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个人言,喜欢看历史,但是,平生最怕的,也是这些。无他,有些东西是不能代入的,只有作为局外人时,以旁观者的身份,才可以挥斥方遒,意气横生,扮一把隆中对时的诸葛卧龙。
看剧,也同样会代入,而随着代入的不同,往往,就再没有了是非的观念。
我以前写过一段话,大意是说,对错这东西,从来都是于人求全,于己纵容,律于人往往很难,或者,会干脆忘了律于己。
我可以说,人魔为什么不能和平,我也可以说,为什么不能给七夜机会?可是,我仍是觉得,个体的机会,是不能以整体的不确定为代价的,就如土木堡之变后,站在北京城头的于谦。
而对瓦剌的大军,他是不能也不敢给被掳的英宗机会的,哪怕瓦剌曾以这个君王作筹码,提出了议和的建议。
有和平是好的,迎回圣驾也是好的,但是,其中的风险谁来负担?
城破,杀戳,血流成河。
不敢给机会的结果,是那个叫于谦的男子,终于在几年之后,成了英宗复辟时的眼中钉,成了“朝衣就东市”的一缕忠魂。
疯了的金光,又何尝不是?
剧中,说那个金光是成魔了的,可是,剧中七夜口中的,就是完全的真相么?成魔是无情无爱的,一个成了魔的金光,又怎么会执着于除魔卫道?就如我一个看了剧情的朋友,发出的感叹那样:
“分明是因为受了魔气的压制,无法使用玄心奥妙诀而导致的心神失守……如果是成魔,难道作为人时的金光修为不输与七夜,成了魔后,却连一点新的魔功都没有么?”
不过这都是枝节,这个人,最后是疯了还是成魔都不重要。甚至,月魔利用他设的局也不重要。
因为由始自终,他都不知道月魔的存在,而作为玄心宗主的责任,是灭魔而不是去给魔分个三六九等,再贴上可杀与可爱的标签。
但是,事实是,仍会有很多人归罪于他,我可以想象出二十年后的人间,只会有一个说法流传永久:
很久之前,有一个不懂得爱的恶人,他固执地拆散人与魔的真挚爱情,固执地要消灭所有的魔道,终于将魔逼上了绝路,几乎给人间带来了毁灭的大劫……
只会这种说法,再无其他。
而口里说着这些话,骂着这个前玄心正宗宗主的人,却仍会对魔道整体畏如蛇蝎,就算偶有个别的一两个魔有可能被他们认可,但更多的,是魔对人的杀惟凶残,人对魔的躲避与恐慌。
笼子里的老虎再可爱驯化,只要有机会,它仍会嗜好于鲜血,嗜好于生裂活物的剌激。更何况,人没有一个足够大足够坚固的笼子,可以让人来驯化所有的魔物……
于是,我几乎可以推想出,一边痛骂二十年前那个金光的新玄心门主——大约会是流云吧,不过,以他的个性,是不是一宗之主的合适人选?强烈怀疑中——却一边不得不率领门下守护凡人,除妖降魔,辛辛苦苦地东西奔走……
当然,他也可以不辛苦的,不辛苦的结果,就是凡人的生活,相应多上许多意外与血腥。
于是,二十年前的金光,仍会存在于二十年后的玄心正宗,哪怕是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可是,只要这个人是个合格的宗主,或者说,是一个合格的懂得取舍的人,那么他就别无选择。
看过一些朋友的分析,觉得一些地方要比我深刻,尤其是对于情的分析。其实说起来,某种程度上,我没有深入到七夜的悲剧世界里,或许也因为这个情字吧?七夜的情中,伤他最深的是爱情,而他最无法取舍的也是爱情。
爱情,一个看似奢华,却终会归于幻灭的童话。爱情,也不足以构成一切原谅一切认同的借口。
原因太简单了,这世界才是根本。没有了这世界的存在,一切爱情或其他,都只是无根飘篷,湮灭无存。
这样的说法也许冷酷,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一个人爱到毁天灭地,恨到毁天灭地,那也不是整体就该陪伴个体走向湮灭的理由。
金光有没有情?一个冷血的权谋家或杀伐机器?可惜不是,如果是了,也许他的路会走得更容易更从容一些。
玄心正宗是他一生的负累,而这个负累并不来自于他的私欲,恰恰在于他的情。培养他的师门,沉甸甸的道义,父母为之身殉的理想,这样沉重的情,换一个稍脆弱一点的人,只怕早就不堪重负了吧。
情之所在,九死而无悔。
这就够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可说的,自然还有很多,可惜笔力浅薄,总觉得言不尽意,更无法表述好想到的一切。不过,就在我写下这个“莫向窗前读史书,有如夜半临深湖”的标题,突然觉得,说也好不说也好,其实都不复重要。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全剧结束时,人间仍存在着,天魔冲七煞的危机过去了,一统魔道的阴月皇朝也不存在了,但玄心正宗还在,而且,不论接任了这个宗门的是谁,他的责任仍会是守护人间。在其位,谋其政,再任性的人,多半也只能象当年燕赤霞一样——
不认同时,只能选择逃避,却不能选择改变宗门本身。因为只要人间还在,宗门的责任,就也是不容逃避的铁的事实。
金光一生心力之所系,基本可以说是圆满了,求仁而得仁,个人的身外荣辱,又何足道?
何足道哉!
只是,搁笔之前,还是忍不住想起另一首诗,那首诗,是夏双刃先生咏吴佩孚将军的,一首七律,短短五十六个字。可是,在默念多遍之后,我突然发现,只消稍改两个词,这首诗,便几乎成了金光宗主的写照……
“广陵听罢泪沾巾,如此英雄未朽身。天下纵横来又去,京华歌舞玉和尘。国中之战非名将,攘外无功则乱臣。百姓从来多薄幸,而今谁忆旧功勋?”
那样的坚持,那样的坚定,也并非为了一己的令名清誉,更不是为了自私的个体情爱。一生心力所系,只在于人间的正道,但正道这两个字,却又决不意味着无情——只因极于情者,才能极于自己的道。
大爱无言,人间所需要的,恰恰是这种顽固不化,是这种极于情的守护,而不是摇摆不定的徘徊,忘却了身属的这个人间界的脆弱的自以为是。
是以,居于了这样的位置,就只能作出这样的择选,何惧身被之诟名?又何惧万夫之所指?
如此而已。
(全文完)