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堂看了一会,又用手摸一摸,掂一掂,敲一敲,滴亮亮的金属碰击声,清脆、细柔、绵远,这声音像一根神奇的游丝,传进阮玉堂的耳膜,使他心头发痒,如醉如痴;那白色的银元,在煤油灯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泽,是那样地吸引人,使他爱不释手。阮春荣老汉怕出问题,催促快藏好。于是,三个人一齐把钱装进坛子里,在屋后外一个隐蔽的地方埋下。
埋好钱,三个人都睡下了,阮玉堂的眼前总是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元,他想,我要是有这么多的钱多好呢!
我要是有这笔钱,先盖三间大瓦房,把这旧茅草屋拆除掉。三间大瓦房盖得结结实实的,风不透雨不漏,又宽敞,又亮堂,爸爸住在东首,我们小两口住在西首,吃饭在中间,来人也在中间,给玉花做几身衣服,四季都有新衣服换,打扮打扮,叫她像个小媳妇的样子,我自己的衣服也多做几套。吃饭嘛,早晨豆浆油条,中午四个菜、二两水酒,晚上吃面食,做几个好菜……
小日子过得可真上天啦。我阮玉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痛快就怎么痛快,再用不着用老鼠药毒死邻居家的鸡,人家扔了再捡回来吃,再用不着到地里去吃苦受累了。哎呀,哎呀,可真是好日月呀,比我们这里的郭长海家还舒服,因为郭长海还要常常受窝囊气哩。我应该比郭长海家境好,不论哪方面都要比他强。
一想到郭长海,他心里一怔,像刚才他想的那种日子,是比不上郭长海家的。他心里发起狠来,一定要超过郭长海,他家有一个四合院,我要盖两个四合院;他家的人穿衣服左一套右一套,不是绸就是缎,我们家的人穿衣服要左两套右两套,绸上加缎;他们家的人吃饭总要四荤四素,我们家的人吃饭要八荤八素;郭长海的老婆有正有副,我阮玉堂不但要讨两个,还要讨四个哩;郭长海经常有三朋四友到他家喝酒吃饭,我要经常有六朋八友来喝酒吃饭……
郭长海他算什么东西,他们的家产,连他和他的老婆、孩子都卖了,也不会有两万。我有两万,当然要比他强。我不但要比郭长海强,我还要做官,还要比夏梦石强哩。夏梦石也是农村出来的,他用钱到汉口去做生意、开店,我也可以嘛,他花钱买官做,我也可以买嘛,他花钱招兵买马,难道我不能花钱招兵买马。他们黄麻出了夏梦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黄陂还出过黎元洪,出过大总统哩。我就是狡黄陂,我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什么都能干得了……
阮玉堂已经想入非非,似醒似梦。这两万元,把深埋在他那厚实的躯壳里的、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丑恶灵魂唤醒了,这个恶魔一出现,他就再也无法控制了。这个时候,他想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钱,所以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两万元弄到手。
怎么才能弄到手呢
谋财害命,杀人灭口,想办法把楚汉华和罗大虎杀掉。怎样才能杀掉这两个人呢他越想越发憷,楚汉华比他的力气大,硬对硬不那么容易,除非在他们冷不防的时候……
出卖勾结,借刀杀人,他想,这倒是个好办法,现在夏梦石的兵把山围了一大圈,天天出告示,只要有人告密,抓住一个共产党,赏洋五百,我为什么不能去告密呢,只要把楚汉华、罗大虎抓住,砍了脑袋,两万块钱就是我的,另外还能再得一千块赏钱。这是多好的一桩美事!多美的一桩好事!
主意打定,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穿好鞋,往日穿的土布衣服、土布鞋,他也没觉得什么,这会儿他觉得太破太丢人了,他巴不得立刻实现他的计划,变成一个很阔气的阔人,他嘴里不断在嘟嚷着。
他终于开门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