几个小时,到底谈了些什么呢,许其朋问楚汉华,楚汉华一个字也不说,朱玉花问罗英,罗英半句话也不往外吐。那种战争年代,谁也顾不上谈恋爱,也没心思想结婚,所以问问开开玩笑,不愿答理也就过去了。
特务队的三个人,腰里插上驳壳枪就出发了。活动的路线,从柴山堡、黄麻、孝感一线。三个人对这一线的地形都很熟,活动起来困难并不很大。
有一次,三个人在十里铺附近的一个叫赵家垸的小村子里,十来户人家。他们刚进村,有一百多个民团打上来了。楚汉华一看,寡不敌众,不能恋战,便赶紧撤退,便跑到一个塘里,本来是想隐蔽的,但楚汉华一看,民团团长跑得很快,离他已经不远了。他也来不及考虑其他了,举起驳壳枪,一枪打得真准,把民团团长打死了,他回过头来夺枪,民团的一个兵又给楚汉华一枪,正好打在他的肚子上,但是没有死。这时,许其朋眼尖手快,又给那个士兵一枪,把那个士兵给打死了。
民团虽然有一百多人,那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他们一看团长死了,还有几个士兵也死了,就像没头的苍蝇似的,鬼喊乱叫一通,便抬着尸体走了。
三个人也没敢出塘,好在楚汉华的伤还不算重,肚子里中了一颗子弹,但因为子弹的药力不足,没打到要害部位,也没造成多大危险,许其朋、戴孟雄用布替他包扎起来,不让流血。
白天,他们隐蔽在塘里,没有看到一个老百姓,天黑后,他们才敢出来,看看四外无人,便悄悄地爬向河边,找到一些野芥菜,在河水里涮涮生吃了,填一填饥饿的肚子。第二天黎明前,他们又转移到一个塘边,希望能碰到老百姓,找个可靠的人。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下午了,只听得远处一片喇叭声,这是干什么的呢三个人一看,是一顶接亲的轿子。许其朋一看,高兴了,说:
“不要吭声,等轿子过来了,请他们把你抬走,光在这塘里不行。”
戴孟雄一想,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人家抬新媳妇的轿子,用来抬伤员,人都图个吉利,人家愿意不愿意呢!他说:
“等轿子过来了,你们都不要吭声,我来交涉。”
两个吹喇叭的在前面吹,后面四个人抬着轿子,再后面两三个人抬着陪嫁的东西,看来也是穷人家娶媳妇。轿子慢慢地过来了,等走到塘边的路上,许其朋和戴孟雄举着驳壳枪,冲出塘来,大喝一声:
“不准动!”
许其朋的喊声,如同地动山摇,吹喇叭的停住吹了,抬轿子的也把轿子放下了,大家先是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看两个人拿了两支枪,心里都有点害怕,以为是碰到了拦路抢劫的,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轿夫,赶紧掏出人家刚给他的红包,递过来,笑嘻嘻地说:
“穷人家娶媳妇也不容易,这是点小意思,请你们不要嫌少,放我们走吧!”
许其朋叫快把红包收起来,说:
“我们不要你们的钱,也不抢你们的新娘子,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是这样的,我们前面大部队走远了,后面的部队还没有上来,我们有一位弟兄负伤了,想借你们轿子抬一抬。”
那时候人们都说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个上了年纪的轿夫怕碰到不讲理的,便问:
“你们要抬到哪”
抬到哪他们也不知道,戴孟雄看许其朋一时回答不出来,便问:
“附近谁家是财主”
上了年纪的轿夫看他们也不像是坏人要抢东西,也看出是想赶快把伤员抬到一个地方去抢救,便悄声地说:
“东南角二里地有一家姓周的财主,家境不错,他们家是一个独立的土围子。”
“有多少民团?”
“他们家有没有枪。”
“就抬到他家去。”戴梦雄说。
上了年纪的轿夫便对新娘说了几句,那新娘倒也很开通,便从轿子里走出来,轿夫叫大家赶快动手,于是几个人到塘边把楚汉华抬出来,这时他脸色蜡黄,干渴的嘴唇上起了泡子,大家轻轻地把他放在轿子里坐下,四个轿夫抬起来就走。
抬到周财主家,戴孟雄的嘴反正会说,左感谢右感谢,把轿夫们说得一个个都欢欢喜喜的,赶快抬着轿子去接新娘。
许其朋敲开了周财主家的门,周财主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个,胖墩墩的,满脸红光,穿着很讲究,看得出来不是肉头财主。周财主一看来了这么三个人,吓得脸色一下子变了,问:
“你们找谁”
“就找你。”戴孟雄说:“周财主,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杀你,也不会抢你。”
“是好人,是好人。”周财主说:“这我看得出来。”
“我们这位老哥负伤了,想在你们这儿养几天伤,伤一好我们就走。”戴孟雄说。
“可以,可以。”周财主便帮他们一齐将楚汉华扶到左厢房屋子里的一张床上躺下,说:“这是我小儿子睡的床,被褥挺干净,蚊帐也刚洗过。”
“你家几口人”
“总共五口。”
“都有些什么人”
“三个大人,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十二岁,女孩九岁。”周财主回答说。
三个人以为周财主娶了两房太太,他们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便说:
“周财主,我们把话都讲清楚,你也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这位老哥伤一好,我们就走。将来自会有感谢你的时候。”戴孟雄说:“我们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几天,你们家谁也不准出去,外面要是有人来,来了也就不能走。叫你儿子和我们这位老哥住在一起,你要是生坏心,首先就把你儿子杀了。”
周财主听了这些话,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满脸装着笑容,说:
“你们就放心吧,保证你们好吃好喝,我呢,多少还懂点医术,治枪伤的药也有。”
“那就太感谢你周财主了。”戴孟雄想多吓唬吓唬周财主,目的是叫他不敢生坏心。他说:“我再跟你说吧,我们不光是有枪,还有满身的本事,你十个周财主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许其朋兄弟,你来一手给他看看。”
许其朋肚子饿,没力气翻跟头,没力气干飞檐走壁的事,只是一只手拿起凳子就舞开了,把个周财主看得目瞪口呆。
其实,周财主又不是傻瓜,这边他们说话,那边他叫女人做饭了。不大一会,饭菜来了,周财主和两个孩子上桌陪他们吃饭,两个女人没上桌,但也不躲避,来回端菜端饭,两个女人都很年轻,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多,长得都挺漂亮。两个女人看来很热情,傲了六个菜,还烫了酒。几个人倒是美美地吃了起来。在吃喝中间,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来给戴孟雄倒酒,说:
“戴先生,我认识你。”
戴孟雄吃了一惊,端起酒杯又放下,问:
“你是”
“启黄中学的学生,周子燕。”那女子说:“我也跟你去请过愿。”
戴孟雄听女的报了名字,再看看脸,认出来了,是那个举着纸旗、高喊口号的周子燕,可他也纳闷,便问:
“你怎么到了这儿”
“这是我的家呀!”周子燕的两只眼睛里,飞出了兴奋的光彩,介绍说:“这是我哥哥周子瑜,这是我嫂许菊雯,那是侄儿志强,那是侄女志鹏。”
周子瑜为了叫三个人不见外,便说:
“你们三个一进屋,我就看出你们是共产党。”
“你先生有眼力。”楚汉华怕暴露,便插话说:“我们当过共产党,可现在是当了夏梦石的兵了。”
“好啦,好啦。我们不谈这些事啦,吃完饭我替你治伤。”周子瑜一口酒倒下肚,然后就装饭吃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喝不下去了,就赶紧吃饭。
三个人在周财主家顿顿好吃好喝,楚汉华的伤在周财主的治疗下,三天多就愈合了,只是子弹留在肚子里,周财主家没有那些设备取不出来。这几天里,周子燕不断来跟他们谈话,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世。原来在武汉时,她参加了共产党,因为国民党在武汉大屠杀,她跑了。身上还带着组织介绍信,回到家乡后到处找组织,也没有找到,她还介绍说她哥哥、嫂嫂也参加过大革命,思想也倾向革命。这样,他们就越谈越投机,周子燕听说部队已有女的。坚持要去柴山堡。藏孟雄提出请她帮忙筹款,她说:
“我就有钱。我哥哥说了,这家分给我一半。怎么也能分两三万,我带着钱去参加部队还不行吗!”
几个人都高兴得很,楚汉华说:
“这个事得让你哥哥知道,要不然,我们就不守信用了,他会说我们骗了他,还拐走他妹妹哩!”
周子燕咯咯地笑起来,说:
“这会几你们讲信用了,一到我们家的时候,可吓死人了,那会儿在你们的眼睛里,我们家没有一个好人,不让人出门,还不让外人进屋,让我小侄儿陪上,怕我们把你们害了。”
许其朋这些天一直话不多,原因是小时候当过和尚,不愿多跟女人说话,但周子燕每天来说话,他也不回避,只是听着,这会儿,他听得出周子燕多少有点抱怨,便说:
“我们都是共产党,快不要说那些话了。你不知道,我们活动多困难,说句话不知你信不信,我们这个脑袋那天不在刀边上碰啊!一不小心,可就没了。”
周子燕收住了笑容,说:
“这我们也知道,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挺客气。今晚,我就与哥谈,争取早日走。”
“这样吧,今晚叫你哥你嫂一齐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戴孟雄说:“看得出来,他也是明白人。”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等两个孩子睡觉了,六个人在屋里认真谈起来了。这场谈判很有意思,没有一点争执,心平气和,谈得很愉快,谁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周子瑜和他老婆在北伐时加入了国民党,也都说出来了。四个共产党员、两个国民党员,敌对的两方,这会儿倒亲密无间。经过商定,周子瑜把他现有的七千元拿出来,给妹妹带去参加部队,天亮后,许其朋、戴孟雄、周子燕三人起程去柴山堡,楚汉华继续留下养伤,等许其朋、戴孟雄返来后,估计楚汉华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三个人再继续向南活动。
许其朋他们走后,楚汉华在周子瑜家虽然吃得好、喝得好,但他离开了集体。真把他急坏了,一天比一年过得还慢。
第四天晚上,许其朋、戴孟雄回来了,又带来一个郑亚楼。戴孟雄叙述了他们回柴山堡的情况,他们把钱和人交给郭志浩、戴树民以后,他们很高兴,周予燕在武汉搞学生运动时,也是很有名的人物,戴树民也认识她,大家审查了她的情况、表现,决定恢复了她的党籍,派她到被服厂去当政委。
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天了,楚汉华觉得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向周子瑜提出要走。周子瑜挽留再三,不让他们走,无奈,四个人是重任在身,最后他说:
“你们走后,要时常想着我这里,把我这里当个联络站,有什么事我也会替你们办的。”
楚汉华觉得周子瑜的主意倒不错,便说:
“我们倒需要有个联络站。这样吧,以后我们扩充到人,或者筹到的款,买到了枪,都从你这里转。”
他们约定了几个暗号,四个人就上路走了。
他们走后,在当地传出了一件奇闻,周子瑜把他妹妹卖了,有一天突然来一顶轿子,把人抬走了。有些人不相信,偷偷跑到周家去,周家妹子确实不见了,人们传得就更多,传得就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