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微笑道:“继续做对头也好。自古以来,江湖中有多少无敌高手因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之一战的对头而满怀惆怅,寂寞感伤?咱们自不是无敌高手,不过像咱们这样上天注定了的功夫不分高下的对头只怕还不多见,况且咱们虽身为对手却倾心相谈又如朋友般,虽还没有做到全不以胜负为念,不过即使最后有了输赢之别,依我们如此相处看来,相信不论谁胜谁负都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将咱们比作那种隐居世外的高人名士也许不敢,不过我们此刻的心态和他们那淡泊名利、荣辱不惊的情怀,不也有数分相似之处么?说实话,能够结识二小姐,实乃韩山人生中一大幸事!只可惜此间无酒,否则当浮三大白!”
叶如诗听得又是害羞,又是欢喜,眼睛一眨一眨地望了韩山半晌,忽道:“你猜我今天还带了什么来?”
韩山又想到了叶如诗马上所搭的褡裢,道:“什么?”
叶如诗过去从褡裢的两头取出两个小坛子,笑道:“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韩山道:“莫非是两坛子酒?”
“猜对了!”叶如诗钭那两只坛子拿过来放于地上,又回去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走过来笑道:“昨日我想咱们今天比赛捉兔子,岂非天赐良机要咱们烧烤野味?因此便准备了一些调料,还有这两坛子酒。”
这一点却是韩山未料到的。他不由微笑道:“二小姐想得如此周到,倒教在下大感惶恐惭愧,受之不安了。”
叶如诗道:“虽说咱们是对头,不过这几天和你比剑我确实感觉有些受益,就算不是朋友,你却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对头。只为这一点也值得我请你喝这一回酒。”
韩山道:“二小姐如此抬爱,韩山受宠若惊。这烧兔子的差事便交由在下来做,也算韩山回敬二小姐的一点儿小小诚意。”
叶如诗道:“你会烧烤么?”
“懂得少许。”韩山微笑着道,“哪怕不太美味,决不致将兔子烤焦,或者弄得里生外熟就是。”说完去捡了一些枯树枝回来。
待柴草已堆得足够时,叶如诗忍不住道:“要不要我做些什么?”
韩山道:“二小姐只管等着吃烤兔肉便是了。顺便问一句,这附近可有水源?”
叶如诗自小在蒲云庵学艺,经常在此走动,对这一带十分熟悉,道:“向东走不远有一条小溪。”
韩山提着两只兔子并带了两根树枝按叶如诗所指到那溪边将兔子剥洗干净,将树枝亦洗了洗分别将两只兔子穿好,又回到叶如诗处生着火,用粗枝在火两边搭一副支架,就着支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浪荡八帅自在洛阳定居之后便是轮流做饭应付一日三餐的。练习了这两年,他们的厨艺都还不差,像这样烤两只兔子自不在话下。韩山慢慢将兔肉烤至七八成熟,将叶如诗所带调料一一洒上,又烤了不久,便算完成了。
两人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韩山微笑道:“我们今日如此喝酒吃肉,颇有效仿古人之意,而且这也使得咱们更像江湖中人了。”
叶如诗将两坛酒的封泥拍开,挡布去掉,递给韩山一坛。酒未入口,韩山已觉一股醇香扑鼻而来,不禁赞道:“好酒!”
叶如诗略有得色,道:“这可是在酒窖中珍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能不好么!”
江南一带常有人家在生儿生女时将酒埋藏起来,待儿子长大考中状元、女儿嫁人时取出来饮用,分别冠名曰状元红、女儿红。状元非人人都可考中,那些生儿子的人家便在儿子娶亲时饮用此酒。后来这一做法渐渐流传开来,寻常酒店之中便也用这两个名字给酒命名招徕食客。但一般小店哪有那么多珍藏数十年的好酒?便以一般酒水代之。所以状元红和女儿红虽成了两种较为普遍的酒,但真正储藏到二十年以后的状元红和女儿红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喝到的。
韩山喝了一口,只觉清冽爽口,又称赞一声,放下酒坛将烤兔子递给叶如诗一只,道:“也不知合不合二小姐口味,只好请二小姐将就一下了。”
叶如诗执枝尝了一口。这肉若比起普通饭店中的菜肴味道算是鲜美的了,她将肉咽下,点了点头道:“嗯,不错。”
于这荒郊野外和一个同龄男子如此一起吃东西喝酒乃是生平仅为之,叶如诗兴味盎然地和韩山各自吃喝起来。
吃了不到一半叶如诗便有吃不下去之意。她将肉放于一旁,在看韩山吃时浅饮小酌着坛中剩下的酒,偶尔和韩山谈一句闲常之话。
韩山见叶如诗一坛酒差不多喝了一半,担心她喝醉,劝道:“饮酒伤身,多饮无益,二小姐还是少喝两口。”
叶如诗道:“那你怎么一直喝个不停?”
韩山道:“到量时在下自不会再饮。”
叶如诗笑了一笑道:“你怕我喝醉?放你的心吧!”
韩山见叶如诗确实无事,便不再多言。
待韩山吃饱后,两人坛中之酒均已所剩无几。叶如诗虽只是一名十六七八的少女,但喝了近一坛至少有二三斤的酒却丝毫不见醉色,只是双颊如抹胭脂般生了一层红晕。韩山道:“真想不到二小姐竟如此好酒量!”
也许喝了酒的缘故,叶如诗比之平常更显无拘无束。她为灿然一笑,道:“你信不信,像这样大小的坛子,我曾经一气喝了三坛子!”
韩山心里虽不相信,表面上却未显示出来,微笑道:“是么?”
叶如诗道:“当然是真的!”其实她确实有一定的酒量,但以往最多一次也不过喝了不到两坛酒,一气喝下三坛子云云,却是信口开河了。
韩山料必有假,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
叶如诗道:“那一次我和二表哥拼酒。我说他拼不过我,他还不承认,我就一口气连喝了三坛。二表哥不服气,说他也能喝这么多,哪知他第二坛还未喝上一半,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说着,不由格格娇笑起来,仿佛自己真的有无敌酒量一般。
韩山笑道:“二小姐的酒量确实不浅,这一点在下已亲眼见过了。”
叶如诗停下笑,双颊晕红娇艳如花儿一般,秀眸之中眼波流动,望着韩山道:“改日我们也来拼一场如何?你我功夫一般地高,不知酒量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韩山道:“日后有暇,自该由在下做东道,还请二小姐一次才是。”
叶如诗道:“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
韩山道:“一言为定!”
叶如诗似想到了什么,端着酒坛子怔怔地发呆了好半晌方道:“既然我们已决定不再分胜负,明天你是不是就不来这里了?”
韩山观叶如诗眼中似有一丝期待,心中亦觉留恋难舍,轻声道:“虽不再来此,但只求二小姐愿意,在下闲暇之时若手痒难耐,还可去找二小姐再行切磋!”
叶如诗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若找我,可去扬州西大街上的敞弄胡同寻卖布的秦大娘。她原是我的奶妈,待我极好。若由她来传话,肯定方便一些。”她言下之意,自是担心韩山少年男子上叶府去寻她一介小姐会引起非议。
韩山如何不明白这一点,只觉心神激荡,轻轻点着头道:“是,韩山记下了。”
叶如诗忽地一笑,举起酒坛道:“来,为了咱们两个无论如何也分不出高下的人,干了它!”
韩山没有言语,只是将酒坛举起迎着叶如诗的轻轻一碰,和叶如诗一同将坛中剩下的酒喝完。
叶如诗一下将那空坛子抛过一旁,站起大步走到她的马旁解缰上马,正欲走进忽又回过头来看了韩山半晌,道:“记着,不论你找不找我,反正我若想找人过招时,自会寻去飞鹤镖局的。”
韩山已经站起身,听了叶如诗的话,点头道:“二小姐,后会有期!”
叶如诗猛一夹马肚,纵马飞驰去了。
韩山眼望叶如诗的身影消失无踪,却仍一个人静静地立于当地未动一下。他本是很冷静的人,在任何时候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态平静认真地去对待每一件事,可是现在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些许眷恋,些许空虚交织缠绕,难以遣怀!
原本想在今天分出高下将事情做一个了断,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谁又曾想,这番并未分出胜负的比试却竟成了一场忧伤的离别呢?
韩山独立良久,终于也驰马回了扬州城。
也许是行得慢的缘故,不到三十里的路程,竟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韩山回到飞鹤镖局时,已是未末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