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

每到夜晚夜来香旅店就热闹得很。到了后半夜了，这才安静下来，大烟鬼抽足了，过瘾了，背着两个肩膀离开烟榻回家了。暗娼勾来的那些嫖客，他们寻欢作乐、胡闹一通之后，也安静下来了。店里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在忙碌着，这就是伙计石盛勇。

这石盛勇今年二十七岁，中等身材，但人们一眼就会看出他英气逼人。他那强壮肌肉的惊人力量，他那体形极其匀称的躯体，以及不可摧毁的英武气概，总会使人感到他是个意志非常坚强的人。

现在，夜这么深了，他把店里的大门关好以后，就来回在各个房间门口走动了。一方面，这是店老板的规定，因为只有来回走动，客人有什么吩咐，随叫才能随到。另一方面，这也是他自己的需要，他需要了解各种留宿人的动静，从留宿人员的窃窃私语中，探听出他所需要的秘密。这会儿，他跟往常一样，关好大门，进入过道，注意各个房间里的动静。他刚走到杏花的房门口，听到里面正在窃窃私语。

樊金龙的声音很小，他说：

“我一定娶你。不过，我得想办法发一大笔财，否则，拿什么来养活你。”

杏花的声音娇滴滴的：“算了吧，是你没有诚意。一个堂堂的副团长，养活不起一个女人，笑话！”

“嗳，有笔买卖要我想冒冒险，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樊金龙说：“夏梦石要给我们送来二百支枪、一万发子弹，我想把这批枪支弹药私吞下来，然后偷偷弄到黄麻县转给韩守成，他会给我一大笔钱，有了钱，我们就到上海、南京、杭州去享福。”

“你不想当副团长啦。”杏花惊讶地问。

“这个年头，当老百姓比当官好。”樊金龙叹了一口气：“当这个受罪的副团长，脑袋在脖子上总是不保险。”

“你要我做什么呢”杏花问。

樊金龙声音稍微放大点，说：“枪运到这里。你有没有办法藏起来”

说话的声音停止了，杏花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摇头砸嘴，隔了好大一会，才尖着嗓子说道：“有了。”

“嘘”樊金龙捂着嘴，说：“小声点。”

听不清说什么话了，只听到喊嘁喳喳声，石盛勇把耳朵紧贴在门缝上，可是，怎么也听不见。他真恨不得一脚把门踢开，闯到里面听个究竟。虽然话听不清，也听不见，可石盛勇还是不肯离开，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又隔了好大一会，杏花说话的声音又能隐隐地听见了，只听杏花问；

“东西什么时候到”

“后天到。为了不出意外。”樊金龙说：“枪支外面捆着稻草，用几个人挑着。”

石盛勇听到这样重要的情报，他不愿意离开，又继续听下去，樊金龙为了在杏花面前显能耐，连接头的暗号也告诉了他，石盛勇都听清楚了。他耳朵贴在门缝还想多听一些，但后来听到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他就赶紧离开了。他又转到其他房间前，又听到一些情况，这才回到房间里，在昏暗的小煤油灯下，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写在一张巴掌大的纸上，放在秘密点上。

按照规定，石盛勇不知道谁来取情报，取情报的人也不知道石盛勇。可是，谁能知道这情报竟是被戴天玉取了，他赶紧把情报先送给樊金龙。

樊金龙看了情报，觉得挺好笑，情报还会来回地拐弯子，从鲁加非那儿弄来的情报到我这儿，从我这儿泄密出去，又有人送到我这儿，我要有什么用，应该叫戴天玉赶快送出去，工农起义军看到情报肯定要下山来抢枪，只要事先埋伏好，就能一网打尽。想到这里，他立即穿好衣服，他要赶快去找鲁加非，但脚步刚迈出门槛，又缩了回来。这事找他商量什么，要是告诉他，事成了，他团长的前程又多一线光明，最好在这件事上让他砸锅，让他贻误军机，重则砍脑袋，轻则撤职。这件事应该瞒着姓鲁的，自己调动部队干。但他又一想，不行，说来说去，是鲁加非当团长，不管我动用哪个营哪个连，事成了，他当团长的自然有份，这种买卖不能做。他想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想到了韩守成，他们过去是老同学，韩守成肯定乐意。事成了，肯定会替我说话，我再在夏梦石面前告姓鲁的一状，告他贪生怕死，告他私通果慧，暗地里和起义军接触，到时候，看你鲁加非怎么受吧！

主意已定，樊金龙就把警卫连长郑三骗子叫来，这是他嫡亲表弟，平时两个人勾得可紧哩。郑三骗子来了后，樊金龙把门一关，悄声对他说：

“你连夜去黄麻一趟，把情况告诉韩守成，叫他火速派兵来。”

“姓鲁的知道不知道”郑三骗子问。

“不要让他知道。”樊金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让他做美梦去吧！”

“明白啦，明白啦！”郑三骗子一点头、一举手，示意他知道其中的奥妙。

“表弟，你可要守住秘密，对谁也不能讲。事情要是成功了。我当团长，你当营长。”

“表哥，你就放心吧！”

于是，郑三骗子连夜去黄麻，戴天玉连夜去木兰山。戴天玉为了讨好郑三骗子，还送他一程，又作揖，又鞠躬，叫郑三骗子以后多照顾他。

郑三骗子走起路来，摇摇荡荡，随着一阵吹来的西北风，在鄂东北的大地上，飘出一阵嘶哑的山西梆子声：

今天（呀）盼娶妻（呀呼咳），

（嗳咳哟呀）。

明天（这）盼娶妻（呀咳），

到（了）头来（呀么）盼（呀就）着（呀），

盘头（的）大闺女（呀哼哼咳咳哟）。

到头来（呀么）盼（呀就）着（呀），

盘了头的大闺女（呀哼哼咳哟）。

今天（呀）盼女婿（呀呼咳），

（嗳咳哟呀），

明天（这）盼女婿（呀咳），

寻（了）下一个（那）小女婿（呀），

不打奴的心（呀）上（的）过，

（呀哼哼咳咳哟），

寻（了）下一个小女（的）婿（呀），

不打奴的心上（呀）过，

（呀哼哼咳咳哟）。

戴天玉送了郑三骗子一程，然后拐弯上了木兰山。他到山上一看，大家都分散活动去了。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下了山，楚汉华、许其朋、汪大贵、罗大虎进了黄麻城，只留下三队十七个人。这一下，戴天玉为难了，他原先只有一个想法，工农起义军的人都在山上，看到他送来的情报，立即集合起来，开到罗汉镇，樊金龙他们一伏击，就一网打尽了。到了那个时候，工农起义军没有了，我也就不存在什么叛徒不叛徒、奸细不奸细了。夏梦石赏我一个官，赏我一笔钱，我娶了杏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富贵日子。现在只有三队的十七个人，这可怎么办呢戴天玉原是韩耀光、韩守业按的钉子，他只跟一个人联系，韩守业死了，跟他联系的人也死了，这样，他的线也断了，工农革命军在木兰山，他也难知道全部情况，更无法送出去。这时候，戴天玉想，要么把真实情况都对队长汪川良讲了，避免起义军一次重大损失，我戴天玉也算有一份大功，有朝一日论功行赏，也少不了我。但他摇摇头，不行，绝对的不行。这样做，杏花就要失掉了，说什么我也不能失掉杏花。再说，工农起义军长不了，重兵压境能经得起几天围剿，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活捉，要么就要被冻死、饿死，只有绝路一条。我戴天玉跟着他们死，究竟为了什么呢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连好死都没有，我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呢

想来想去，他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跟工农起义军走了，于是，他赶紧把石盛勇写的情报拿出来，交给汪川良，说：

“汪队长，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你看怎么办，放过了机会，太可惜了。”

戴天玉放跑鲁加非的问题，只有几个领导干部和楚汉华知道，而且是处在秘密考察阶段。汪川良因为不了解戴天玉的问题，他看了情报，心情很激动。他一计算，大队人马怎么也赶不回来，自己带着的一个队去干这种事，又感到有点吃力。他想来想去，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是拼了老命，牺牲一切，也要把这批枪支弹药夺来。汪川良说：

“戴天玉，我们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大队人马肯定回不来，我们也不能等，我把三队的人都带上。你呢，还是回到罗汉镇上去，弄准情报，跟我联系，我们齐心协力把这批武器弄到手，到那时，我们工农起义军就是老虎添上了翅膀啦！”

戴天玉看到了汪川良就要上圈套，心里也十分高兴，这样，他在樊金龙面前也有了交代，便说：

“探消息，送情报，我包啦，你把人员组织好。时间，只能提前，不能退后。”

于是，他们就各自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