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回镇的路上,罗英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问吧!楚汉华觉得他们刚才弄通了一些革命道理,心里很高兴。”
“你说共产党好不好?”她问。
他愣了,这还要问吗,他闹革命不就是因为看到共产党好,他说:
“共产党领导穷人打土豪劣绅,是我们穷人的救星,我看到共产党好,才跟着共产党闹革命!”
她觉得该是把话点明的时候了,问:“那你想不想参加共产党?”
“想不想参加共产党?”他惊讶地重复一句。她的这句问话,就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里一样,使他脑海里泛起了一层层涟漪,他心里挺纳闷,自从武汉回七里坪那天起,干的就是共产党的事,天天闹革命,做什么事不落别人的后,开什么会参加,弄到现在怎么还不承认我是共产党呢?不对,难道说,这里面……他不愿意多想,着急地问:“你是跟我开玩笑,还是糊涂啦,几个月前,我不就参加共产党了吗!”
“那我怎么不知道。”罗英问:“你什么时候参加的?”
“从武汉和你们一块来,还不算参加。”楚汉华认认真真地说:“全镇上人,谁不晓得我是共产党,就是你罗英心里也全明白呀!”
她感到在楚汉华这样的同志面前有些内疚,思想教育工作应该做在前面,在入党这个问题上就没有给他讲清楚。她说:
“这不能怪你,是我们没有讲清楚,你是做了几个月的革命工作,而且做得很不错,但你还没有参加党,你看徐吉,他做革命工作比你还早,他也还没有入党。党是有严密的组织,有一定的会议……”
罗英这么一说,楚汉华着了急了,问:“罗英同志,你看我能参加吗?”
“我就是为这个事来找你的。”罗英说:“加入党要自觉自愿的。”
“我自愿。”楚汉华说:“我非常自愿。”
“这就好。”罗英说:“我把你的愿望转达给党组织,让大家讨论,你不要着急。”
“我们七里坪穷兄弟们很多。”他说。
她觉得有些事跟楚汉华通通气也可以,便说:“要分批发展。第一批准备发展你和戴孟雄、许其朋,你看怎样?”
“两个人确实不错。”他说。
“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
“许其朋怎么到七里坪的?”罗英说:“从武汉来的人谁也说不清,问他,他唉声叹气不肯讲。参加党,什么事都要向党说清楚的。你能不能把他的事详详细细跟我说说。”
“唉!哪家穷人没有一段苦难史。”楚汉华说:“镇上人光知道他是逃荒来的,起先我也不知底细,后来,我们在一起情投意合,亲如兄弟,他才告诉我,这事我答应过他,替他保密。现在,我讲出来,请你也不要讲出去。”
“行。”她说:“保证做到。”
于是,楚汉华讲起了许其朋的一段悲惨遭遇。
许其朋原是顺河乘马岗人。小时候,家里人口多,仅有三分耕地。他成天跟着父兄放牛、砍柴、拔草,过着糠菜半年粮的苦日子。那年代,军阀,豪绅鱼肉乡民,他的家乡又是远近闻名的土匪窝子,兵匪勾结,闹得家家鸡犬不宁,村里的年轻人为了防身,都学有一点武术。他五、六岁时,也跟着人家习武弄棍,并且招数精湛。
一天,他和哥哥在田坡空地上打斗玩,打了七十个来回,不分胜负。那时,恰巧被路过的少林寺禅师碰见了,禅师一直看他兄弟打完,才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到了许家。
这是一个严冬的黄昏。愁眉苦脸的许母,听完了禅师要许其朋去少林寺的一席话,不由痛哭起来。
“哭什么呀?”许其朋走到妈妈跟前,说:“妈,我去了少林寺,可以有饭吃,家里也少一张嘴,这不很好吗!”
妈妈无奈,只好从屋里拿出一件破棉袄披在他身上。他告别父母,出家到了少林寺。
他在少林寺学了八年,禅师先教了他少林一百七十三下神拳,后又传武当张三峰原式太极拳,以后又传他铁砂掌与鹰爪功,练得一身硬功夫,伸指可洞墙,握手可断木,扫堂腿可踢倒树干。在许其朋离开少林寺回家的时候,禅师亲自送他出门下山,再三叮嘱他说:“你功已成,但出手过重,务必要小心,牢牢记住‘制怒’二字……”
他唯唯允诺,告别了禅师,回到了故乡。走到自家茅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见屋内没有人应声,便破门而入,屋子里空荡荡的,他急忙闪身出来想问问邻居,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他见不远处人声嘈杂,车马喧腾,便想前去看看,刚抬步,突然从身后来了一位青年人,忽闪着大眼睛,喊叫着:“嘻嘻,快去看,人骑人,人当马骑……”
他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村上的恶少,在殴打一位青年农民。他双腿一跳,挺立在恶少面前,厉声喝道:“把人扶起来。”
那恶少从来未听到过这样的口气,也没有见过这样有胆量的人,因为恶少家是这方圆十几里最有名的大财主,一贯横霸乡里,为所欲为,谁敢在他面前出口粗气呢。
这时,那被当马骑的青年,擦了擦眼睛,喊了声:“弟!”
许其朋一看,认出了正是自己的大哥。
那恶少看形势不好,抽身想溜,许其朋眼快,轻轻一跳,站在恶少面前,只见他用脚轻轻一勾,那恶少便应身倒地,弄了个嘴啃泥。
围观的人群哄地一下散开,乱了起来。这下可惹恼了那恶少,他爬起来,两手提了提裤腰,冲向许其朋,那恶少也学过武艺,许其朋一闪,又将那恶少弄了个嘴啃泥。许其朋原来只想教训教训他就算了,不曾想那恶少如此蛮横,不由怒火中烧,吼叫一声,飞身一跃,右腿往后一缩,只听叭哒一声,不偏不差一掌正好打在恶少的右肩上,恶少一个踉跄,许其朋伸出右腿朝他屁股上又轻轻一点,只听扑通一声,那恶少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好,打得好。”人群中齐声喊了起来。
这时,许其朋一时火起,早把禅师的“制怒”二字忘了,把千仇万恨都凝聚在那伸出的手指上,只见他轻轻上去一抓,那恶少“啊”了一声,身上出现了五个血点,一头栽倒,一命呜呼,归了西天。
“出了人命了!”人群一下子惊慌,忽地散去了。
许其朋一看,也觉得手脚发软,汗珠渗满额头,他伏下身,背起哥哥就跑。
他们跑了几个垭口,那恶少家里的人,又追了上来,把许其朋的哥哥抢去杀害了。他在外面到处躲藏一年多,又一打听,爸爸、妈妈也过世了,他没办法,就跑到七里坪来,隐姓埋名种地,发誓不再动武。
他到七里坪这些年,人们只知道他当过和尚,有些武功,但真正的底细,知道的人很少。
楚汉华讲了许其朋这段身世后,说:“他是个好人,有人背后议论,说他当过土匪闯下人祸才跑到这里来的,没有这回事,我可以担保。”
“我们相信。”罗英说:“你要劝劝他,他的一身武功对革命是有用的。”
“他发过誓,不再动武。”楚汉华说:“你想想看,动手动脚惯了的人,他能舍得丢吗?白天他不声不响,夜里还偷偷在练。最近我们夜里在农会办公室睡觉,我才知道。我问他为什么要练,他说拳不能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