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依旧跟个没事人似的,照常搬砖,吃饭,睡觉。没跟任何人说,也没跟姚娜说,我想等发了工资,合在工资里,一并给她。可是他妈的谁曾想,这狗娘养的生活就是不让人好过!

晃眼又到工地发工资这天,我心想好歹发我个一千多块,再加上我“赚外快”人家分的一千来块,这么算,也该跟姚娜一般多了吧!谁知道钱发到我手里,还跟上个月一样,不多不少五百块!我一下子就急了:“怎么就五百块!怎么说也得一千多啊!”

发钱的人,瞥了我一眼:“哦,原本是一千多呀,可你上个月不是先支的五百吗还有这个月你旷了四个班,扣你两百块钱,加上你每天搬砖摔坏的那些损耗费,还没算上你上个月损坏掉的,是剩下伍佰的呀!”

“我这拼死拼活,就值五百块钱!”我这满腔的怒火啊,烧的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

“不然你还要多少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给你多少就是多少了,吵吵嚷嚷什么不服气你可以走啊!”

“我是要走!你把上个月压的工钱还给我!我这就走!这吸人血的地方,老子还不愿意呆!”

“哈!要走你走啊,你他妈倒是走啊!我可告诉你,没干满三个月的,压的工钱一律不用还。你他妈倒是走啊,谁不走谁他妈就是孙子!”他剑拔弩张,蹬鼻子上脸,唾沫星子全非我脸上。

“我去你娘的!”我把他掐倒在地,噼里啪啦一通老拳。是,老子耍嘴皮子说不过你,可老子揍不死你!

趁着人还没发现,我又跑回宿舍,把藏起来的一千多块钱搜出来,揣兜里,一溜烟地跑路了。边跑还边哭,老子委屈,心里总算明白自己是被人骗进了火坑,拿那些编造的条条框框糊弄我,压榨血汗,劳几乎是无所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知道哪儿来钱又快又轻松,我这就找他们去!

到了出租屋,那两兄弟娜娜喜喜给我摆了入伙酒。至此我是心无旁骛,开始了自己的扒手生涯。

说来也奇怪,从小我也没有不学好,但这偷起来,就是得心应手,从一条步行街街头走到街尾,有时候我能得手十来回。一趟公交车到站,我在人堆里摸摸索索,多的有时候能摸到手三四个钱包。就更别说在火车站的战功显赫了,反正是日子一长,技术就更是炉火纯青。那段时间,觉得有句老话说的对,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生来就是当扒手的料,杠杠的。

我给姚娜打电话,她语气平静,听得出来,我“失踪”的这段时间她根本没去工地找过我。我说出来吧,我发工资了。

一见面,我发现她更好看了,不知道是不是学着城里的太太们减肥,从她身上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一个农村女人的粗枝大叶。她问我怎么不约在工地见面我说我换了工作,待遇比工地的好。

她打量了我,说:“既然条件好些了,就该拾缀拾缀一下自己,别还是一副乡下土鳖老的样子。”

我说,我要是有了钱,我也不花在这上面。

接着就是一阵无话,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我叹了一口气,摸摸口袋里用塑料袋包着的一捆钱:“这是工地里拿的钱,还有我现在的工资,一共五千多六千块钱。你拿回去,自己留下一点来花,剩下的寄回家里,九月份快到了,孩子们要交学费。”

她吃了一惊,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张立军,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

“我没有!这都是我辛苦赚的钱!还有,我现在上班的地方不方便见面,你没事别找我,等下回发工资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叫你出来拿。”

说完我就走了。这婆娘真事多,有钱给你拿着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真讨厌!

当然了,我赚的钱,可不仅仅是我拿给她的那么多。我们是一个团伙,里边除了像我这样在街上干活的,还有入室的。我在街上这片的,偷着偷着也算有了名,渐渐地,底下也会人拿钱来奉承我;他们入室的,有时候干了票大的,也会不时拿来“孝敬”,如鱼得水,相辅相成嘛。

可惜好景不长。正所谓常在溪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多了,哪能不碰上鬼。

2011年7月,警察同学终于察觉到我的所在,并且花费了一个月时间为我专业布网,终于在同年8月份,一举将我在我的出租屋内抓获,并且缴获了我手上所有的现金。当时我正睡得朦朦胧,开始还以为是不是火灾了,意识到是警察在抓人,我就不反抗了。这是我应得的,偷人的,早该还了。

警察同学第一时间通知了我妻子姚娜到派出所见我。

她一见到我,劈头盖脸的话就来了:“张立军!张立军你这个王八蛋,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离婚!我告诉你,咱这婚,必须离!”

她说的声情并茂,哭得梨花带雨。我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攒着这一肚子话,打算找机会跟我说。

“好好,咱离,警察同学,我干这些事,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她啥也不知情。我今天就在这跟她离婚,什么也给不了她,就把婚离了,让她爱嫁谁就去嫁。”

闹完这一出,姚娜走了。接下来走进警察同学的讯问时间。一间房子用铁栏杆格成两格,他们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我记得什么,我就说什么。说这些还没完,我又把工地里发生的那些事也说了一遍,说他们怎么欺负人。

“警察同学,你们管这些偷盗抢劫的,也该管管这工地上欺惨霸弱的。”

也不管他们爱不爱听,反正我就说,说的多了累了,眼泪也下来了……

后来,判我入了狱,婚也离了。司法部门说我认罪态度好,赃款呢,七七八八也追了回来,就判了我两年。

“我张立军,这两年,一定好好改造!”在法庭,当着法官的面,陪审团的面,还有我从乡里赶来的老爸爸,老泪纵横的面,我是这样发誓的,这两年,我也是真的做到了。

2013年3月,张立军刑满释放。

社工组织给我安排了份在小区里当保安的工作。工资不高,但绝对没有拖薪欠薪的事。纪委会的张大妈有一次闲聊跟我说:“哎小张啊,你之前,是干那什么的”

我说:“哎,大妈,我这…是的,哎,误入歧途,丢人!”

“哎呀小张,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咱小区下个月社区活动,你能不能搞个演讲,教教我们,该怎么这个,这个,防火防盗!”

看看我的表情,这才叫真正的目瞪口呆:“大妈啊,您别开玩笑了,要不是我老张脸皮厚,脑筋不灵活,要不我这现在还不敢正眼看人呢。您说叫我现在上台给大家演讲,我还不被人扔臭鸡蛋!”

大妈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人家不爱听我告诉你,人家都爱听,这是学习安全防范意识,对大家来说很重要!这事很重要,你抽空准备准备。时间就定在下个星期五晚上了啊…”

我这是被大妈硬赶着鸭子上架。

到了当天晚上,我什么稿子也没准备,就被推上台去了。望着台下乌泱泱一片街坊领居,我脑子一热,就开始我的演讲第一句:

“我,叫张立军,是xx小区的保安,我曾经,是一个小偷!”

这第一句说下去,底下没什么反应,太好了,没人给我扔臭鸡蛋!

“说呀,继续!”张大妈还帮着在下面炒热气氛。

接下来,我说的就很动心了。我告诉大家,我怎么走上那条路,又是怎样被抓,在劳改所,我又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他们,在路上走,应该注意些什么,才不容易被扒手盯上,家里防盗方面呢,又应该注意些什么,比如,门口出现了以前没有记号,也许不是那家小孩子贪玩乱涂鸦,而正是让人家给盯上了……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我发现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比藏在心里舒服多了。

隔两天,张大妈有笑嘻嘻找上我:“小张,你可火啦!”

原来那天晚上街坊领居里还偷偷“潜伏”着记者,我一不小心还上了电视!

“小张啊,这不,隔壁小区看了报道,还来联系了我们,叫你准备准备,下星期到他们小区给大伙说说呢!”

姚娜在餐厅忙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和老板娘倒了声再见之后,就赶紧往学校的方向走。她还要在宿舍十号点锁门前赶回去。V城的2月依然很冷,走在路上便可见到昏黄的路灯下的行人呵出的白气。她是在大二开学的时候找到这个工作的。这几年来,虽然时时有陈叔叔的资助,生活倒不能算得上穷困,但她也想多攒些钱,毕竟自己一天一天长大,不能总是依靠恩人的资助生活。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都已经睡下了,听着宿舍那三个姑娘均匀的呼吸声,有一个竟然还说了梦话,不由得笑了起来。生活很苦,但是对于现在的安静,她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