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妈坐在轿子里,望着那山头,心里渐渐紧张起来。她向敌人说的全是实话,楚汉华他们三人确实在猫儿嘴、狐狸洼躲藏着,她也确实给他们送过饭,还在一起商量过如果敌人来搜山,如何对付,他们早已想好了进有进的办法,退有退的办法。她被敌人抓了以后,她始终没有向敌人说过一句话,这次韩守成来审讯,她明白这是最后一关了,敌人如果再得不到什么,肯定要下毒手了。死,她倒不怕,她早已将生命置之度外了。只是她觉得这样白白地死去,太便宜了敌人,必须想办法对付敌人,于是,她想起了那些商量过的办法,把敌人引上山去,引到他们设计好的陷阱里去,于是,她就把猫儿嘴、狐狸洼告诉了敌人,装得像真心招供一样,引敌人上钩。现在这会儿,快到猫儿嘴了,她心跳得厉害,但她告诫自己,要沉着,要不动声色,要绝对不能让敌人有半点怀疑,否则,就会坏了大事。罗大妈木然地坐在轿子里,只偶尔环顾四周,做出辨认山路的样子。
敌人的那个营长也是鬼点子很多,他心里打好了算盘,你老太婆要是欺骗我,我就要你的命,反正你没有翅膀飞不了,他一步也不离开轿子,眨巴着两只滚豆似的眼睛不断地在罗大妈的脸上察颜观色,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罗大妈回过头来,向后看看,一个连的士兵像一条蠕动的长蛇,弯弯曲曲地跟在她的后面,她指点着抬轿的士气,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前走。山上的路很难辨认,岔路又多,走错了就会改变方向。山里人记路、认路都有一套特殊的本事。罗大妈的娘家就住在大山窝里,所以,她善于认山路、记山路。敌人的那个营长也常常拿出地图来看看,辨认一下前进的方位,他怕上当但又没有发现破绽。
罗大妈指点着敌人向前走,山上前几天下了雪,因为天冷。加上山高,一点也没有融化,深山窝里更显得安静,没有野兽走动,鸟儿也不多,只有那尖厉的西北风,吹得那些松树枝儿,发出一种哗哗哗的松涛声。
她领着敌人向前走,走到一个山坡上,向前望去,离有二里多的山坡上有一个山口。就是猫儿嘴,在山坳里有一块悄壁,峭壁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四周地形复杂,便于隐蔽。看到猫儿嘴,罗大妈不担心楚汉华他们会吃亏,倒是害怕敌人半路变卦。她思考着怎样稳住敌人,让敌人不起疑心。她装出不安的样子,身子一会儿歪向左边,一会儿歪向右边,一会儿又探向前面。果然,敌营长没起疑心,紧紧跟着轿子,密切注意着罗大妈的神态。
太阳已经跳过树梢老高老高的了,猫儿嘴就在跟前,罗大妈举起右臂。指着山口,沉闷地说:
“那就是猫儿嘴。”
“到了吗”敌营长看着山口,有点将信将疑。
“他们就在那儿!”罗大妈指着猫儿嘴。
敌营长拿出望远镜一看,峭壁上面是有一个山洞,而且洞口有一块红布,好像是红旗。他高兴了,不错,老太婆说的全是实话,只要爬上洞去,共党分子一个也跑不掉。于是,他就用望远镜来选择爬到山洞口去的道路。这一看,他发愁了,只有一条狭窄得连一个人都很难爬的小路,这一百多个人怎么能上得去呢!敌营长着急起来了,问:
“老太婆,还有没有别的路”
罗大妈摇摇头,回答说:
“没有别的路。”
“你也是从这条路上去的”敌营长又问。
“我们是山里人。”罗大妈很轻松很坦然地说:“有路没有路都能上去。”
敌营长立即想到看看老太婆的脚,倒是两只挺大的脚,爬山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再看老太婆的脸,一脸悲哀的样子,他相信了。这个时候,轿子再也没法向上抬了,老太婆又一步不能走,他叫队伍停在山坳口,命令一个排长带着士兵向上爬。
敌排长爬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士兵,一个一个,有十多个跟着往上爬,不多大一会,爬到峭壁的一半了。罗大妈看到时机已到,突然失声地叫了一声:
“啊!”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敌营长听得很清楚,马上大声地问:
“你叫什么”
罗大妈故意装得不大情愿地嗫嚅着:
“洞里有人。”
敌营长一听说洞里有人,情绪立即紧张起来,他拿的那副破望远镜还不如肉眼看得清哩,可是他喜欢摆他那营长的架子,动不动就把望远镜往眼上一架。这会儿,他心里紧张,望远镜怎么也对不准,只觉得望远镜里无数人影在晃动,这无数人影其实是他们自己人的影子反射到望远镜里去的。他不等看清楚,就大声喊道:
“排长,洞里有很多共党分子在活动,小心,注意!”
敌排长本不愿意往上爬,战战兢兢害怕得不行。这会儿,听营长大声喊叫说洞里有很多共党分子,吓得一闪身,撒了手,什么也没有抓住,歪着身掉了下来。
这条小路,是经过楚汉华他们精心改造过的。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根据这句话道理,把路改造得很险滑,上的时候很费劲,下的时候更费劲,一般人上去就不用想下来。敌排长从上面掉下来,下面跟着躲闪,十多个人就像下饺子似的,哗啦哗啦摔了下来,摔下来又跌倒在陷阱里,陷阱里埋的是竹桩子,尖端削得又尖又锋利,只听一片哭爹叫娘的喊叫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弄得敌营长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快救人吧,救不了,继续再叫人上吧,又不敢再上。上山来抓不到人回去又没法交账,想来想去,他把气又集中到罗大妈身上,他一怒之下,死劲地给罗大妈两个耳光子,骂道:
“死老太婆,我看你就不存好心,怎么把我们带到这个绝路上来。”
罗大妈见敌人像下饺子似地摔了下来,心里很高兴,摔吧,摔吧,全摔死才好哩!她正在高兴,没防备敌营长给了她两个耳光子,打得她脑袋嗡嗡直响。但她并没有被打昏,头脑仍然很清醒。她理直气壮地对敌营长说:
“你叫我把你带到猫儿嘴,这猫儿嘴错不错。这上山的路险,又不能怪我,他们胆小,你那么大声喊叫,把他们吓得摔下来,能怪我吗!”
罗大妈正言厉色,使敌营长哑口无言,他也觉得明明是自家的士兵胆小,打人家老太婆也实在没有道理,但又收不回来,怕丢了自家的面子。怎么办呢那个猫儿嘴还在他的前面,他隐隐约约好像看到洞口还有人在晃动。他来是要抓人的,怎么也得想办法把人抓到。他马上又嬉皮笑脸地说:
“老太婆,这条路太危险,爬不上去,还有没有别的路”
罗大妈摸摸被打的脸,瞪了一眼,没有吭声。但她也并不想就此拉倒,皱皱眉头,没声好气地说:
“哼,怕你更不敢走。”
“在哪”敌营长迫不及待地问。
罗大妈用手指指:
“在猫儿嘴上面,有条路能下,可那条路比这条路还险。”
敌营长用望远镜看了看,是有一条小路,像一根带子似的从上面吊了下来。他心里一阵高兴,在上面钉上桩,拉上绳子,人扶着绳子往下走,肯定一个也摔不死,他立即叫抬轿的士兵:
“抬着老太婆,走!”
在罗大妈的指引下,敌人绕到山梁背后去,除留下少数人,看着那些刚才被摔死摔伤的士兵外,其余都跟上来了。他们从山的背后到了山顶,往下看,像刀劈斧砍的悬崖峭壁有四、五丈高,山洞在中间,洞口不很大,但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到了山顶上,罗大妈叫两个士气扶着她,到了崖边,她叫敌营长:
“你看,从这儿能下去。”
敌营长一听说,很高兴,赶紧过来,顺着罗大妈指的地方,弯着腰探着脑袋往下看。
罗大妈离敌营长近在咫尺,她觉得是拼命的时候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拼出所有的力气,猛地向敌营长身上撞去,只听那敌营长“啊”地一声,摔下崖去了。
她一看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拿出所有的力气,想把其他敌兵往崖下推,被身旁的一个士兵拉住了。
敌兵乱了,敌连长一看敌营长被老太婆撞下崖去了,跑过来就打。罗大妈瞪着血红的眼睛,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抱住敌连长就咬。敌连长想不到罗大妈会拼死反抗,又怕和营长一样摔下崖去,想找机会摆脱,罗大妈哪能放他,拼死命地将他拖向崖边,其他士兵怕摔下崖去,都不敢上前。罗大妈和敌连长打来打去,不到几分钟,罗大妈就抱住敌连长,一起滚下崖去。
敌人的士兵看到他们的营长、连长都摔死了,吓得拼命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