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景象,越来越明显地在黄麻大地上显露出来了。气候,一天一天变凉了;一团一团的乌云,在天空中沉重的徐徐地移动;一小块一小块好像在沉思的冷冷的晴空,不时从乌云缝里向下窥视;太阳出来之前,大地上盖满了白霜,在庄稼人的脚下,踏得簌簌作响;那些像雨伞似的浓荫碧绿的大树,它们曾经多少次与严寒的冬天搏斗过。这会儿,它们不愿意让凄凉的寒风摧残自己的枝头、叶片,倔强地打起精神,竭力地站稳着身子,让自己的枝条和寒风吵闹着,摇晃着,想和寒风决一死战,然后树枝上的那些经过霜打的黄叶,含着泪水猝然脱离了树枝,被风吹落到地上了。大树看到那些为自己增添过绿色光彩的黄叶,飘落在地上,也不断摇动树枝,向那些黄叶表示依依惜别的衷情。而那些黄叶呢,离开了它们依靠的大树,像怕冷似地蜷缩着,一片跟着一片随风吹滚到那些能够躲藏的角落,和向路上行人脚下滚着,山头上、田地里,有许多东西的颜色变黄了……
罗大虎安安全全地把信送到武汉,又把特派员领了来,谁敢说他没有本事,他走起路来脚底板下都生风啦。
由于他带回来的喜讯,使整个七里坪都沸腾起来了,就像一锅滚开的水,又像一盆熊熊的大火,把那笼罩在黄麻大地上的严寒冬天驱得远远的了。
特派员卢义第一次到七里坪,他是从江西过来的,过去跟七里坪的人没有打过交道,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此人个头中等,不胖不瘦,脸上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看来很面善,三十刚出点头。到了镇上,罗大虎带他与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楚汉华等人,一一见了面。当然,他们除了这样的见面,还对了暗语暗号。这样,双方就更信任了。特派员主要是来检查暴动起义的准备工作的。
郭志浩、戴树民他们首先带特派员看武器准备情况,农民自卫军有枪三百多支,长矛、大刀、鸟铳等武器三万多件。除此之外,他们将打土豪、劣绅得来的款项用来制造刀枪,在古丰岭和十丈山办起了“兵工厂”,几十架打铁炉,昼夜不停地为起义部队赶制大批来福枪、撇把子、刀矛等武器。
特派员是领导过农民运动的,成功、失败的经验都有,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那几十架打铁炉里燃起的熊熊烈火,犹如几十架火龙,一件一件武器从火龙的嘴里喷吐出来,在火龙的后面跟着的是千军万马的浩浩荡荡的队伍。特派员心里想,让这些熊熊的炉火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烧红黄麻大地,烧红大别山,烧红全中国吧。他每走到一个炉前,看到那新制造出来的武器,都连声地叫好。看完兵工厂,郭志浩问:“特派员,你看武器准备得怎样?”
“很好,很好。”特派员连连点头,高兴地说:“武器、弹药准备得越充分越好。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加紧准备,多多准备,越多,胜利越有把握。”
卢义跟郭志浩不一样,郭志浩是进过黄埔军校的,在军事上懂得很多,而卢义是矿工出身,对武器方面知道的不多,有的枪他都不认识,所以,他只看数量,数量不少,他就很满意了。
看完武器以后,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又将特派员带到农民自卫军那儿去。整个农民自卫军都在练攻城。参加农民自卫军的人,基本上都是本地人,绝大多数人都进过黄麻城,对城里的地形都很熟悉。所以,在练习攻城的时候,一不需要摆沙盘,二不需要画图,从哪儿攻城,他们也练过,也作过许多设想,拟定过许多种作战方案。黄麻城南北长、东西短,像个鱼脊背似的。城的四周共有五百九十三丈,东西一里二百七十步,南北一里四百四十步,城高两丈三尺,墙基厚两丈,顶厚二尺,城垛一千多个。共有四个城门:东门叫山门,南门叫载阳门,西门叫回澜门,东北叫天台门,通过多日的演练,攻城的条件基本上成熟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担任登城的突击队,准备工作做得怎样,能不能迅速登上城墙,登上城墙能不能迅速展开战斗。
准备担任攻城突击队的是楚汉华领导的一大队,几个人赶到一大队时,大家正练得热火朝天。
楚汉华叫战士们在一个小土岗上,筑起了两丈三尺高的墙,用这个当城墙,他把一百多人分成三个梯队,每个梯队又分成好几个组,有架梯的,有登梯的,有担任火力掩护的……
郭志浩把特派员介绍给大家以后,特派员是个不多说话的实干家,他只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叫楚汉华指挥部队开始攻城。
楚汉华点点头,只听他一声口令,战士们便迅速散开隐蔽了。
特派员一看,部队隐蔽得想当好,他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竖起大拇指,说:“好,好,好!真想不到在短短的时间里,你们把部队训练得这么好,这么有纪律。”
“这全是郭志浩同志抓得紧。”戴树民同志说:“他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北伐攻城的有功营长,准备升团长,被人告密,蒋介石得知他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要逮捕他,他才逃出来。”
“你是哪里人?”卢义问郭志浩。
“黄陂三合店人。”郭志浩回答说。
“听说包公在你们县当过知县。”卢义虽是矿工出身,但他很注重学习,走到哪儿总喜欢打听本地的事。
郭志浩点点头,说:“县志上倒是有记载。”
“听说他到任以前,你们县里有七十二桩无头案。”卢义说:“他到任后不到一年,就全审理完了,断得清清楚楚,全县老百姓都很高兴,后来又来了一个冤鬼乱喊乱叫,包公一看,是一只老鼠,便问有什么冤枉,老鼠说它爬旗杆滑下来摔死了,说它不该死,所以它喊冤枉……”
郭志浩笑了,因为他也听说过,便说:“那是在说笑话。”
“是笑话,但他反映人们喜欢清官。将来我们要是取得政权了,只能当清官,不能当贪官。”卢义笑笑,说:“你们黄陂还出了个黎元洪,北洋军阀政府的大总统。”
“可他并没有给黄陂人民带来什么好处。”郭志浩说。
“好吧,这算是一段小插曲。我看你们演习太紧张,有意让你们休息休息,放松放松。”卢义指向楚汉华,说:“继续演习吧!”
“好!”楚汉华将几个人带到一条沟里,选好的五个梯子摆在沟里,梯子是干燥的杉木做的,粗壮结实。楚汉华说:“城墙高两丈三尺,因此,梯子必须达到两丈一尺以上。”
卢义看到梯子上面残留着斧凿的新痕,结实得不可能被压断,但他脑子里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梯子既要坚固,又要轻巧,只有坚固,才能经受得起很多人的踩踏,只有轻巧,才能把作业人数减到最少限度,并把作业时间缩短。他看看粗重的梯子,禁不住问:“架梯子要用几个人?”
“五个人。”楚汉华回答说。
“五人,怕不行吧!”卢义将信将疑地说:“凭我的经验,没有八、九个人不行。”
楚汉华想到用实际最能说明问题,他把哨子一吹,只见一个战士平端着一根大竹竿,跑到“城墙”边,把竹竿斜靠在城墙上。随后,有四个战士抬着木梯,快步奔来,前面两个战士把梯子往竹竿上一搁,掌住了方向,后边两个战士吆喝一声,四个人用力,那又粗又重的梯子,滑溜溜地升到了城头。这时,楚汉华的哨子又吹了两声,几十个登城的突击队员,像猛虎似地迅速爬上了“城墙”。
看了架木梯、登城墙的演习,卢义很兴奋,谦逊可亲的脸上挂满笑容。郭志浩、戴树民又把特派员带到二大队,这里演习的又是一番工夫。
许其朋是准备带十多个人,先潜进城去搞里应外合的,所以,他们这会儿练的全是短兵相接的功夫,比如对打、格斗、捕俘、匕刺等等……
特派员看了很满意,看完农民自卫军的演习,天色已经黑了,他们一行踏着月色回到七里坪。明月泻出一派清辉,照在大别山上,远远望去,大别山显得苍茫、邃远,气势磅礴。
回到七里坪后,夜已经深了,但镇上一点也没有安静下来,家家户户窗口里透出的昏晃晃的灯火,好像繁星在闪烁。每家每户到底在忙什么呢?他们走进几家农户一看,妇女们正在飞针走线,为起义部队缝制起义标志——“赤化带”(这是一种用红布条制成的起义标志,每个起义战士都把他斜背在胸前)和红旗。戴树民告诉卢义:
“因为赤化带和红旗做得很多,市面上的红布买不到了,我们就动员妇女把红衬衣和红衣服捐献出来,拼成旗子。”
他们走到哪家,哪家都忙碌着。在革命风暴到来的前夕,七里坪到处是一片热烈、紧张、欢腾的气氛。
看到这么多热烈、紧张、欢腾的场面,卢义的心里踏实了,一场巨大的革命风暴,已经酝酿成熟了。卢义问:“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你们,在群众中还做了些什么发动工作?”
戴树民考虑一下,说:“这些天来,经过各级党组织的深入宣传和发动,广大群众进一步提高了觉悟,积极拥护武装起义,纷纷要求参加起义队伍,我估计一声号令,集合起二十万人,是没有问题的。为了支援武装起义,还组织了人数众多的妇女后勤队。再说,现在土豪劣绅和反动势力日益惊恐不安……”
“时机成熟了。”卢义兴奋地说:“赶快召集人,把暴动的事情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